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辇子渐渐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过去。
永寿宫小太监打听到今儿个夜里万岁爷翻了善贵妃娘娘的牌子,连不迭地回宫去报信。
“果真是她?”
惠妃正卸着头上的珠钗,听得这话顿了顿,回头看下那小太监。
小太监道:“奴才打听的真真的,辇子是从钟粹宫的方向出来的。”
惠妃脸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想了想,对旁边伺候的白夏说道:“听说良贵人最近还梦魇呢。”
白夏立即会意,道:“良贵人这毛病可有日子了,老不好也不是事。”
惠妃嗯了一声。
白夏退下去了后面。
先前的卫答应因为生育有功,已经晋升为了贵人,封号为良,如今就住在永寿宫后殿。
良贵人在听清白夏的来意后,神色怔了怔。
“贵人?”白夏抬眼催促了一句。
良贵人回过神来,忙笑道:“还请姑娘回去和惠妃娘娘说,妾身知道了。”
“贵人真是懂事人。”
白夏满意地说道,“娘娘一直就说您是个知恩图报的。”
良贵人勉强笑了下,拿她当木仓去和善贵妃打对台,她倒是宁愿自己是个白眼狼。
白夏走后。
良贵人看着镜中打扮娇艳的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要是魇着了可不能打扮成这样。
“去取一身素净的衣裳来。”
绿浓为良贵人不值,“小主,今儿个万岁爷可翻的是善贵妃的牌子,咱们这做岂不是得罪了贵妃?”
“我哪里不知道,只是我有什么选择?”
良贵人淡淡摇头。
她们母子都是寄人篱下,捏在惠妃手上。
她不答应固然能不得罪贵妃,可却得罪惠妃。
贵妃未必会对她怎么样,可惠妃这事却没这么容易了了。
“给万岁爷请安。”
阮烟带着好奇下了辇子,进了乾清宫。
西暖阁里,康熙正手执着棋子,瞧见她来,招呼道:“你来的正好,同朕手谈一局。”
“您确定?”
阮烟小心翼翼地反问道。
康熙顿了顿,一拍脑袋,想起阮烟的臭棋来了。
这事到现在他都印象深刻呢。
于是一时间连下棋的想法都没了。
他把棋子放下,带着几分批评说道:“都好几年了,怎么你棋力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合着今晚是来开一夜会来了?
阮烟心里嘀咕。
她解释道:“万岁爷,您要知道这世界上虽然有天道酬勤,可也有人力所不能及啊。”
下棋这种事,会的一点即通,不会的,怎么点都没用。
康熙瞥了她一眼,“朕倒是觉得像是你没用功。”
“还有,你还说雅莉奇不好好读书呢,你这个当额娘的,可不就没做好典范?”
“……”
阮烟竟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她的确是懒。
“万岁爷。”
见说不过康熙,阮烟选择岔开话题,她拉着康熙的手,“今晚上咱们难道要说这些?”
她这么一说,康熙倒是想起正事来了。
他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阮烟坐下后才道:“你那哥哥苏合泰要成婚了。”
“真的?”
阮烟简直喜出望外。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这天。
她都有两个孩子了,苏合泰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每年过年的时候,额娘都发愁,阮烟也都发起愁来了。
有一回,她还想苏合泰是不是性取向不同,和额娘暗示了下,想说要是真是如此,就别逼他了,不然这样就是祸害人家姑娘。
结果章佳氏误会阮烟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回去后和普照拉着苏合泰问了一通。
苏合泰当然矢口否认,结果就是章佳氏和普照一致认为这个儿子在撒谎,把苏合泰打了一顿。
还是回头章佳氏进宫来说的时候,才解开误会。
苏合泰那年气得正月里都不待在家里,跑外头去了。
康熙听到这番心声,瞬间觉得这便宜大舅子实在可怜又好笑。
他忍俊不禁道:“就这么高兴?”
“那可不。”
阮烟叹气道:“我额娘说他眼光高的很,偏偏又性子倔,给他找个媳妇,比登天还难,这是说了哪家姑娘?”
她实在好奇的不得了。
到底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她小哥那头倔驴点头?
康熙来告诉阮烟这个消息,自然是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说起这个小嫂子,还真不是一般人。
康熙道:“朕说了,你可别恼,你嫂子是正黄旗下的一个普通旗人家的姑娘,姓倒是个老姓氏,安佳氏。”
“这有什么可恼的?”
阮烟疑惑反问。
康熙咳了一声,“你嫂子前头嫁过人,和离了。”
阮烟沉默了片刻。
“真的?”
