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刚穿来那一年的头一次丰衣足食,以及军哥儿开口说话,是江春记忆深刻的年,宣和十八年的春节就与以往过的任何一年一个样。
只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年夜饭桌上多了嬢嬢江芝。
但好在她与杨氏的姑嫂大战收住了火势,在二十八采购年货那一日达成了休战共识,王氏照例的给大人娃娃每人扯了一身新衣裳,江芝与杨氏若还想要这身衣裳,就只得乖乖闭了嘴。
大年三十晚上,王氏在磕头祷告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又加了“保佑我大孙女考上太医局”“保佑我姑娘寻个如意郎君”的话,也不知老江家列祖列宗与天上神佛能否听见。
到了发压岁钱时候,老两口也是一碗水端平的,照样的姑娘儿子儿媳每人得了五两,也算作是给小家的“活动资金”了。
至于江春几姊妹则是每人五百文,甚金银物件倒也未添置了,反正大的大,小的小,长命锁全都有了的,平日也就缺几文零花钱罢了。
用了顿丰盛异常的晚食,发完压岁钱,守完岁,这年也就跨过去了。初二这一日,三房儿媳妇开始回娘家。
因老大家光娃娃就有大大小小四个,尤其双胞胎兄弟还走不了恁远的长路,故王氏就让他们将牛车给赶了去,自然少不了又招来杨氏一顿酸言酸语,但王氏一句“有本事你生一串我也给你赶牛车回去”,就令她讪讪住了嘴。
王氏为人历来是大方的,各亲家的年礼也给得多,尤其苏家塘高家,那更是红糖糕点鸡蛋腊肉各准备了几斤,当然也没忘了高外公爱喝的花雕酒。另,江芝以前做姑娘时就爱去高家的,这次也自告奋勇买了几斤黄豆来,磨了豆腐,打定了主意初二要与哥嫂去苏家塘一日,高氏只当她与未出嫁前一般,欢欢喜喜应了。
江老大也不好当着爹娘面不让她去,只江春觉着这嬢嬢有些爱出风头,但王氏纵着她,一家人无人说不妥的,她只当自己“小人之心”了。
那豆腐用干净盆子装了两盆,打上凉水浸泡了,也能保存久些,放在车上就占地方,再加这多年礼,自然将小小的牛车给塞满了,三个大人四个小的就有些坐不下。
高氏与江春都道武哥儿两兄弟小,抱了他们坐车上;文哥儿是个调皮的,车上坐不住,闹着要走路。倒是江芝怕走路带起那泥土扑到她新扯的裙脚上,也坚持要坐车……于是,就变成江芝领着两个侄儿挤在车缘上,江老大给他们赶车。
一路上少不了问些高家这两年的近况,听闻刘氏去了三年高洪还未娶亲,江芝还笑着打趣“那丰厚家财却是无人张罗了”。其实这三年来打高洪主意的人不少,但苏外婆念着与刘氏婆媳一场的情分,两个孙子也渐渐大了,就未与高洪提续弦之事,高洪自己也不出气,自也就鳏了下来。
“春儿,那你两个表哥做甚哩?”
“表哥去了州府读书,表弟还在私塾。”高力的私塾已经读了四年了,总也考不上县学,今年说不定文哥儿与江夏都有可能考上的,他仍然还在“小学生”队伍中原地踏步。
“那你表哥读书很上进咯?”江芝眼里泛着光。
江春不想多谈高平,只随意敷衍道:“尚可吧。”
“你舅母也是个没福的,未去东昌前,我见过几次,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娘子哩,现今儿子出息了,她却没享到这福……今后也不知……”见江春不欲多说,她也就住了嘴。
待到了高家门口,却见那大门是关着的,门口竹筒子里插满了一匝新的香把子。
江老大先敲了门,半日无回应,但想着大年初二的,自不会出门,该是在家的,他又“舅哥舅哥”的唤了几声。
高氏见仍无人应门,还道“怕是在灶房听不见哩”,她忙“阿嬷阿嬷”的唤了几声。
可能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没几息功夫,门后响起了插梢被拉开的声音,只是却不太顺当,中间还有那锁头掉地上的“哐当”声,反复几次了才将门给打开。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个六七十岁的黑瘦老妪,两颊高突,目珠混浊,身上衣裳也有些灰扑扑的……就是抠门如王氏,过年也要穿新衣裳的,这倒是……不似那大方爽朗的苏外婆。
苏外婆见了门口几人,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勉强笑了声道:“小凤几个回来啦,快进来。”说着将手摸到江芝肩上,轻轻叹息了句“凤儿倒是瘦了些”。
“轰!”
江春只觉着脑袋嗡嗡作响,那分明是江芝,身量与高氏颇为相似,但脸面却是明显不同的,她的眼睛没有高氏的大,鼻子要比高氏挺一些,嘴巴也比高氏大一些、红一些……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高氏有些愣愣的望着亲娘牵了江芝的手叫“凤儿”,似是反应不过来。
江春鼻子有些发酸,忍住泪花上去牵了苏外婆的手,才触手,只觉着瘦骨嶙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除了硌人的骨头,就是薄软松弛的皮子……江春眼内愈发酸了。
她故意瓮声瓮气道:“婆婆未想到我们来这早吧?我们四姊妹早就念着要来吃婆婆做的糖糕哩,大清早起来就往婆婆家赶了!”
