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神栖日。◎

神息日!

按照天支地干、八卦乾坤的计算方法,在八卦生阵中得到的一串数字,在通过特定的方式,演化为某个日期,便是所谓的“神息日”。

也或者,是别的什么字,风止只知道这个说法,具体是哪个“息”,他并不知晓。

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但却从来都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神息日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风止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记忆中,并无相关的讯息。似乎,就只是一个唬人的说法罢了。但是既然原时泽也如此在意,那就必然有什么含义。

看字面来理解的话,神休息的日子?

神睡着了,感知不到世间发生的一切,所以,便可为所欲为?

天大的笑话!

要真是如此,所谓的“恶有恶报”又该如何说道?而且,进阶时候的劫雷,不也同样说明了,修士一生的功德与善恶?

若是真的存在那么一天,人人皆可为所欲为,这世间,早就天下大乱了。

想不通,风止也不再继续纠结,将推算出来的日期放到一边,决定先去恢复记忆。

行知则继续让同门师弟,在雍城内寻找原时泽的下落。听说他去了西市,那边刚好今日有个集市,可前去置换自己所需法器法宝和符箓丹药,两个师弟便决定趁此机会,前去打探消息。

原时泽的伤势并不轻松,法衣早就已经被破坏,胸腔被穿透数次,整个人血淋淋的一片。但这也只是肉眼能够看的到的外伤而已,经脉之中,灵力的运转,开始逐渐变得滞涩,是风止的剑意带来的额外伤害。

也是察觉到这一点,原时泽丝毫不再恋战,立即逃遁。

幸好,他筹谋多年,在雍城也有自己的势力,就在城镇的西市。这里人流量极大,每天都有来自龙腾大陆各个地方的修士,在此交易,出售或者购买法衣、法宝、丹药、符箓、阵法……大部分的宗门和世家,也都在此处设置有自己的店铺。

一来方便弟子们遇事求救,二来这也是与天佛门资源换置的机会。

原时泽隐瞒了所有人,包括浮云宗,在这里开设了自己的店铺,帮忙打理生意的,是他的一位道友,对方是个元婴期散修。

这里只是一间小小的丹药铺子,出售的丹药,大多以四品五品为主,既不会因为丹药泛滥引来大量低修为的修士,也不会因为过于高调引来别人关注。

来购置丹药的,也基本都是金丹后期和元婴期的散修,刚好适合他筛选同伴。掌柜就是这么筛选来的。

许多顾客在这购买几次丹药之后,就会发现,这里的丹药品质好且价格公道,散修为了节省灵石,便很乐意再次上门,多次交易过后,也就成了熟客,原时泽便根据得到的这些散修的资料,来判定,这些人是否可用,或者,只能结交个善缘。

多年累积下来,竟也让他找到了不少可用之人。

除了掌柜之外,这间小小的药铺里面,还有两位常住的元婴期散修,以及,一位七品丹药大师。

原时泽供给他们修行的资源,对方则帮忙查探关于雍城的消息,并留意新的人手,以及,关注着天佛门境内,新出现的各类秘境。

“原兄,你伤势沉重,不若,进入炼丹府去疗养吧?”掌柜是个肤色偏黑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很不起眼,名叫陈修。

——就算只是一间小小的丹药铺子,也五脏俱全,该有的一个都不少。炼丹府更是原时泽花费了巨大的经历和灵石,从各处寻来最好的材料,又花大力气寻到了传说中的极品丹炉——紫火丹鼎,这才留住了那位能炼制八品丹药的散修。

而为了能让紫火丹鼎发挥最大效用,炼丹府也是别有天地,连里面的聚灵阵,都是仿制的剑冢灵阵,亦是为了让紫火丹鼎的器灵早日觉醒。

在那里疗伤,必然事半功倍。

原时泽也没有拒绝,又吩咐道:“慈悲城秘境这两日出现极大变故,你多注意一下,多听多看,外面必然有很多传闻,都要一一告知于我。”

陈修应下:“好,我知道了。”

随即也就明了,原时泽这一身伤,跟慈悲城秘境,脱不了干系。

陈修没有丝毫耽搁,看到原时泽进入到了炼丹府,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最初他来到雍城,就是为了这个秘境。来之前他也确实已经知晓,慈悲城秘境再多年前就出现意外,已经被天佛门封印了,但陈修并不死心,他总想着,一定能够等到慈悲城再次开放。或者,说不定他能得到什么机缘,就进去了呢。

