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是在巳时三刻结束。
下了早朝,康熙就觉得有些饿了。
每日的早朝以往对他来说都得耗费不少精力。
权衡朝廷各个势力,解决各部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即便说现在他能在方圆七步内听到别人的心声,可这么一来也只是让他更清楚那些大臣们心中的想法,以及他们各自真正归属那一派罢了。
如今大阿哥和太子已经长成,明珠和索额图两个老臣也隐隐有分庭相抗的趋势。
在这种局势下,再普通的一个官位调动也意义不凡。
“传膳吧。”合上手上衡州来的奏折,康熙脸色稍霁。
奏折是八百里加急,折上写的是吴三桂近日来的病情。
这个胆大包天、竟然敢称帝占据衡州的平西王身子已经不行了,以前,康熙想过留吴三桂父子一条命,权当是向天下展现他的仁德,可吴三桂不知死活,竟然敢称帝!
这触怒了天子。
因此,吴三桂必须得死。
如今看来,不需要等他动手,吴三桂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等他一死,这一团乱局就能结束了,吴三桂的儿子根本不成器,兴许吴三桂死后,吴世璠会子承父业,但这只能让他死得更快。
难得的好消息,让康熙也有了好食欲。
御膳房送来的单子徐徐打开,康熙扫了一圈,要了一品椒油茭白、酱焖鹌鹑、酥麻鹿肉饼,点完之后,他像是记起什么,对梁九功问道:“郭常在早膳要了什么?”
这话问的。
得亏那梁九功记性好,孙小乐报过一回就记住了,当下乐呵呵道:“郭常在胃口好,要了八道菜。”
他把那菜名给报了一番。
康熙眼里多了几分笑意,随手把单子递给了梁九功:“那就再加上这几道菜。”
那郭常在贪嘴,想来点的菜色定然不错。
“喳。”梁九功答应飞快。
许是心情好,康熙也进的香。
吃完加餐,他用清茶漱口后,对梁九功道:“天气炎热,膳房的酸梅汤做得好,让人给郭常在送去一壶吧。”
于是。
片刻后。
就有了阮烟眼巴巴地看着一壶酸梅汤的事。
败的冰凉的酸梅汤装在白玉瓷壶里,琥珀色的汤水散发着酸梅气息。
这可是御赐的酸梅汤。
荣耀在其次,重点是得喝完。
不,应该是能喝完!
阮烟刚刚心里的埋怨没了,白皙带点儿婴儿肥的脸上带着笑容,唇角两个梨涡清晰显现:“万岁爷对我真好。”
言春似信非信地看了阮烟一眼。
她有合理的证据怀疑阮烟压根就是因为能喝光一壶酸梅汤而高兴,而不是应该得了万岁爷的赏赐才高兴。
“既然得了酸梅汤,那晚膳就要烤羊肉、烤牛肉、烤……”阮烟的菜单还没报完,见言春、言夏等人投来不赞同的眼神,立刻从善如流改口:“烤的不要太过火。”
“再加道汤面吧。”言春笑的很和气:“前些日子主子不是才说过膳房的清汤面做的不错吗?”
“那就加吧。”阮烟见好就收。
“奴才记住了。”夏和安乐呵呵答应。
他欢喜不但是为了今时不同往日,还为阮烟刚刚给了他四十两。
二十两是还他昨日孝敬给孙小乐的,另外二十两是作为他的交际费用,以防不时之需。
“赏了酸梅汤?”
宜嫔刚练完字,狼毫笔搁在了笔架上,作为一宫主位娘娘,洗笔洗砚台这种事自然不用她操心。
她所需要的只是动动嘴吩咐人就够了。
“是。”桃花搀扶着宜嫔到南榻上坐下,“听说万岁爷用膳后才让人赏赐的。”
宜嫔面色微沉,素来妩媚带着贵气的眼眸掠过一丝冷意。
杏花瞧在眼里,殷勤贬低说道:“想来万岁爷未必真把那常在放心里,旁人侍寝得了赏赐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倒好笑,竟得了酸梅汤。”
“你懂什么?”宜嫔冷冷道:“像这样才叫人忌惮。”
她瞧了杏花讪讪的神色,心里烦躁,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桃花留下来伺候。”
杏花眼眸中有不甘。
咬了咬唇却还是老实下去。
宜嫔娘娘心情好的时候愿意让她们随意说笑是主子的恩典,可她们要是因此忘记了主仆尊卑,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就如同言春她们在饮食方面时不时劝阻阮烟,那也是阮烟默许的,否则她们怎敢那么胆大?
