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确是有些不高兴。
但没众人想象的那么不高兴,蒙古部族他早知道里面不是谁都服气大清,尤其是准噶尔部,噶尔丹上位后,狼子野心,康熙早看出来了,只是想不到噶尔丹会这么快发动入侵。
他把折子合上,对安亲王岳乐问道:“蒙古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岳乐一向负责盯着蒙古那边的动静。
此时恭敬回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的人传出消息,去年沙俄那边似乎来人和噶尔丹接洽过。”
“朕就知道那群红毛没安好心!”
康熙面色一沉,将折子丢在桌上,“再探再查,喀尔喀那边要是有什么动静,尽快让人送消息回来。”
“是,万岁爷。”
岳乐躬身答应。
等出了养心殿,岳乐满脑门都是细汗,万岁爷器重他,这既是荣耀,也是负担,这事要是办不好,岳乐少不了吃挂落。
岳乐走后。
康熙面色恢复如常,仿佛刚刚并未动过怒。
当权者多半如此,有时候动怒不是真怒,不过是想让下面的人知道这事的厉害,让他们不敢疏忽大意。
“梁九功,去把蒙古的堪舆图拿来。”
康熙摩挲着扳指,说道。
梁九功应声而去,他拿来堪舆图后,本以为主子会自己瞧堪舆图,却发现万岁爷竟好像是要往上书房而去。
上书房里。
阿哥们正在背书。
胤誐还是老毛病,不爱读书,一看到书就头疼。
他嘴里念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1]
念到一半,心就飘了,低头悄悄玩着手指,把手指捏着叭叭作响。
胤福瞥见他在玩,不由得觉得好笑。
十弟也真是。
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
他正想让胤誐好好读书,就瞧见窗户旁边出现了他皇阿玛。
他皇阿玛此时背着手,站在窗外,神色似笑非笑。
胤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康熙发现胤福瞧见他了,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又摆了摆手。
胤誐玩够手指,怕被师傅发现做小动作,抬起头就要摇头晃脑继续念他的天地玄黄……
一转头,胤誐对上了康熙的视线。
“皇阿玛!”
胤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样,一下蹦跶了起来。
胤誐这身喊声,倒是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动了。
师傅们、阿哥们都转过头来。
康熙看了胤誐一眼,那眼神直接把胤誐看的后背发毛了,才走进书房里。
“给万岁爷/皇阿玛请安,万岁爷/皇阿玛吉祥。”
众人忙屈膝行礼。
康熙扬了下手,“都起来吧。”
太子等人道了声是,心里都疑惑皇阿玛怎么突然来了。
康熙平时来的时辰可不是这个时间点。
很快,他们就都知道原因了。
“噶尔丹率兵偷袭喀尔喀部的事,你们可都知晓了?”
康熙在圈椅上落座后,问道。
太子沉稳回答:“回皇阿玛的话,事关江山社稷,儿臣等人都有所听闻。”
“是啊,皇阿玛,那噶尔丹实在不要脸,竟然偷袭!”
胤褆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大阿哥的话有些天真了。
康熙却不以为意,笑道:“朕今儿个来,就是让你们看看蒙古的堪舆图,让你们想想,写篇策论,我们大清接下来当如何应对此事?”
康熙这句话,瞬间让阿哥们和哈哈珠子都振奋不已。
这件事可是国事。
虽说只是策论,可万一写的出挑,入了万岁爷的眼睛呢。
别说阿哥们,就是师傅们都呼吸急促起来。
康熙让梁九功将堪舆图展开,阿哥们围了过来后,他手指指着蒙古地形,“这块就是准噶尔了,准噶尔部偷袭喀尔喀,如若占据喀尔喀部,蒙古西南地区则落在噶尔丹手上,届时则是意在中原。”
“噶尔丹狼子野心!”
胤褆握着拳头,粗声说道。
“他是狼子野心,但还有个狼狈为奸,”康熙不疾不徐点拨:“噶尔丹此人没有五成把握是不敢这么冒进,他的背后还有沙俄……”
这是头一,也是第一回康熙给阿哥们讲解国事。
阿哥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头情绪澎湃,恨不得此时已经长大,能领了差事,为皇阿玛效力。
就算是胤誐,也听得入了神。
康熙三言两语把准噶尔部的情况交代一清二楚,便让阿哥们去想想怎么写这篇策论。
阿哥们都兴奋不已,归座后,有的迫不及待提笔,有的则是沉吟思索。
康熙的眼神,在这十个阿哥身上扫过,他的心情从未如此欣慰和骄傲。
但他太忙,忙得根本没时间在这里等候,因此只交代梁九功待阿哥们写完策论送到养心殿去。
夜里。
康熙宿在钟粹宫。
阮烟在旁缝衣裳,康熙在旁看着阿哥们的策论。
看着看着。
康熙就笑了。
阮烟疑惑地看了康熙一眼,咬断了线头,偏头问道:“万岁爷,阿哥们的策论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懂,这些孩子还是太过天真。”
康熙摇头说道。
他手里拿着的是胤褆的策论,“大阿哥写了,要朕派人立刻率兵去援助喀尔喀部,彰显我朝神威。”
这不是挺好的吗?