现如今,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陈修迫不及待就去打探消息了。

原时泽入定打坐,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一进入炼丹府,他身上的外伤就迅速好转,但是经脉依旧堵的涩。

风止和行知,都是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要不是他得了先机,就不只是现在这点伤势了。

道理他都懂,但却迟迟无法接受,他不能容忍自己如此失败,也不能容忍他的手下败将,能够反击至此。

在心里咒骂了无数遍风止和行知,原时泽才渐渐将愤恨消磨,专心疗伤,脑子里却依然没有闲下来。

从言欢逃离他的掌控开始,很多事情,也逐渐脱轨了,这才导致,最近他做什么都很不顺利,这样下去不行,不仅拖慢了他的整个计划,而且还总是节外生枝,让他十分被动。

必须得重新调整计划,不能再被那个黑衣少年牵着鼻子走了,何况现在还有风止在帮他。

想到此,原时泽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忘记让人去打听黑衣少年的名字了。上一次在言欢的金丹进阶现场,因为劫雷的缘故,没有弟子在意这件事,导致无人听清他的名讳,但是跟天佛门的弟子们,尤其是行知,相处几日时间,他们总该知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吧?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他得尽快想起来,自己失却的记忆,被封印在了什么地方。他很了解自己,事事都喜欢未雨绸缪,做好完全的打算。所以,若是很久之前,他便已经发觉到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他所做的准备,也就必然不会只有慈悲城。

那,剩下的线索,又是在哪个秘境里呢?

原时泽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狼狈了,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比言欢一行人更早到达下一个秘境,万一又是他们早到呢?岂不是又要损失一个线索?

不能再想了,一想到秘境,他就又忍不住想起来今天错失的乾坤戒,还有言欢拿到的那颗金灿灿的蛋,心里瞬间就变得惶恐起来,总觉得错失的,绝不仅仅是两件极品法宝,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就更是让他倍感煎熬。

在心梗之前,原时泽连忙将思绪转移,告诫自己不要沉迷于失败的自责,也不要一直去回想当时应该怎样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力挽回,努力想法子挽救才是正经事。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下手为强,将言欢和云尊叛出浮云宗一事,广而告之,天佛门长期封锁慈悲城秘境,早就引发众人不满,也可以做一些文章。

毕竟,大家知晓慈悲城秘境被鬼气污染,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几百年来,再无人靠近过此处,天佛门也决不允许,里面究竟时什么样的状况,谁也无法知晓。

但如今,鬼气散去,慈悲城秘境也一片荒芜,里面的天材地宝,都去了何处,原时泽觉着,修士们,一定都很感兴趣,尤其是对天佛门一直有不满的几个宗门……

这一晚,所得知的信息量太大,发生的事情也过多,原时泽自顾不暇,并没有注意到,鳞君自始至终,都未曾出现。

也不能这么说,他还是出现过的,只不过只有浅淡的气息,转瞬即逝,确切说,应该是,鳞君始终未曾前去帮忙。

鳞君一直都在慈悲城秘境之内,在看到原时泽不管不顾、以剑气破开外围阵法之后,他就觉得,这人疯了!

这可是天佛门设下的阵法!

果然,行知很快就走了出来,眸中杀意凸显。鳞君便悄悄隐匿了起来,躲在暗处观察事态的变化。

身为海妖,藏匿气息是天生的本能,他要是不想让人察觉到自己存在,哪怕大乘期眼皮子底下,他也能撑持两刻钟。是以,从头到尾,都无人发觉他在秘境之内。

鳞君看到了行知身后的小姑娘,是那个可怜的血样,还未出生就被原时泽惦记上了,将她的一生都算计在进入神遗之地的计划之内。

不过没想到,她竟然逃脱了,还进入到了仙府秘境!

自那之后,这个小姑娘的运道,竟然一天比一天更好,时至今日再次相遇,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可怜了。

鳞君对言欢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他的认知,一直停留在“这是原时泽计划里重要的工具”,除此之外,他对言欢并不了解。

直到他看到了那颗金灿灿的蛋。

妖族的直觉远大于人族修士,一见面他就察觉到了,那个小姑娘,怀有身孕,而且是个异常健康且根骨奇佳的孩子。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小婴儿的心跳声,以及不停外溢的灵气。

这样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夭折,鳞君在那一刻无比羡慕。

在蛋出现的时候,言欢身上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他随即了然——那是言欢生下的崽!