“真不中用。”主殿内没了闲杂人,宜嫔撑着侧脸,让桃花给她捶腿。
桃花轻声道:“娘娘,她是不中用,可模样不错。”
这说的是杏花。
宜嫔几个一等宫女都以花为名。
几朵花里杏花模样是最好的,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又亮又黑。
“哼。”宜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连今儿个这事都没想明白,就算真给她机会,回头怕不是要连累本宫。”
她进宫四年多,到如今膝下空虚,怕色衰则爱弛,自然希望能有个一儿半女,将来也有个指望。
郭常在不听话,她便想抬举自己身边的宫女。
理所当然的,宜嫔就看上了模样最好的杏花。
可今天这事却叫宜嫔改了主意。
这杏花蠢到连酸梅汤和金银首饰哪个更能彰显万岁爷的看重都想不明白,实在是扶不起。
金银首饰这些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可酸梅汤,至少证明万岁爷真把人放在心上。
就如同宜嫔年幼时,她其他姊妹都得了阿玛送的珍珠首饰,唯有她得了一个拨浪鼓。
姊妹们还得意,只有她心里明白,这拨浪鼓千金不换。
想到这里,宜嫔就暗恨那郭常在给脸不要脸。
白送她一场造化,竟然和她对着干!
“桃花。”宜嫔突然睁开眼睛。
她冲桃花招了招手,等桃花上前后,宜嫔拉过她的手,十指纤纤如葱,就是可惜有了茧子,她勾唇笑道:“内务府前些日子送来了一盒茉莉膏,你拿去好好养着这双手。”
“是,娘娘。”桃花压着兴奋,可眼里闪现的野心哪里是能遮掩得住的。
延禧宫发生的事,如同一点涟漪,一瞬而逝。
阮烟的晚膳用的十分香甜。
人得了宠,连膳房的人也跟着卖力起来。
羊肉串显然比她之前自己点的肉质鲜美还嫩,牛肉串就更不用说了,嫩得弹牙,清汤面的汤底清甜鲜美。
就着冰凉可口的酸梅汤,阮糖吃得身心愉悦。
剩下的羊肉串、牛肉串她赏给了言春她们,另外,今儿个她还单独叫了一道煎梅花肉给夏和安他们。
这是弥补昨日小豆子他们受的委屈。
夏和安三人提着这道菜回到太监们住的耳房里面。
太监们住的算是集体宿舍,八个人一间房,吃喝都是膳房准备的大锅菜,这大锅菜理所当然是膳房里面的徒弟们练手的菜色。
滋味好不好姑且不说,反正是没什么好东西吃,也吃不死人。
因此,夏和安他们提着加菜刚到耳房,其他太监们就都闻到味了。
“什么味儿?”同住的一个小太监刚带着挑盒进来,就闻到香味了。
夏和安笑呵呵把菜端了出来,“我们常在赏的煎梅花肉。”
众人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夏哥哥你们如今可算是起来了。”其他太监或羡慕或者嫉妒地说道。
昨儿个就得赏银,今儿个还能加菜。
都是当太监,夏和安他们日子过得实在太滋润了。
“托福托福。”夏和安乐呵呵,没在乎众人的嫉妒,这有能耐的人才招人嫉妒呢,换成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谁嫉妒?“大家也别客气,都尝尝。”
和福、小豆子虽然有些惊讶,但没多说什么,还笑着招呼:“是啊,这道菜我们主子说味道可好了,哥哥们也尝尝看。”
伸手不打笑脸人。
刚才酸里酸气的几个太监顿时不好意思了,有的人道:“那我们也沾沾你们的喜气,回头请你们吃一顿。”
虽说是客套话,但这耳房的气氛和谐了不少,也没人觉得心里膈应了。
和福看了夏和安一眼,心里暗暗佩服。
要不当初一起过来伺候郭常在,怎么就夏和安成了他们的头儿?
这夏和安着实会做人。
吃完饭,收拾了食盒,还有人贡献出珍藏的茶叶出来给大家泡茶解腻,顺带去去嘴里的味道。
夏和安三人是伺候阮烟的,坐了一会儿就往前面去。
路上,和福对夏和安竖起大拇指:“夏哥哥,我对您可真是服了,今儿个您这招真是叫我开了眼界。”
“那你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夏和安并不藏私,反而借此机会提点和福和小豆子起来。
出了昨日那事,他发现这两人虽然忠心是忠心,可处事却还是欠缺了点儿。
以后他们一起伺候主子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呢,倒不如如今多提点几句,也算是便宜自个儿。
“今儿个起来那些人说话语气就有些酸里吧唧,咱们刚刚又被赏菜,我听着他们语气就更加不对,您大方和他们分了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和福想了想说道。
“这番话没错,”夏和安道:“可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两个?”和福愣了,难道夏和安还有其他目的。
“你听我说,再想想有没有道理。”夏和安道:“这道菜呢分量不小,要是咱们三个吃,那肚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油腻,回头在主子面前丢脸不说,要是生病那可就麻烦了,倒不如大方一回,分享出去,落个好人缘。”
“再有一个,你别看那五个都是干粗活的,他们五个在前殿后殿进进出出,不知道能打听到多少消息。咱们以后不定还要人家帮忙呢,与其临时抱佛脚,倒不如细水长流。”
一番提点,和福、小豆子两人简直是茅塞顿开。
这两人对夏和安就更加敬服了。
两人也有样学样,同其他粗使太监态度亲切,三不五时给点好处,这层关系看上去不起眼,可兴许哪天,就派上了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