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深夜，明月高悬于空中。
回到旅店后，五条悟并没有回房间去把打算通宵打游戏的三个学生赶回各自的房间睡觉去，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旅店的屋顶，躺在古旧的转瓦片屋顶上吹冷风。
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苍蓝色的眼眸仿佛也被月华镀上了一层别样的光泽，然而眼中的神采却是有些怅然。
【所以我们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分手啊……】
这个今晚他下意识问出口的问题，最终也还是没能得到她的回答。
而如果拿这个问题问他自己呢……是啊，当初，到底是怎么就走到彻底分手这一步了呢，而且坚决到斩断彼此间的联系整整四年。
相识的时候，他十七岁，她十五岁。
决绝分手的时候，他二十五岁，她二十三岁。
毫不夸张地说，他和她，都把自己最单纯青涩也最热血冲动的那段年华给了对方。
他曾经以为他会和她一直就那么走下去的，虽然那些年里吵闹争执不断，但总能很快就和好，最长的一次名为“分手”的冷战也不过三个月。因为他和她都很强，虽然是不同意义上的强，但是正因为强大，所以这个世界的“平凡普通”让他和她感到无趣，而彼此便是这无趣世界中难得至极的有趣，所以就算再怎么闹分手，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控制不住地去靠近对方，被对方所吸引。
但是，再有趣、再有吸引力，感情也许终究还是消耗不起的吧。一次又一次地争吵、一次又一次地互不让步、一次又一次地分手复合再分手，到底还是感到疲惫了。
引发最后分手的导.火.索其实不过是争论一家甜品店做的小蛋糕到底好不好吃，那当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就是成为了压倒积攒下来的感情疲惫的最后一根稻草。
爆发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完全被负面情绪所掌控，只觉得又累又烦、满脑子想着就此断掉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诅咒是由人类溢出的负面情绪而生成的，可那一刻，到达了极致的负面情绪的起源，其实是爱啊。
所以他才说，爱是这世上最扭曲的诅咒啊。
分开的这四年里，日子还是照常过，生活不会因为失去了爱情而停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相信她也一样。但每次一个人闲下来、静下来时，却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他没办法骗自己。
而冷静下来回顾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其实倒也并没有谈了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无论是开心的时光还是那些小吵小闹，其实都很平凡普通，平凡普通到无声无息地便融入了彼此点点滴滴的生活中。明明都对这个世界的“平凡普通”感到无趣，却因为是和对方一起达成了那些平凡普通的回忆，竟也因此感到有趣和幸福。
要说那段时光里，少有的称得上“轰轰烈烈”的事情，大概就是他二十岁成人的那年，她设计帮助他把五条家内部以上一任家主为核心的烂橘子们清理掉，让他以非暴.力.推.翻的方式名正言顺继任五条家的真正家主，不再是家族里那些烂橘子手中一件“好用的兵器”。
她设下的计划居然连他都瞒着，甚至她冒险地把她自己作为诱饵、为了达成计划让自己身陷险境。
后来，福泽大叔告诉他，乱步上一次这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以身试险地当诱饵，还是在十四岁的时候。那时的乱步刚刚意识到自己“拥有异能力”，一时间从原本不被世人理解的惶恐自卑变为了想要展现自己力量的骄傲自大，想要用“超推理”赋予自己的强大头脑来挑战所有敌人，以至于在一起案件中为了诱敌深入，轻率地把自己的性命作为与敌人较量的砝码，走钢丝般地冒险着却自负地相信一切都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最终，被福泽大叔的一记巴掌给打醒，才终于不再这般傲慢到轻视自己的生命来行事，之后的那些年再也没有犯过。
但那次为了他，乱步却打破了一直以来所遵循的来自福泽大叔的教诲。
而福泽大叔也对他说，十四岁那年乱步那般轻率行事，是因为“无知”和自负，而这次，十八岁的乱步选择破戒，再次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是啊，清楚，当然清楚，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千钧一发之际，他赶到现场救下乱步，内心充满了想要把周遭的一切直接屠尽的怒火以及意识到差点就要彻底失去她的无限惶恐。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是他在安慰她没事了、他会把那些烂橘子都解决掉，倒更像是他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到鲜活的温度，想要让自己确信她还活蹦乱跳着，他没有失去她。
【比我预计得晚来了一分钟呢，悟，果然我不该留给你那么难破解的暗号啊。】
看着她还一脸轻松地对他说着这种话，他简直怒火中烧，完全理解了福泽大叔当年的愤怒，恨不得把这只战五渣还不要命的小黑猫吊起来好好揍一顿让她长长教训，但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啊。
他怎么可能舍得对她动手呢。
更何况，她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悟你清洗那些烂橘子的速度也太慢了，没有名侦探帮你，那些烂橘子灭了一茬又一茬，你的目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
听着她理直气壮地说着这话时，他简直又气又笑。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紧紧地搂着她，紧紧地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
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女孩的。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乱步大人随便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有他在呢，就算她把天给捅了个窟窿他也会用术式罩着她，任谁也别想动她一下。