阮烟眨巴眼睛,她是在宫里头,外面什么事也不知道,但也知道蒙古就相当于大清的一道防线,现在准噶尔部作乱,不应该趁早打压吗?
“大阿哥写的挺好的啊。”
“连你都这么说,那才叫糟糕。”
康熙笑了一声,随手将大阿哥的文章丢下。
阮烟不乐意了,“您是什么话,臣妾说的哪里错了?”
康熙知道阮烟虽然好脾气,可也不是没脾气。
要是脾气上来,像宜嫔那样惹恼她,她能记仇个十年八年的。
康熙解释道:“不是朕瞧不起你,是大阿哥想的太天真,太理所当然。”
康熙拉着阮烟的手,道:“朕也就是只讲给你听,准噶尔部作乱,朕不打算插手去管。”
阮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康熙。
“那您这几日发脾气?”
“那是做给人瞧的。”康熙道:“蒙古部族一向阳奉阴违,对咱们大清不服管教,朕早就想来个杀鸡儆猴,这噶尔丹跳出来的虽然早了些,却也是件好事。他闹了,朕才有机会出手去管。”
他说到这里,凤眸里露出一丝冷笑:“而且,朕还要叫喀尔喀部求朕去管。到那时候,那才叫做名正言顺。”
阮烟嘴巴微张,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怔怔地看着康熙,“您、您这……”
“吓到了?”
康熙挑眉,问道。
阮烟老实点头,她是真没想到康熙打得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康熙说大阿哥想的天真呢。
大阿哥估计是想不到他皇阿玛心这么黑。
他心黑?
康熙捏了下阮烟的手臂,“你这是在心里骂朕呢?”
“没有,哪有的事。”阮烟连忙矢口否认,“臣妾是感叹万岁爷真是英明神武,要臣妾说,咱们大清得亏有您这样的明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苍生才能……”
康熙对她的马屁还是很受用的。
阮烟夸赞了一番后,又想到胤福了,“那胤福文章做得怎么样?”
说到胤福。
康熙表情有些古怪,含糊道:“胤福这孩子,字倒是写的不错。”
阮烟懂了,悟了。
谁还没被老师夸过这孩子其实挺聪明就是不爱学习呢。
夸字不错,就说明文章写的实在不行,连康熙都无法夸赞。
阮烟倒是不介意,她早知道胤福不是这块料,她家儿子将来顶多就是当个清贵王爷,写诗画画能行,让他写这种文章,那是难为死她。
阮烟道:“那您觉得谁写得好?”
若是其他妃嫔,康熙都要疑心是不是有旁的目的。
可阮烟一向如此,康熙反而有些事倒是不避讳她,直接道:“太子和老四写的倒是不错,还有小九……”
“九阿哥怎么了?”
阮烟追问道。
“小九文章里写了要提前准备粮草,收缴赋税,以备不时之需。”康熙道:“这小九年纪虽小,但是有几分机灵劲儿。”
他又皱了下眉:“就是太重黄白之物,心思偏了,得好好磨一磨性子才是。”
阮烟沉默片刻。
她默默地给九阿哥点了蜡。
这孩子本来被罚了好些钱,这回又要倒大霉了。
“阿嚏。”
胤禟鼻子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富贵在外面听见动静,忙进来关心问道:“阿哥,是不是屋子里冷?要不再点一盆炭?”
“用不着,小爷火气壮着呢。”
胤禟摆手,不以为意,“今儿个小爷写的文章那么好,富贵,你说,皇阿玛回头会不会赏我什么好东西啊?我也不要多,几百两金子也就够了。”
一想到金灿灿的黄金,胤禟简直忍不住流口水。
富贵唇角抽搐。
那么多阿哥,太子和大阿哥都顶着呢,能轮到他们阿哥得到赏赐。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他道:“那是肯定的,阿哥您文采那么好,回头肯定能领赏。”
翌日。
结果出来,九阿哥领赏是领赏了,康熙赏他再抄十遍论语,原因是他全篇策论只提粮草赋税,不提其他。
阿哥们本来还在为太子和胤禛得了赏赐而有些嫉妒,此时见胤禟被罚,一个个心情都好多了。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胤禟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康熙淡淡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是没错,可粮草只是其次,旁的,小九你还有得琢磨。”
胤禟只能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