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病了?”
胤禛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随后神色有些复杂。
他对来报信的宫女问道:“可请过太医了?”
“请过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忧思成疾,郁结于心,虽开了方子,可吃了却不见好。”
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道。
她并不是皇贵妃的人,本来也不过是内务府临时拨去翊坤宫伺候皇贵妃的。
来之前,梁九功也敲打过她们不要做傻事,否则周嬷嬷等人便是前车之鉴。
周嬷嬷现在被发落去辛者库,四十多岁的人,从早到晚都得弯腰蹲着洗衣裳,不过短短几个月,人就仿佛老了十几岁。
这个小宫女当然也不愿意步前车之鉴。
可皇贵妃的病这回是真的,又拿性命要挟她们,她便算不从也得从,只得老实跑出来报信。
胤禛嘴唇抿了抿。
他攥着手中的玉佩,眉头紧皱。
皇阿玛可是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翊坤宫。
他思来想去,对苏培盛道:“你跟她去一回,躲着点儿人,别叫人看见了。”
“喳。”苏培盛嘴上答应飞快,心里暗暗叫苦,跟着那宫女去了翊坤宫。
刚踏足到翊坤宫,苏培盛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这药味光是闻着就叫人舌尖发苦。
“怎么是你来?”
佟佳氏拿帕子捂着嘴唇,咳嗽道。
她瘦的厉害,一双眼睛就越显得尖锐。
苏培盛躬身道:“娘娘,四阿哥也想来,只是怕被人瞧见,到时候万岁爷怪罪四阿哥也就罢了,就怕连累你。”
佟佳氏无力地靠着床榻,冷笑道:“只怕是他不愿意见本宫吧。本宫如今失势,他哪里还会想得起本宫?怕还嫌弃本宫丢他的脸!”
“娘娘!四阿哥绝非这种人。”
苏培盛忙道。
佟佳氏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她素来心性就有些左性,这回被康熙罚的这么狠,几乎打折了她的脊梁骨。越是如此,佟佳氏就越在乎旁人的态度。
翊坤宫这些新调来的宫女太监,要说虽然是临时抽调过来的,可也是学了规矩才送过来的。
但这阵子,就没一个被挨过佟佳氏的打骂。
茶水烫了,佟佳氏觉得宫女太监们故意针对;
茶水冷了,佟佳氏觉得他们是存心要让她喝冷茶,让她的病好不起来;
便是上茶慢,也是不敬的表现。
宫女太监们原以为来这里已经够倒霉,万想不到还能更倒霉,一个个都是叫苦不迭。
佟佳氏皮笑肉不笑:“人走茶凉,本宫这还没走呢,他就不来见本宫,不是凉薄无情,又是什么。罢了,只当本宫养了一条白眼狼!”
她抄起旁边的茶盏朝苏培盛砸了过去,“滚,本宫用不着你们这些人!”
滚烫的茶水溅射在苏培盛的脚上。
苏培盛疼得脸一下都变了。
现在天热,他们太监穿的靴子也薄了,这一薄水烫上去就跟浇在上面似的。
苏培盛忍着疼,道了声是。
等出了翊坤宫后,他见四处无人,忙脱了靴子,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红了一片,“这什么玩意!还当自己还是以前的皇贵妃呢!也就我们阿哥心软!”
“前面那个不正是四阿哥身旁的苏公公?”
曲莲远远瞧见苏培盛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
德妃看过去,怔了下。
苏培盛已经听到动静,忙把靴子穿上,回过头瞧见是德妃时,心里暗暗道了声倒霉。
他挤出一张笑容,狗腿似的跑上前来打千行礼:“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德妃脸上带着笑,仿佛没瞧见苏培盛刚才穿靴子的动作,“苏公公这是来给四阿哥办事啊?”
“是,是,不是,不是。”
苏培盛本想承认,可转念一想,这附近就是翊坤宫,承认了岂不就是意味着承认四阿哥过来关心皇贵妃娘娘。
身为四阿哥心腹,苏培盛自然知晓四阿哥夹在生母和嫡母之间,有多难做人。
曲莲脸色一下黑了。
德妃却笑笑:“那想来是私事,事情可办妥了?”
苏培盛红着脸皮点头:“已经办妥了,奴才这正打算回去呢,四阿哥身旁离不得人伺候。”
“是啊,到底是你伺候的周到。”德妃淡淡点了下头,摆了下手:“你且去吧,本宫就不耽误你的事了。”
苏培盛打了个千,匆匆告辞,走的跟后面有鬼在撵似的。
曲莲小声对德妃道:“娘娘,这苏培盛也不像话,当着您的面就扯谎呢。”
德妃平静道:“他也是为了他的主子。”
苏培盛在德妃那里不敢走快,离得远了简直小跑着回到阿哥所。
胤禛瞧见他满头大汗进来,眉头微皱,“这去一趟翊坤宫,你怎么这副德性?”
