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烟把慈宁宫的事和安妃一说。
安妃一听太皇太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心下松了口气。
她就怕万岁爷因太皇太后的事迁怒阮烟。
“太皇太后到底是个明白人。”
安妃叹息一声,说道。
阮烟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
太皇太后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她若是走了,后宫怕不知有多少人按奈不住了。
“你也不要多想了,早些休息,往后未必有休息的日子。”
安妃见阮烟惆怅,宽慰了一句。
从翌日的颁金节起,阮烟果然每日都不得闲。
虽然说她和钮钴禄氏一块照顾太皇太后,但是钮钴禄氏还要忙宫务,照顾太皇太后的事多半还是落在阮烟身上。
喂饭,擦洗身体,说笑话给太皇太后解闷……
这些事,都是阮烟一手操办。
“咳咳咳。”
熬得浓稠的粥放温了,阮烟才敢端来喂给太皇太后。
可饶是如此,没吃几口,太皇太后也咳得脸颊通红。
阮烟忙把手里的碗递给伺候的苏麻喇姑,她伸出手给太皇太后拍了拍后背,等她把气顺过去,才拿帕子给太皇太后擦拭去唇角的脏污。
太皇太后喘过气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她睁着茫然的眼睛,拉着阮烟的手,道:“哀家又弄脏了你衣裳吧?”
“没有的事。”
阮烟冲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打眼神,笑道:“臣妾身子敏捷,刚刚躲开了,您老人家多心了。”
“是啊,善贵妃的衣裳好着呢,姑祖母您别担心。”皇太后沙哑着声音说道。
她攥着手里的帕子,忍着酸涩。
见多了姑祖母从容不迫的模样,如今见姑祖母这样狼狈,皇太后心里哪里能不伤心?
“那就好。”
太皇太后拍了拍阮烟的手,“哀家乏了,先休息,等回头再用膳吧。”
“诶,那您睡吧。”
阮烟脆生生答应一声,站起身来,替太皇太后把床褥整理好,放下帷帐,才跟着众人出去。
等出去后,阮烟冲皇太后不好意思道:“臣妾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你去吧。”皇太后点点头,说道。
阮烟刚才就在太皇太后身旁,怎么可能没被弄脏衣裳。
只是为了太皇太后颜面不说罢了。
人到了要死的时候,真的是尊严全无,越是这样的时候,尊严对他们就越重要,尤其是太皇太后,阮烟不舍也不忍心见她丢了颜面。
换了一身衣裳,阮烟才过来和皇太后说话。
皇太后虽只会蒙语,但好在这几年,雅莉奇学蒙语,阮烟也跟着学了七七八八,要和皇太后沟通不成问题。
皇太后今日有些着急,她不安地问道:“万岁爷到现在还没回信吗?”
不是她心急,而是太皇太后这几日的情况与日俱下,谁也不敢保证太皇太后到底能撑多久。
而太皇太后虽从未问起万岁爷,可她们祖孙情深,她哪里能不想再见见万岁爷呢?
阮烟听明白意思后,回答道:“送去的信是八百里加急,想必这两日会送达蒙古,回信也是这几日的事了。”
就在阮烟说起这事的时候,紫禁城的信送到了康熙手上。
八百里加急的信,一抵达蒙古就被送到康熙面前。
听闻是太皇太后所写,康熙顾不得正和朝臣议论的事,停下来道:“把信递过来。”
梁九功忙把信呈到康熙手上。
左右大臣都不敢言语,禁声站在一旁。
信上面是太皇太后寥寥几语交代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康熙脸色一下变了,营帐内气氛瞬间仿佛冰封。
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声。
康熙闭了闭眼睛,道:“你们都下去,梁九功,去把周院判和太子请来。”
梁九功答应一声,众大臣也都纷纷退下。
被传召来的太子满腹疑惑,可等听到康熙问起周院判太皇太后的病情如何医治时,太子一下明白皇阿玛让他来的原因了。
如今蒙古各部都云聚在科尔沁,还有不少部族在赶来的路上,康熙不能提前走,无论如何他都得见见那些部落的亲王台吉,以表亲近。
这事,攸关社稷。
因此,即便康熙再归心似箭,也得留在蒙古。
周院判心里无奈,沉吟片刻摇头:“万岁爷,太皇太后失明非疾,怕药石无医。”
康熙心里一沉。
他捏紧了手中的信纸,“当真药石无医?即便倾尽国力?!”
周院判屈膝跪下,“万岁爷,奴才不敢欺瞒,倘若真有一丝机会,奴才拼了老命也要救回太皇太后,但,人怎能和天争?”
