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思念

自此,江春便开始了她的养胎生涯,被迫的。

因她觉着自己身体底子不错,除了怕冷些,孕脉也好,不影响正常的学习。但窦祖母自听说她学里要安排临诊,恰好将她安排在京郊禁军中,哪里肯放她去。

“禁军虽是好儿郎,但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手上没轻没重,你好端端的去给他们临诊也就罢了……现可不能去。”

见江春还要“挣扎”,窦祖母又道:“这事元芳已经托付给我了,若你实在要去,就依旧在你现熟药所罢。”

江春忙道:“媳妇知祖母好意,只是学里安排的,届时要按优良中否来作结业成绩……媳妇怕……”

“怕甚?你是窦十三的媳妇儿,难道他们还能不给你‘优’?”见江春神情萎靡,老人家又赶紧补充道:“祖母晓得你是个好强的,你的医术在这摆着呢,就是不看我窦家面子,光凭你医术也定能去翰林院的……现主要还是得把胎给养好了。”

江春无奈,不敢再争,怕到时连去熟药所的机会都没了。

“你跟前伺候的人也太少了,我再给你补四个吧。”窦祖母不由分说,才两日功夫就给她找来两个妇人装扮的,两个腰长臂粗的……估计是会功夫。

果然——“这两个妇人打扮的自己生养过,在我顾不到的地方有她们看着,我也放心。这两个丫头却是有两分武艺的,就放你身边,当亲卫用罢。”

……

江春有一种被当作大熊猫对待的感觉。

既然是大熊猫,那就得提要求了。她趁机道:“多谢祖母,只是媳妇身边还有个叫玉珠的,对生养一事倒是熟稔,媳妇觉着怕是有她就够了……”

果然,窦祖母脸色就不好看了,拉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你可是傻了?她个大姑娘,婚都未成,哪里就熟稔了?可莫被她哄了去!她啊,顶多就以前伺候丽娘时见过罢了……”

江春似懂非懂点点头。

祖母见她懵懂神色,先将她使走了,事后悄悄问过珍珠,才晓得那丫头仗着是先头娘子的得意人,来了同德院做事懒惫,背人爱说闲话……想起先前那又臭又硬的孙媳妇来,险些气得胸口疼,当日就把她换走了,只暂时提了个二等丫头上去。

江春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来,好吃好喝养起胎来。

因她自己就受够了发量稀少的苦,有了孩子后尤其注重补充微量元素和钙质,油腻的也不吃,只捡了清淡好消化的汤水,并各种水果来补充。过了头三月孕吐厉害的时段,慢慢的胃口越来越大,同德院的小厨房就没熄过火。

刚坐稳胎,祖母守着不许出门,胡沁雪成亲前本要去瞧瞧她的,最后变成祖母下帖子,胡老夫人领着全家上门来瞧了她……和未出生的窦十三的孩子。

“元芳在辽北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他可晓得春儿有喜了?”胡老夫人问窦祖母。

“晓得了,初三那日/我就给他去过信了。前日刚收到他来信,也是个木头疙瘩,除了嘱他媳妇儿‘多吃点’‘莫贪凉’,却是半句贴心话也无……也就只咱们春儿有这肚量容他了!”

被迫躺床上,竖着耳朵的江春就扯着嘴角笑起来。

其实……嗯,这木头疙瘩也没那么笨的啦!

祖母看到的是写给她老人家看的,他又专门写了一封给江春的……却是只能自己半夜躲被窝里瞧了。

那王八蛋,外人面前一副无欲无求的正人君子样,信里却是什么“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哪个相思他?!

什么“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的胡写,惹得江春玉面羞红,嘴里骂了句“偷拿了我衣裳去还好意思张狂!”

其中男女情意,只这对男女能体会了。

远在儒州城的窦元芳,正与刘雄远商议策略。

自从他五月到了武州,合山西节度使之力,绕小道抄到辽人后方,与武州城内的刘雄远,将进犯的辽人来了个前后夹击,打得八万辽军落花流水,损兵折将后,大宋朝终于夺回了部分主动权。

宋军士气大振,知晓曾经鼎鼎有名的云麾将军前来助阵,愈发坚定了必胜的决心。辽人吃了元芳这记闷亏,也只得咬牙退回新州城,摩拳擦掌预备下一次突袭。

只是,刘家在幽州一带已经镇守了数十年,满心以为摸清了辽人套路,只待他们熬不住了,自会主动送上门来……守将做久了,已经忘了“攻”为何物。

刘雄远与窦元芳的分歧就出在这儿。

收到家里来信那日,已进了七月,北方正是天热之时,窦元芳耐不住,独自打马出城,顺着凉爽的河堤漫步,想着若按刘雄远守株待兔的战略,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这场战事。

夏秋雨水多起来,水草肥美,辽人兵马粮草愈发不愁,尤其有骑兵的优势在,不趁胜追击就是在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们有了时间强兵壮马……这一策略无异于纵虎归山。

若他们也按兵不动,熬到寒冬腊月,宋兵中有不少是南方人,又哪里受得住这天寒地冻?届时光冻死的也不少。

所以,窦元芳下定决心,还是得说服刘雄远,来个主动出击才是。

当收到窦三满头大汗送来的家书时,窦元芳这种“主动出击”的念头愈发坚定了——妻子怀孕了。

妻子有了孩子了!

