安妃本来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她蹙起眉头,“下去,本宫这里不要人伺候。”
“额娘,是我。”雅莉奇小声地喊了一声。
安妃眼皮颤动。
她沉默片刻后睁开眼睛,看着雅莉奇。
“你有什么事吗?”
雅莉奇心里酸涩,她自知自己做的事情叫李额娘伤心,因此也不敢求额娘原谅,“额娘,我来,是想和您道歉。”
“我让额娘伤心了,辜负了额娘的一番好意,是我的不是。”
安妃沉默片刻。
屋子里紫铜香炉里的烟雾袅娜上升,一股清新带着股花香的气味缓缓弥漫,这是雅莉奇给她制的香,因她时常夜不能寐,故而才从医书方子里寻找这安神香。
想到雅莉奇的孝顺,安妃心软了,朝雅莉奇招了招手。
雅莉奇走上前,安妃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没怪你,我只是……”
“舍不得你。”
“额娘!”
雅莉奇一把扑到了安妃怀里,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很快晕湿了安妃的衣裳。
“额娘知道你是为了你的两个妹妹,可额娘心里如何舍得你去远嫁。”安妃垂眸看着雅莉奇,拿帕子给雅莉奇擦拭去眼泪,道:“你可知道,你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额娘,”
雅莉奇哽咽道,“但额娘也说过,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之事,我不愿和额娘分离,可两个妹妹我也狠不下心不去管她们的前程。”
安妃心里头跟吃了黄连似的。
她感觉自己嘴里都苦涩不已,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当年她进宫时,何尝不是和雅莉奇如今的处境一样?
为了家族荣耀,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如今,雅莉奇则是为了两个妹妹牺牲了自己。
“额娘,将来我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雅莉奇埋在安妃怀里,抽泣着说道。
安妃的回答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六月初。
康熙等人凯旋,这场仗打得漂亮又顺利,虽然叫噶尔丹给跑了,可准格尔部现在元气大伤,噶尔丹的羽翼也被剪落,纵然是能逃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听说阿哥们回来了,阮烟等人欣喜不已。
她一面叫人去预备晚膳,一面又准备了跌打伤药。
雅莉奇在旁边帮忙打下手,这些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三五两下就安排妥当。
等胤福来了,雅莉奇瞧见他时,不禁打趣道:“哎哟,这是打从哪里来的黑炭头?”
哈宜瑚不给面子地笑了,和卓抿着唇儿笑了下,喊了声:“六哥。”
胤福摸了摸鼻子,给众人行礼请安。
阮烟笑着道了声免,走上前去拉着胤福的手打量,“是黑了,不过也高了瘦了,雅莉奇,你弟弟如今怕是比你还高。”
“我刚就瞧出来了。”雅莉奇走过来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胤福这跟皇阿玛出去一趟,收获不小啊,赶明儿怕是要长成个七尺男儿。”
“姐姐别打趣我了,这阵子您和额娘她们都好吗?”
胤福腼腆地关心道。
雅莉奇道:“都好。”
安妃问道:“先前你来信,说手上不小心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
“是啊,你那伤可要不要紧,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阮烟紧张地问道。
胤福不好意思摇头:“儿臣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就不必劳动太医了,这回出去,四阿哥对儿臣颇为照拂,还有小舅舅也提点我好些事,儿臣可说是受益匪浅。”
苏合泰这回也在跟着御驾亲征的行列当中。
阮烟笑道:“你信上可没说这些,看来你小舅舅这些年是大有长进。”
“是啊,额娘,您不知道,小舅舅的箭术可比大哥还厉害……,他还会使双刀……”一提到小舅舅,胤福满脸写着崇拜。
阮烟等人听他一五一十地讲。
胤福的脾气是报喜不报忧,信里面除了含糊地说了句自己不慎手臂受了伤,除此以外就只说好的,什么今日率兵出去打跑了几队敌军,昨日俘虏了几十个敌寇……
如今人来了,阮烟少不得仔仔细细地问清楚。
“儿臣平日里看兵书总有些会意不到的地方,这回出去打仗,跟着那些老将才算琢磨明白兵书里面的内容,可见这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话乃是真理名言。”
胤福感叹不移地说道。
安妃听着,微微颔首,“这回的确是长进不少。”
雅莉奇笑道:“好了,咱们还有的是时间问他,我看他一回来就忙着说这么多话,肯定饿了,额娘,要不咱们传膳吧。”
阮烟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夏公公,让人传膳吧。”
夏和安喳了一声,下去传膳。
用完晚膳,阮烟就留了胤福在钟粹宫休息。
她知道,胤福他们赶路赶了小半个月,这阵子怕是没法睡好觉,赶紧让孩子休息休息才是。
胤福还死鸭子嘴硬,强撑着:“额娘,儿臣不困,儿臣再陪你们说说话。”
“”行了。”阮烟吩咐人端来冰盆摆在屋子里,又叫人开了窗户好通风,“你就安心睡吧,要说话也不急于这一时。”
屋子里很快变得凉爽,胤福本就是强打着精神,这会子一躺在松软的床褥上,又被凉风吹着,眼皮忍不住就耷拉下来,没片刻就睡熟了。
阮烟挥了挥团扇,示意众人退了下去。
春晓会意,带着人都走了,把门带上。
阮烟悄悄拉起胤福的袖子瞧了下他左手手臂的伤,瞧见上面狰狞的一条伤疤时,她忍不住心酸。
她就知道,这孩子瞒着他们。
以胤福的脾气,若是小伤绝不会说,除非是这种一时半会好不了,又瞒不过去的,他才会含糊其辞地提一句,怕等见了面,对她不好交代。
这个傻孩子!