苏培盛大气不接下气,“爷,别提了,奴才出来后碰见德妃娘娘了。”
胤禛脸色微变,“那额娘可是知道了?”
苏培盛低着头,“奴才想德妃娘娘定然是知晓,只是没说穿。”
胤禛脸色绿了绿,盯着苏培盛,手指了指他:“你叫爷说你什么好,拢共爷也就交代你办这么一件事,你还能办成这样!”
苏培盛被骂的头也不敢抬起来。
也的确,四阿哥骂的对。
这要是搁在大阿哥、太子那里,可就不只是骂几句而已,怕是要挨板子。
“行了,别装相。”
胤禛不耐地虚踹了下苏培盛的腿:“额娘那边怎么样?病得厉不厉害?”
苏培盛连忙颔首:“皇贵妃娘娘瘦了不少,奴才斗胆瞧了一眼,嘴唇都白了,还咳嗽不停。”
胤禛眉头紧皱,即便皇贵妃做的再不好,她到底养了他这么多年,胤禛问道:“那你可问了她吃的什么药,每日吃几回?”
苏培盛又尴尬了,他扯了扯唇角,“四阿哥,奴才压根没机会问,奴才过去,皇贵妃娘娘见您没去,便、便发火了,拿茶盏砸了奴才,让奴才滚。”
胤禛脸上的担忧如潮水一般褪去。
他看向苏培盛,“额娘只怕还骂了我吧?”
苏培盛不说话。
但胤禛何其了解皇贵妃的脾气。
见胤禛神色难看,苏培盛忙安慰道:“爷,皇贵妃娘娘是身体病了,才会胡思乱想,等病好了,她自然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您这些日子没命地苦读习练骑射,都是为了她。”
胤禛摆摆手,神色有些许颓唐。
他道:“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你先下去吧。”
苏培盛只好呐呐地道了声是,在他要走出书房的时候,胤禛又说了句:“你脚上的伤回头自己去拿药擦一擦。”
“是,爷!”
苏培盛高兴地答应一声。
他出来后,寻了伤药擦了脚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帮爷宽心。
他们爷看似沉稳,做事不留情面,可实际上却是最心软不过的。
换做是旁人,皇贵妃被禁足这么大的丑闻,又做出的是那样的丑事,早就和皇贵妃一刀两断。
也就是他们爷,还担心着皇贵妃的身子,冒着危险让他去翊坤宫。
苏培盛思来想去,求到了胤福头上。
他们爷在兄弟里也就和六阿哥能说得来,六阿哥这人也厚道,嘴巴紧,信得过。
胤福没有答应,而是对苏培盛道:“这事你找我,我也帮不上忙,得四哥自己拿主意,心里想开才行。”
清官难断家务事。
苏培盛只好死了这条心。
胤禛沉闷了数日,在某个夏日午后,借了身子不适的借口,去了翊坤宫。
苏培盛跟了去,负责放风。
放风的时候,苏培盛心里暗骂了好几句娘!
“四阿哥可总算来了。”
皇贵妃抵着嘴唇咳嗽数声,语气要多尖酸有多尖酸。
胤禛面上一红又是一白,“额娘……”
“别喊本宫额娘,本宫没福气有你这个儿子!”佟佳氏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胤禛身上,“本宫被禁足这么些日子,你竟一直不闻不问!”
胤禛嘴巴张大,片刻后沉闷道:“是儿臣不是。”
他只字不提自己这些日子为佟佳氏做出的努力。
佟佳氏盯着他,那眼神疯魔带着浓烈的恨意和百般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重重咳嗽数声,咳的撕心裂肺。
胤禛忙上前,端起旁边的茶水递给佟佳氏,又伸手去拍佟佳氏的后背,给她顺气。
“额娘,您喝口水。”
佟佳氏没接过茶盏,反而紧紧抓住胤禛的手臂,金指甲套深深地陷入皮肉当中,胤禛疼得脸色都变了。
可佟佳氏却仿佛没瞧见一样,她捂着嘴唇,上气不接下气:“你若还认本宫这个额娘,你帮我,你让我见见万岁爷!万岁爷绝不会这么狠心,真的永远不见我的!”
胤禛此时已经分不清是手上的伤更疼,还是心更疼。
他看着佟佳氏,脑子里想起三岁那年,他见三阿哥有一把小弓,羡慕的不得了,生辰时,皇贵妃给他准备了一把弓,“额娘的胤禛,便是要天上的星星,额娘也给你摘。”
那时候,他真以为皇贵妃是自己额娘,也想过日后要如何如何孝顺她。
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胤禛对上佟佳氏已经疯魔了的眼神,他抽回手,在佟佳氏不可置信和愤怒的眼神下,说道:“我答应您,但这是最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