他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着想要痛痛快快吃一顿酒,想要脱尽衣裳投身清水河中畅游一回,想要打马绕着儒州城跑一圈,跑过那苍茫草原,跑过路边成群的牛马……无论怎样,都不足以形容他心内的欢喜。

窦三见主子微微颤抖的手,听他小声囔囔的“春儿有孕了”,心内暗惊:看来现在的娘子极得郎君意啊……也难怪,才十二三岁就惦记上了呢,还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窦元芳欢喜极了。

一面是得意,二人婚后才在一处四晚……比高烨那日日耕耘也未长根草的好多了,有种神奇的、莫名其妙的男人的骄傲。

若江春知晓定要满头大汗了,直男这种奇怪的“攀比”心理,有时候比女人还恐怖。

这种欢喜继续深入,虽然元芳心内仍觉着肉麻,但这个孩子确是两人灵肉结合的果实……这么一想,只恨不得此刻就能插翅飞回东京城去,去看看妻子。她年纪还恁小,怕是还未反应过来罢?

听闻妇人怀娠都要吐得昏天暗地,她吐了可怎办?本就瘦弱的身子,可怎生受得住?

高烨说过,妇人有了孩子后,脾性会来个天翻地覆的转变,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以前段丽娘怀淳哥儿时,口味也恁奇怪,尽捡了酸掉牙的零嘴吃……她是不爱吃零嘴的,会不会也喜欢上酸食?酸的……儒州城不知可有什么酸的零嘴。

于是,翌日的窦三就苦着脸去儒州的大街小巷,逢小食铺子便问人家“可有酸食?”那些商贩倒是“自作聪明”,一个个过来人的语气问他“你家娘子几月了?”

摔!他还没娘子呢!

晚间,窦元芳见他两手空空回来,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郎君,属下……属下问过,这边的俱是些酸李子山楂片,道咱们东京城比这新奇的多了去了,大理郡还有种专门用酸梅子腌制的果品,咱们不妨去信与窦四,令他亲去大理郡采办一些家来……”在窦元芳渐渐冷清的神色里,他说不下去了。

屋内一时无声。

窦三愧疚的垂首,心知自己办事不力,就采买几样零嘴的事,他都未做好,郎君气恼不算什么,就是罚他一顿板子他也认了。

元芳却只觉苦闷,大理郡的酸梅子……多么熟悉的桥段!

当年段丽娘刚怀上淳哥儿时,也是这般说的——想念大理的酸梅子,让他给正在大理读书的表弟去个信,请他带点儿地道果品来。

祖母也说,既是大理特产,令他去封信给丈人,岳母自会安排人送来,何消劳烦秦昊大老远的跑回来。

只是,他这位好表弟秦昊,终究还是回来了,带了满满一车的酸梅子,欢欣鼓舞的来了……毕竟,能见着她,他定是欢喜的罢?

这种欢喜,他也是这两年才体会到的。

“郎君,属下明日去采买,晚间就让他们动脚送家去如何?”

窦元芳回过神来,紧了紧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内愤懑,方道:“罢了,祖母在京自有安排。”咱们还是先将辽人退了再说,早日家去,才能早日见到我的妻,我的儿。

东京城内。

过了头四月,江春在家闲不住,还是去了熟药所,每日太阳出了暖和些才出门,饭食茶水点心全由下人伺候着去,外头的东西祖母一律不给沾。

只病人本就不多,又被杨掌事事先“过滤”了些聒噪的去,剩下一两个性子温和的……被这般小心翼翼着对待,江春这门诊实在出不了了。

只得乖乖回家养胎。

至于好友的婚宴,江春却只能提前一日,趁着人少时上门去,给她添添妆,略坐了坐就家来。

后头高胜男也来过两回,合着留姐儿母女两个,来陪她说了半日话,吃过晚食才家去。

最近一回,眼见着春姨肚子越发大了,留姐儿个小人儿都晓得安慰她了,拍着她手“语重心长”道:“春姨,你莫怕,弟弟妹妹定会乖乖听话的,你好好将他们生下来,我会教他们听你话的。”

配上她那言之凿凿点点头的小模样,几个大人全笑了。

平日在学里读着书还好,学一上,学一放就是一日。现在家里养胎,上午睡到自然醒,连淳哥儿也不敢来吵她。

醒来先绕着院子运动一圈,用一顿分不清是早食还是午食的饭,再走一圈,看会儿书,又睡觉。

睡到自然醒,吃一顿营养丰盛的依然分不清中饭还是晚饭的饭,再运动,再看书,再吃,再睡……

才到年尾,她的肚子已经大得走不动路了!

当然,对于从未怀过孕的她来说,是“大得走不动路”,对于高氏来说,就是——“春儿怎还不长肉,这都八个月了,肚子还没我六个月的大……不行,还是得补!”

江春/心内满头大汗:亲娘诶!您当时怀的可是双胞胎啊喂!

有高氏生双胎的先例在,以王氏为首的众人都笃定了江春也会生双胞胎……这迷之坚信也是让她哭笑不得!

至于“还是得补”……江春虽然自己身上没长多少肉,但胎儿应该发育挺好的。每次一收到元芳来信,她就拿了信,坐树荫下,伴着唧唧喳喳的鸟叫声,一字一句的读信。

每当这时候就是小家伙活动最频繁之时,要不是还有脐带牵着它,怕是都恨不得打两个滚了……这般好动又听觉敏锐的孩子,哪里就需要如何补了?

后来月份大了,江春连娘家也少回了,隔三差五的祖母就使人将高氏与苏外婆请来,陪着她吃吃饭,聊两句闲。

无人时,她就在家拿了本地理志,从头到尾慢慢的读,在温暖的阳光下,和煦的微风里,小家伙也能跟着安静下来,在轻柔熟悉的嗓音安抚下,轻轻悄悄握着小拳头伸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