鬼使神差地,鳞君决定隐瞒这个消息,绝不告知原时泽。

再后来,他听到云尊和原时泽的对峙,约莫听懂了一些往事,心情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就算没有完全搞清楚,他也知晓,原时泽果然是利用了他!

弑神或许是个办法,但谁又能保证,会成功呢?退一万步,就算侥幸成功了,新一任的神会是谁?原时泽?哈,那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离开慈悲城秘境后,鳞君便回了在雍城的住处洞府,再次回想了一遍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件,仍是有无数信息纠缠其中,不得其解。

鳞君决定去拜访天佛门。

路过慈悲城秘境的时候,鳞君又停下了脚步,驻足良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言欢和宴尘筠也正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头发太显眼了,人族修士基本都是黑发和白发,这种五颜六色的发色,基本都是妖修。就算是妖修之中,这种海蓝色的长发,也不多见。

关键是,对方毫无掩饰地站在那里,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察觉到身后的气息,鳞君即刻回过神来,也看到了言欢两人。

双方都没有动,暗自观察对方,心中满是警惕。

宴尘筠并不认识鳞君,但是言欢的态度,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眼神中充满了挑剔,就差在脸上写着“没我好看”、“欢欢不瞎”、“必有缘由”。

鳞君:“……”

大可不必,说出来我的年纪做你们祖父都绰绰有余。

不过这种难得的少年情怀,倒是让他从原时泽沉重的阴谋中获得了暂时的解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看向两人,主动开口道:“小姑娘,我知晓一些原时泽的往事,想听听吗?”

宴尘筠抬了抬下巴:“你有这么好心?”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了。”

宴尘筠狐疑地再次打量他。

言欢也问道:“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鳞君踌躇起来:“倒也不是……只是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鳞君又笑:“先听完我要说的吧。”

“去前面吧,那是天佛门的临时住处,有天佛门的大阵,也有僧人轮流驻守,我们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到原时泽耳朵里。”

鳞君看着她,对小姑娘的聪慧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合情合理,要不然,也不会在那样的条件下,还能逃出来。当然,这一切也脱不开旁边这个少年的功劳。

今天轮值的是行知的小师弟,是个很可爱的少年人,年纪跟言欢差不多,对她也很友好,每次见到都很热情地打招呼。

“三位进来吧。”

这是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居所,用的还是原来作为阵眼的小木屋,大和尚们找了木头来,重新修补了一遍,又在旁边多建了两个房间,方便弟子们轮流休息。

被庞大的防御阵包裹着,从外面只能看得到流畅运转的浓郁灵力,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进去之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大和尚们清贫惯了,能有个地方静下心来打坐就觉得够用了。所以,小木屋比起原先,还要矮了几分,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出入门口都要弯腰。

不过小木屋里面的窗户,倒是留下了,好歹没有那么沉闷。

依然是只能容纳十个人排排坐的空间,为了方便,木屋里面的石桌也撤去了,只有地上放着几个蒲团。

小师弟行舟笑的尴尬:“施主凑合一下,过阵子咱们撤了,这些东西也得拆除了,免得麻烦,就没有过多放置。”

言欢点头表示理解:“安全就足够了,就是说几句话,没那么多讲究。”

行舟便道:“施主尽管放心,这是咱们天佛门的独门阵法,任何陌生人靠近,百米之内都会发出示警。——小僧就在外面等候,若有需要,施主便唤我一声。”

“好,劳烦大师。”

宴尘筠已经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套精致的木制桌椅,还有茶壶,对着鳞君做了个手势,表情仍是不咸不淡:“请。”

鳞君脸上仍是带着几分笑意,对于他的态度一点儿都不介意。他倒是有些羡慕,能够如此全心全意爱着一个人,眼前的少年,必然是一个纯粹干净的人,好与坏、善与恶、欢喜与厌恶,都清晰明了地表现出来,勇敢却不鲁莽,心思玲珑却绝不龌龊。

言欢一坐下来,宴尘筠就把灵茶水放到了她跟前:“尝尝?我看他们都很喜欢,就买了一些回来,灵气倒是很浓郁,欢欢喜欢这个味道吗?”