太子一脸担忧地看着康熙。
营帐内,鸦雀无声。
康熙闭上眼睛,脖子上青筋凸起。
他心里有怒气,有无奈,有痛苦!
他贵为天子,可又如何?!
“砰!”
康熙一脚踢翻了桌子。
上面的奏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守在营帐外的侍卫绷紧了神经,只听得许久的沉默后,万岁爷的声音才响起:“保成,你和周院判同去,务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声音压着痛苦:“照顾好太皇太后。”
“是,皇阿玛!”
太子忙答应一声。
周院判浑身紧绷,等出营帐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太子对他说道:“周院判,事情紧急,孤看也不必收拾什么东西,咱们让人赶紧准备马车,赶回京城才是正事。”
“是,奴才一切听您的。”
周院判答应飞快。
其实若不是周院判岁数大了,身子板撑不住连日骑马,太子都想让周院判骑马,这样才能更快赶回去。
康熙的盛怒,和太子、周院判的突然离去,都引起了阿哥们的注意。
即便不打听,只是太子不见了这事就足够引人注意的。
明珠喝着茶,将黑子落在大阿哥面前的棋盘上,“太子这回回京是代万岁爷尽孝,若是办得妥帖,恐怕万岁爷对他更加满意。”
大阿哥面色阴沉如水,他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叔父想说什么?”
明珠笑了笑,“大阿哥,奴才想说什么,这归根于您在想什么。”
他不急不慢说道:“您如今有妻有女,已经是大人了,那个位置,您到底想坐,还是不想坐,您得想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字落错满盘皆输。这两句话,您可得琢磨透了。要是不然,他日后悔,怕也是晚了。”
他说完这番话,仰起头又感叹道。
“这当主子,和当奴才可是不同的。”
“当主子的,可以随意拿捏别人生死;可是当奴才的,却是随意任由人拿捏生死。就算这奴才爬的再高,也是上面一句话,您想想遏必隆,鳌拜,鳌大人当年可是权倾朝野,可最后又是如何。”
大阿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着棋盘上被诛杀得毫无反击之力的白子,沉声道:“叔父不必多说。都是阿哥,我不服气!”
他砰地一声落下一子,“即便胜算不大,我也要一争!”
“好,好!”
明珠放声大笑,十分欣慰。
他不怕大阿哥莽,就怕大阿哥不够有野心。
阿哥们很快发现,太子离开后,大阿哥几乎独照鳌头,无论任何比试,大阿哥都是屡战屡胜。
蒙古亲王和满族大臣一向喜欢勇猛之人,没几日,大阿哥,满族巴图鲁的名声就传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
太子和周院判也赶回了京城。
刚抵达紫禁城,太子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带着周院判去了慈宁宫。
阮烟和钮钴禄氏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两个人都是能说会道的,三两句就把太皇太后逗笑了。
听说太子来了,阮烟正说着聋子放炮仗的笑话,一下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道:“让太子和周太医进来吧。”
“那臣妾……”阮烟和钮钴禄氏想回避一下。
早些年是不必计较男女大防,可现如今太子也大了。
“不必拘泥俗礼,你们都在旁坐着便是。”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
阮烟和钮钴禄氏一听,这才坐下:“况且你们也在,等会儿才好方便太子了解哀家的病情。”
等太子和周院判进来,瞧见两位贵妃也在,怔了下后却是规矩地行了礼:“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给善贵妃娘娘请安,给钮钴禄贵妃娘娘请安。”
阮烟和钮钴禄氏都侧身,受了半礼后屈膝回了礼。
相互见过礼,太子便满脸担心地问道:“郭罗妈妈,皇阿玛收到宫里来信,担心的不行,因为塞外还有要事赶不回来,特地让曾孙带了周院判来给您把脉调养身体。”
听到康熙一时回不来,太皇太后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神色。
她勉强笑道:“万岁爷孝顺,你也是个孝顺孩子,不过,周院判就不必把脉了,哀家的身体哀家有数。”
“这……”胤礽愣了愣,他显然想不到太皇太后会不想配合。
阮烟这时候出声道:“想来太皇太后也乏了,不如咱们出去说话,太子殿下也好了解下太皇太后的身子到底如何。”
太皇太后没出声,分明是默许了。
太子识趣道:“那曾孙就不打扰郭罗妈妈了。”
他和周院判同阮烟、钮钴禄氏一行人退出到明间。
阮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去把这些日子李副院判写的脉相拿了过来,给周院判瞧。
只是看了一眼,周院判神色就变了。
太皇太后的情况,远比他们路上设想的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