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府上。
容月和丈夫钮钴禄·加新嘎早知道章佳氏今日进宫谢恩,因此早上就回娘家来等着。
快晌午了。
加新嘎小声对媳妇容月问道:“岳母该不会被善妃娘娘留在宫里用膳了吧?”
这事可不是没有先例,前阵子在西苑的时候,章佳氏可不就是被留下过?
容月刚想说怎么可能,宫里下午一般不留人。
可一想自己妹妹如今是善妃,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破例。
“若是额娘等会儿还不回来,咱们就先走,等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原先容月夫妻今日来,也不过是想打听下妹妹的近况。
先前她随丈夫外任,好几年都不在京城,娘家虽然说每年都会寄信送礼,可家里的情况还是都会晚些才了解到。
尤其是阮烟进宫的事,那更是次年才收到消息。
那会子把容月急的,要不是肚子里怀着孩子,又要带大闺女,容月都想杀回京城问清楚怎么回事了。
“来了,福晋回来了。”
夫妻正说着悄悄话,外头门子来报信了。
马佳氏、完颜氏忙同容月夫妻出去迎接。
郭络罗氏下了马车,几个丫鬟抱着满满一手的礼物下来。
“额娘,您这是?”
容月一愣,额娘这不是进宫去了?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莫不是路上买东西了?
“都是娘娘赏的。”
章佳氏脸上露出笑容,“娘娘还准备了给孩子们的东西。”
这句话顿时让众人喜笑颜开。
众人其实也不在乎是什么东西,要的是娘娘的这态度。
旁的不说,如今小姑奶奶在宫里头日子过得好了,他们这一家子连带着都沾光,就拿苏合泰的亲事来说,他是家里最小的,性子又坏,没少在外头和人打架,先前媒人一听说给他作保,都忙摇头,说是苏合泰名声在外,镶黄旗下多少人家的孩子都和他打过架,现在听说要说亲,人家不乐意把姐姐妹妹嫁给他。
可现在好了,每个月上门说亲的人能把章佳氏烦的跑回娘家去。
一群人簇拥着章佳氏进了家里。
阮烟的打赏是真大方,普照和章佳氏得了人参,安巴灵武、额尔德谟和苏合泰三个哥哥各自得了一把牛角弓和一个扳指;马佳氏和完颜氏两妯娌还有容月则分别得了两匹织金妆花缎和两匣珍珠;而加新嘎则得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一副明朝画家张彬的罗汉图。
除此以外,那些小孩子的玩具则看的人喜欢的不行。
“这小木马回头家里两个孩子肯定喜欢。”
容月喜欢地摸了一把那木马,造办处的手艺好,这木马打得小巧精致,马头还能左右上下活动。
阮烟的礼可以说是送到每个人心坎上去了。
几个小孩子就别提多高兴了。
马佳氏、完颜氏等人回头就拿那料子和珍珠做了衣裳、首饰,出去参加宴席时,旁人问起,说起东西来头,少不得便引来众人羡慕。
一来二去。
三官保家福晋,宜嫔额娘不乐意了。
“什么东西,就两身料子也值得吹嘘!”纳喇氏气得拍了下桌子,反而把自己的手给拍疼了。
她儿媳妇巴雅拉氏也附和道,“可不是,要不是咱们家给了他们家这场富贵,他们家如何能像现在得意?!”
纳喇氏也是这么想的。
你闺女当初要不是靠着我闺女,哪里能进宫?哪里有现在这样得意的日子?
郭络罗家当初不领情也就罢了,如今他家小闺女竟然还爬到她闺女头上去了,而且,章佳氏那破落户竟然在她前头有了诰命。
纳喇氏这些日子一出去,听到旁人吹捧章佳氏的话,每听一句,心里头就仿佛扎了一把刀。
在她看来,那诰命该是她的才是。
纳喇氏越想越气,越想心里就越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对巴雅拉氏说道:“你打发人去请白公公进来,我要让他帮我给娘娘捎句话。”
皇宫里有权势的公公,有些都会在京城里头置办宅子。
碰上休息时就在宅子住下。
这白公公正是宜嫔娘家交好的一位公公。
宜嫔这些日子都很小心。
越是临近孕期,她就越发谨慎。
前几日,连僖嫔上门来看她,她都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没见人。
宜嫔可不笨。
她知道,郭贵人被封为妃,宫里头不知多少人看不过去,诚心想给如今的善妃找麻烦,可她们又不敢动手,毕竟先前宫里可一直传闻,万岁爷在各宫里有眼线,因此各宫发生什么事,万岁爷都能知情。
于是这些人就想挑拨她去对付善妃。
毕竟,宫里人人都知道当初善妃进宫的缘由。
“本宫看,估计这会子人人都觉得本宫快气坏了。”宜嫔自嘲地说道。
刘答应给她捏着肩膀,笑着说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就是了,那些人说什么由着他们,再说,只要您生下小阿哥,将来未必您没有封妃的机会。您瞧乌雅氏不就是这样,生了个小阿哥,从常在到德嫔。”
的确。
宜嫔颔首,她摸了摸肚子,心里有了期盼。
她嘴上说不在意,难道心里真的能不在意以前不如她的郭贵人如今成了善妃,羡慕是有的,但嫉妒不至于。
宜嫔还是知道好歹的。
这妃位,若是让她来选择让谁来坐,那还真是善妃是最好的选择。
一则善妃的品行信得过,宠辱不惊,不会一朝得势就折腾人,可换了旁人,比如僖嫔,惠嫔,那可未必能不得意;二则善妃再和她有矛盾,终究她们都是郭络罗氏,即便不互相拉拔,至少碰见关键时候,人家不会落井下石。
两人正说着,外头来通传,是白公公来送东西。
刘答应捏肩的动作停住,眼角的余光瞥见宜嫔脸色沉了下来。
白公公很快被请了进来。
他进来后打了个千,脸色笑呵呵:“奴才给宜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公公不必多礼。”宜嫔语气客气,“公公这是来送什么东西?”