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眼神,像极了等待夸奖的童稚,鳞君再次笑出了声。

宴尘筠假装他不存在,一眨不眨眼地看着言欢,等待着她的回答。

“嗯,好喝,甜的,有股雪山松泉的味道,很清新。”

见她喜欢,宴尘筠的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那就多喝点,这是雍城特有的灵植,回头我再去买一些。”

言欢:“……倒也不用,哪里都有好吃好喝的,也不是非要喝这个。”

宴尘筠充耳不闻,在他看来,既然喜欢,那就一定要多备点,万一哪天离开后,就又想要喝了呢?

鳞君也不催促,就看着两个人腻歪,眉眼带着笑意。

言欢撑不住了,首先开口:“鳞君可以开始说了,我们都在认真听着。”

“从哪里说起呢?”鳞君换了个姿势,神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沉吟片刻,才又说道,“不如这样,两位先问,我来回答,最后若是遗漏了什么信息,但凡我知晓的,必然也不会藏私。”

“不然,秘密太多,我反倒不知,该如何开篇了。”

言欢与宴尘筠对视一眼,倒也没有客套,开口就问:“三年前,原时泽第一次抓我去取血,是因为发生了何事?”

“若是问浮云宗之事,那我并不知晓,但若是问剑尊的私事,那段时间一切正常,并不曾出现意外之事。”

言欢皱起眉头。

鳞君又道:“那个日期,早就定好的。除非那日你飞升大乘期,不然无论发生何事,都逃脱不了。你是唯一的希望,他等了那么多年,也才等到这唯一的转机,绝不可能放弃。”

言欢心跳陡然加速,又问:“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神栖日。”

言欢没听懂,又问了一遍:“什么日?”

宴尘筠却是愣了一下,这个词乍一出现,他的识海,就在此活跃起来,像是触动了某种禁制的开关,打开了被封印的阀门,刹那间,无数信息纷涌而来,像是一副长长的卷轴,从他脑海中循循闪过。

“传说,这一天,神会赐福于世间一人——当然,并非单指人族,妖族、灵兽、灵植……凡是龙腾大陆的生灵,皆有可能获得赐福。”

“而神的赐福,必然会引人觊觎。”

言欢脑子里乱哄哄的,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你是说,原时泽认为,我会被神赐福,所以才选择在那天,将我关押起来,也不光是为了取我的血?”

“错。”鳞君伸出手指,轻轻摇了摇,认真解释道,“他是为了验证,你是否是得到赐福的那个人。因为,得到了赐福之人,也须得神栖日,才能外显。刚巧,他得知了一个验证的法子。”

言欢明白了,她的骨血异常,很可能来源于神的赐福。但是,怎么会呢?宴尘筠分明,就不认识她啊,就算失却了大部分的记忆和神格,难道他就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他赐予的某种熟悉气息吗?

“但是,这个法子是否可靠,我并不知晓。”

言欢惊讶地“咦”了一声:“不知真假的验证方法?”

鳞君叹息:“我是病急乱投医。不过这种传说之事,本就难以证实,当时根本没想到那么多,这几年到处游历,听说了一些事,但也难以辨别真假。”

——这些事情,都是鳞君后来自己查证的,当初原时泽跟他合作,可没说过,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当着他的面,让下面的人去查探言欢的生平经历,假装自己对她骨血异常一无所知,只是运气好撞了大运。

想起来,鳞君就觉得愤怒不已,好在,他终于看透了这个人的真面目,及时止损,倒也还来得及。

言欢咽了咽口水,又问:“那他,确认了?”

鳞君笑起来:“你说呢?”

言欢想自欺欺人也没辙儿了,要不是确认了,自己怎么可能会被抽血那么多次,而且还说她的血是唯一有效的。

倒也不是很意外,言欢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转过头正要跟宴尘筠说什么,突然意识到,从刚才起,他就只字未言,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宴尘筠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眸子也带着几分茫然,在言欢的呼唤之下,一点一点回过神来,对着她扬起一个笑容:“我没事。”

——刚刚消化那些画面和情绪,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但,值得。

作者有话说:

神司:我没有赐福给欢欢的父母,我没有那么大年纪,必不可能。

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