阮烟心里骂了一句。
“胤福怎么样了?”瞧见阮烟回来,安妃对阮烟问了一句。
阮烟坐下,摇着扇子,“睡着了,手臂上的伤我看着都吓人,好在是已经结疤了。”
安妃给阮烟倒了杯茶,“男儿家,总不可能养在蜜罐里,出去摔摔打打,受点儿伤都是常有的事。”
阮烟拿起茶杯,看着那淡绿色的茶水,“我如何不知,只是当人额娘的,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平安安才好,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现下我才明白爹娘的不易。”
安妃也深有感触。
胤福这一觉睡到黄昏时才起来。
他刚苏醒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下的床褥软得很,吹拂的风更是十分凉爽。
他心下诧异,兵营里成日热得慌,便是有风也是热风。
几时有这么凉爽的风?
正想得出神时,听到外面传来哈宜瑚跟和卓嬉闹的声音。
胤福猛地一个机灵,想起自己已经回宫了。
他支起上身,受了伤的手臂一用力就有些吃痛。
多宝在外间听见动静,忙走进来,把他扶起来,“爷,您醒了怎么不叫奴才进去伺候?”
“现在是几时了?”胤福穿着靴子,对多宝问道。
多宝道:“酉时三刻了。”
酉时三刻。
快不得外头天这么黑,胤福穿戴上好衣服,出去,和卓迎面走了过来,喊了声哥,眉眼笑盈盈。
胤福脸上也露出笑容,“和卓,额娘可在宫里?”
“在的,额娘在前面呢。”和卓道:“皇阿玛刚才让人来传口谕,说今晚要来钟粹宫。”
胤福愣了下,很快想明白皇阿玛这刚回来就到钟粹宫来,恐怕是为了雅莉奇的事。
他忙对和卓道:“你且去玩吧,哥哥去见额娘。”
他心里懊恼,来的路上他一直想着等回宫一定要好好问问额娘,姐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怎么回来了却一下把这要紧事给忘了。
胤福急匆匆往前面去,阮烟知他迟早问起这事,也不稀奇,只道:“这事是你姐姐拿的主意。你也知道雅莉奇的脾气,她拿定的事,就是我和安妃两个额娘,也拗不过来。”
胤福早猜到是这么回事。
他皱眉:“真没有法子了嘛?”
阮烟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有法子,说出来听听,要是你能劝服你姐姐,往后你李额娘都要拿你当宝贝看。”
胤福被调侃一番,耳根微红,却也听出这事是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姐姐要做这主意,也该早些说才是,虽要抚蒙,也得看嫁谁。额娘,您可知道,皇阿玛给姐姐挑中的人是谁?”
“谁?”
阮烟这下紧张了。
胤福道:“那人算起来还是个熟人,是土谢可汗部的札萨克多罗郡王,就是小时候姐姐说漂亮得和个女孩儿似的那人。”
阮烟真吃了一惊,桃花眼微睁,脸上浮现出诧异神色。
“竟然是他?!”
她顿了下,“我记得,他好似不受他阿玛待见,又身有残缺吧。”
“正是。”胤福颔首道,“我见过他几回,现在的确也是一表人才,若不知底细,谁也瞧不出他是个失聪的。”
“皇阿玛在外面已经说了赐婚这事,只怕回宫没多久就要下旨了。”
阮烟皱紧眉头。
她想了想,叫人把雅莉奇喊来,对胤福道:“等会儿你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给你姐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