白公公要从袖子里取东西,可刚伸手,瞅见刘答应没走,他朝刘答应看了一眼。
刘答应识趣,正要退下的时候。
宜嫔却笑道:“刘答应是自己人,公公有什么就直说,不必避讳。”
“嗻。”
白公公答应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来,“这是纳喇氏福晋命奴才给娘娘带的蜜饯,福晋听说娘娘时常孕吐,特地亲手做的。”
小小一个油纸包,放在手里分量不重,却让宜嫔心里稍稍有了暖意。
宜嫔笑道:“额娘要操持家务,还要为本宫做蜜饯,真是辛苦她了。”
“有娘娘这话,想来纳喇氏福晋的辛苦就值得了。”
白公公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来娘娘不知,奴才昨儿个去贵府上,却瞧见福晋脸色憔悴了不少。”
宜嫔心里咯噔一下。
手里拿着的蜜饯似乎也不怎么香甜了。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额娘想来是经常为哥哥弟弟们担忧吧?”
宜嫔兄弟多,可阿玛不过是个三官保,虽然说这职位和皇家关系密切,又承办皇室和宫廷事务。
可是这里可是京城,有句老话说得好,京城里一个砖头砸下去都能砸中几个三品大官,更不用说现在旗人都被拘在这四九城脚下。
要论关系,要官职,论血统,宜嫔的兄弟还真得发愁。
偏偏几个兄弟还都抬不上台面,整日里溜猫逗狗,逛窑子捧戏子,于是,二、三十岁都没个正经差事的兄弟多了去了。
“哎,”白公公仿佛没听出宜嫔的暗示,“宜嫔娘娘,福晋是为了那边那位发愁啊。”
他双手抱拳朝景阳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宜嫔心沉了,随手把蜜饯放到一旁。
“这事本宫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本宫和善妃鱼死网破!”
她说到最后,语气里有戾气!
白公公吓了一跳,忙道:“娘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福晋当然不会害您,不过是章佳氏得了诰命,而福晋却没有,如今被人笑话,她才,才神色憔悴。”
原来是要诰命。
宜嫔怔了怔,可脸上丝毫没有喜意。
自家人知自家事。
她额娘要的诰命肯定要比章佳氏高,可她何德何能?
宫里头那么多妃嫔的额娘都没诰命呢,她就算肚子里有龙种,又如何?
万岁爷对她不过尔尔。
要是仗着有龙种,要求再三,恐怕端嫔就是她的前车之鉴了。
“你回去和本宫额娘说,就说本宫无能,无法让她如愿以偿,她的诰命还是指望几个兄弟更为妥帖。”
宜嫔冷冷说道。
白公公愣了愣,还想说什么,可瞅见宜嫔冰冷的眼神时,他不敢多说,忙道了声是,“那奴才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白公公匆匆离开,宜嫔更甚至没有让人打赏他。
待他走后,宜嫔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真的有些怀疑她额娘到底爱不爱她?
如果爱她?
怎会明知道她最近肯定心烦,还提起这事会让她为难,还非让人进宫捎话?
油纸包里的蜜饯甜香味传出,可宜嫔却已经没有以前闻到这股香味的喜悦了。
“拿去丢了。”
“娘娘?”
刘答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以前白公公进宫送东西,尤其是这蜜饯时,哪回娘娘不是高兴的不行,连吃都舍不得多吃,有一回夏日里忘了收起来,被蚂蚁爬了,还把娘娘心疼哭了。
“还不快去。”
宜嫔喝道。
刘答应答应了声是,连忙拿起那油纸包朝外走去。
她掀开帘子时,回头一瞧,分明瞧见一滴眼泪从宜嫔的脸颊滑落。
刘答应看着,也不禁心酸。
她低下头,看着油纸包,心里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