……
【你们，敢动她一下试试，杀了你们哦……不开玩笑。】
回到旅店下榻的房间里，江户川乱步重新把自己团进被子里，却是怎样也不睡着。
脑海中那些过去和五条悟在一起时的回忆不断翻涌着，最后定格在了那年设计清除五条家内部烂橘子时，他来救她的那幕。
虽然清洗五条家上一代那些烂橘子长老是她肯定要帮五条悟达成的事情，早就在计划列表上了，但是那次她瞒着五条悟直接出手……其实也是源于她的一时冲动。
二十岁，在日本是成年的年纪，成人礼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更遑论身为五条家大少爷以及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的五条悟了。
而五条悟的成人礼过去后没多久，那时的五条家家主在瞒着五条悟的情况下单独找上了她。
找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她和五条悟分手。
那位老家主不敢直接找五条悟谈话说这件事，怕挨怼……物理意义上的怼。所以就索性来找她，来拿捏她这个“好对付的软柿子”。
【江户川小姐，之前你和悟交往的这两年，五条家没有反对，是因为悟到底还年轻，年轻人谈场恋爱很正常，玩儿玩儿也没什么。但是现在，悟他已经二十岁了，已经成年了，恋爱游戏也该到此为止了。】
【相信你也知道，悟他的出身、他与生俱来的力量注定了他不会是个普通人，而身为非普通人的他身上也肩负着远超常人的责任，不仅仅是对五条家、也是对整个咒术界的责任。】
【悟他是五条家未来的家主，这也决定了悟的妻子，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都需要与他相匹配、担得上五条家家主夫人的身份才行。不说别的，单说最直接的影响，悟需要和优秀的另一半来共同延续五条家下一代的血脉，虽说再出一个天生六眼的异才不太现实，但至少不能诞下一个资质平庸的后代。】
【而江户川小姐你，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显然都并不合适这个位置。虽然有听闻过你有一种名为‘超推理’的异能力，但这种异能力显然在咒术界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简单来说就是，你，不配站在悟的身边。五条家，是不会接受你的。】
【所以，无论是为了悟的未来，还是为了你自己不要自讨没趣，都请你主动离开悟吧。】
当时，听到这些话，她自然是愤怒的，超级无敌愤怒。
但比起愤怒于自己被蔑视甚至羞辱，那一瞬间，她更加愤怒的是……这些人，到底把悟当成什么了啊。
明明和悟流着相同的一族之血，但在他们眼里，悟只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一把为他们达成目的的利刃、一个应该由他们来掌控的傀儡，甚至于是个为了所谓五条家未来长远发展而要接受配.种的工具人。
并且，还要打着“一族”的名义来精神绑架悟。
这样的人，真的称得上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吗？
她所拥有过的血亲只有父亲和母亲，虽然在一起的时光和漫漫人生相比并不算长，只有短暂的十四年。但那十四年她很幸福，也让她相信，真正的家人，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这位老爷爷，你话还没有说完吧，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啊？唔……电视剧里，一般来说这种情节，接下来应该是你甩出张五亿、十亿的支票之类的东西让我离开悟才对啊！怎么还不给我甩支票呢，是忘带支票簿了吗，那要不你下次再来？】
记得当时，她这般一脸无辜地说出这话时，那个老头子的脸色……超级有趣的说，哈哈！
而下一秒，那人便压制住了蹭蹭冒的火气，继续端着那副架子。
【对江户川小姐进行一定的经济补偿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既然江户川小姐是这般‘通情达理的聪明人’，那么一切就都简单了……开价吧，给多少你才肯离开悟？】
她故作苦恼地思索了片刻后——
【嗯，好，我决定了，我开的价是……无价！无论你出价多少，我都不会离开五条悟的。】
她这般突然的反转显然让五条家老家主又惊又怒，让那老家主感觉自己是被耍着玩了，但是……哈~那又怎样~她才不在乎呢！
【傻子才会答应呢~你丢给我一张支票，我也就只能买下几座粗点心加工厂和波子汽水工厂，固定数额的钱迟早是会花完的。但我如果拥有了五条悟的话，我就等于拥有了源源不断持续更新的钞票，就可以不停地买粗点心加工厂和波子汽水工厂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是笨蛋都能懂吧！】
她嬉笑着说完这番话，成功把那个老头子给气走了。
真可惜，没有给气得真·当场直接送走。
那种愚蠢又迂腐之徒对她的评价，她才无所谓呢，更不会当真……但果然还是好不爽啊！
尤其是被五条家的人轻视小瞧，更是让她不舒服到了极点。
如何才能让一个蔑视你的人不得不承认你的能力从而跪地仰视你呢？
很简单，把那人给灭了不就行了，那样的话对方就没理由不承认了吧！
哈哈，乱步大人真聪明！
她向来是个行动派，怎么想就怎么干。
而整个行动，也在她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有点冒险，不过……唔，那些五条家内部的烂橘子很快就能从悟的眼前永久性滚开啦！
唯独不在她计划之内的是……
最后时刻，五条悟赶来救下她时，“狠狠”地注视着她时的眼神……简直和当年扇她巴掌时的社长一模一样。
吓得她差点就要当场哭出来，然后埋进他怀里各种蹭着求饶。
【呜呜，别打我，悟你打人肯定超疼……唔，我错了。】
而最终，他的手也并没有化为巴掌落在她身上，而是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
那一天，她到底也没有哭出来，反而在不停地笑。
然而此刻，夜深人静时裹着被子回忆那些事，却是不知不觉间让她哭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眼眶湿润了，有眼泪湿湿滑滑地从眼角流出，江户川乱步猛地吸溜了下鼻子……止住，止住！才没有想哭！名侦探才没有那么逊呢！
区区五条悟罢了！
“乱步小姐出去找夜宵找得怎么样，填饱肚子了吗？”
榻榻米上的隔壁床铺，背对着她侧身而睡的与谢野晶子突然缓缓出声，用含着丝调笑的口吻问道。
聪明如江户川乱步怎么可能不明白不知何时醒来、亦或者一直就没有真的睡着的与谢野晶子说这话的意思。
当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回道：
“马马虎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