“千真万确的事。”康熙听说了也觉得惊讶,先前还打听是不是哪个朝臣的闺女,听说是普通旗人就更纳闷了。
旁的不说,郭络罗家现在可谓蒸蒸日上,普照都是四品官了,苏合泰也是二等侍卫,这身份,要挑选个十五六岁的旗人姑娘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多的是人家愿意和他们家结亲。
“那想来我这小嫂子人品肯定很不错。”
阮烟也不知道小嫂子底细,只能这么说。
她沉默倒不是嫌弃小嫂子和离过,只是先前她哥哥太挑了,这家姑娘看不上,那家姑娘嫌人家势利眼,她还以为她小哥哥想找个天仙似的姑娘呢,哪曾想最后会是小嫂子这种情况。
“人品倒是不知。”康熙说道:“脾气倒是挺爆,听说她原先嫁的那家儿子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你小嫂子和他对打起来,打到街道上,你哥路过瞧见了,出手相助。那家儿子非说你嫂子红杏出墙,说要休掉你嫂子,得亏你嫂子娘家人多,弄成和离。结果也不知怎地,一来二去,倒是你哥和你嫂子看上了。”
阮烟一听道:“那和离的对,这种男人算什么东西!”
康熙瞧她气氛那样,心里觉得好笑,点头赞同道:“可不是,要是咱们善贵妃娘娘在,肯定要把人拿下,打个五十大板。”
阮烟:“……”
“臣妾和您说认真的,您拿臣妾打趣什么。”
正说着,外面梁九功咳了一声。
屋子里动静安静了下来。
康熙朝外问道:“什么事?”
梁九功走了进来,弓着腰,心里暗骂永寿宫的消息来的不是时候,“回万岁爷的话,永寿宫来消息,说是良贵人魇着了。”
魇着了?
阮烟挑了挑眉,半带兴奋半是觉得有趣。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截胡?
她正想着,就瞧见康熙朝她看来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阮烟忙收敛表情,露出一副担忧紧张的样子,“良妹妹这病还没好呢?真是可怜见的,本宫听得都觉得心疼。”
梁九功听着贵妃娘娘“矫揉造作”的关心,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您老要装作关心,好歹也认真一点儿。
听都听出来了。
康熙笑道:“这么关心良贵人,那不如一同去看看她?”
阮烟:??
她侧过头,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康熙。
您老人家认真的?
今儿个不明摆着良贵人是想见万岁爷。
她也去,那算怎么回事。
“您认真的?”
阮烟小声问道。
康熙瞥了她一眼,“难道朕的话不作数?”
于是。
一盏茶时间过后。
阮烟同康熙出现在了永寿宫。
看到她出现时,惠妃、良贵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住了,“给善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阮烟都替惠妃她们尴尬。
但今儿个这事还真不是她的意思。
她道:“惠妃妹妹、良贵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听说良贵人魇着了,如今可怎么样了?”
良贵人低着头,从脖子红到耳根,“妾身只是心跳得快,有些害怕。”
康熙一来便已经从众人的心声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在得知惠妃特地指使良贵人下阮烟的面子,他的神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何况,这事的源头还是大阿哥自己做错了事。
他沉声道:“就为这点儿小事,大半夜的派人去乾清宫报信?!”
阮烟都被康熙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恼了。
惠妃和良贵人自然更是吓得不轻。
两人连忙屈膝跪下。
“万岁爷恕罪,此事是臣妾太过紧张良贵人,一时糊涂。”
惠妃满头是汗、颤声说道。
良贵人心里头一咯噔,她默默握紧了手,心里头默念了几遍八阿哥的名字,最后道:“是妾身不对,妾身不该用这种小事惊动万岁爷。”
康熙看了良贵人一眼,心里头十分复杂。
他道:“身子不适,那当去请太医才是,寻朕,难不成朕能治病?良贵人既然身体不舒服,惠妃你便好好照顾她,什么时候她病好了,你再出去走动。”
惠妃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这不变相禁足她吗?
惠妃心里既恼又怒。
她本来让良贵人装病,是想下善贵妃面子,结果却下了自己的面子。
明儿个这事传出去,她能不成后宫的笑柄吗?
她咬着牙,忍着委屈道:“是,臣妾遵旨。”
康熙和阮烟走后,惠妃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上满是冷汗。
良贵人的神色此时更是无比苍白,说是病人,没人会不相信。
“娘娘,是妾身无能。”良贵人低下头,心中酸涩地说道。
惠妃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良贵人心里仿佛被兜头泼面浇了一桶冷水,从心冷到了浑身血液。
等惠妃回去,绿浓见小主呆呆站着,走上前想关心一句,却瞧见小主满脸是泪。
当下,绿浓竟不知怎办才好。
她心里叹了口气。
今儿个的事说到底还不是惠妃自己为争一口气闹出来的,如今她丢人了,反而怪罪她们小主,这事摊在谁身上谁能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