苏外婆终于将视线定焦在她身上,露出慈爱的笑来:“婆婆的小乖狗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进来,今年婆婆还没做糖糕哩,待会儿让你表弟去买来与你吃。”说着就将江春拉进门。
江春望着她有些踉跄的脚步,忍住心头酸楚,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将她牵着进了堂屋。
一进堂屋,见门后放了两把锄头,上头生了些锈,像是好久未用了。锄头旁摆了筐筐箩箩的一堆,愈发觉着杂乱了,就是簸箕筛子的也七上八下的横在屋里……显而易见的比刘氏刚去世那年还要杂乱。
不知是堆积物件太多的关系,还是窗户未打开,屋内显得有些幽暗。
“阿嬷你们怎不开窗,这光线不太好哩!”高氏说着就要去将纸窗户推开。
苏外婆却叹了口气:“你阿爹病着哩,这窗子我也不敢开。”
外公是个劳苦了一辈子的庄稼汉,上山下地的,就是冬日下河洗澡,也不会咳一声的身子,大正月间居然病得不敢开窗,这也太反常了……看那两把生了锈的锄头,怕是病了好长时间不定了。
江春忙担忧的问起可吃药了,怎就病起来了。
“药也吃了几副了,只刚病那几日|他也不说,到后头起不来了我才发觉,正好那日|你表弟也不在,平哥儿去找同窗耍了,可怜我这小脚婆子走不到县里去,求了隔壁后生去帮我们请了大夫来,却道是伤寒入体了,开了好些汤药,吃了也是时好时坏的……”
“那我哥呢?他哪去了?”高氏问出口来。
不想,苏外婆却叹了口气,满眼忧愁地道:“莫提了,你哥不知怎的,说是酒楼里派遣他个上京的差使,年也未来得及过,腊月初一那日回来急急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走了,去了这整一月,也未得甚消息……唉,你阿爹也是个愣的,村里有人办喜事,他顶替你哥去帮了一日,直到天黑透了才家来,这不就病起来了?”
江春一听这话,想起舅舅在上个月最后一天曾与她说要去汴京寻夏荷与赵士林两人的事,她还未来得及问问他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呢……怎就这般急急忙忙去了,连年也不过。
怕说实话惹老人家伤心,江春只得岔开话题,指了江芝道:“婆婆你瞧,我嬢嬢也来哩,还记得她罢?”
苏外婆定睛瞧了半日,面带疑惑,“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你是夏儿吧?”
江芝刚绽开的笑意就凝固在了嘴角。
高氏有些尴尬,小声道:“阿嬷老糊涂了,这是我小姑子芝娘子哩。”
江春却愈发觉着鼻子发酸了,一股热泪憋不住就冲破了眼眶。
三年前的苏外婆还是个风风火火、耳聪目明的老太太,这衰老怎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就是八月间武哥儿几个做生日,她都不是这副样子的。
这半年高家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是三年前的悲伤都攒到今年下半年来发作了吗?她在县里读书到底错过了一些什么?她突然有些惊慌。
“婆婆婆婆,肚肚饿!”武哥儿不懂大人间的微妙,摸着特意挺出来的小肚肚嘟囔,他们未用早食就出了门,委实是腹中空空了。
江老大忙去将外头牛车上的年礼卸下来,把牛牵到门前桉树桩子上拴好。
只瞧着高家院子是空荡荡的,堂屋却早被塞得不好下脚,马车上那些盆盆罐罐也不知该放何处了。
苏外婆虽看不清,但心思仍是通透的,瞧出江老大的为难,自己也有些为难,叹口气方小声道:“放屋里我怕你们不熟悉,乱哄哄的把几个小的绊倒就不好了……只这院里却又是放不得的,自从你舅哥去了京里,村里那几个地痞就连着摸进来几次,将那得用的好些东西都摸走了,本来锄头有四把哩,硬是被他们摸了两把去……墙角那堆包谷棒子,也被摸走了。”
又有些自责道:“我与你岳父是愈发不中用了,夜里这耳朵就跟聋了似的,门被拆走了都不定晓得哩。”
高氏着急道:“怎这般无赖,就无人管管哇?”
这话将外婆问得又叹了口气。
江春就教爹老倌将两盆豆腐搬进灶房去,剩下糖果酒水的则是拿进了堂屋。
苏外婆见收拾好了,忙招呼了江芝,热情的喊她椅子上坐,嘱咐她就当是在自家一般,千万莫拘束了。她自己则由高氏陪着去了灶房。
江芝望了眼那不甚干净的坐垫,也不坐,只屋里站着四处打量。
江春将武哥儿两兄弟抱了坐到椅子上,自然也见着那染了些污迹的坐垫,还记得三年前穿越后的小江春第一次来高家,只觉着那干净整齐的牡丹花坐垫富贵异常……如今,却是脏得令人落不下屁|股去了。
苏外婆虽老了,却是个讲究的,任由垫子沾了这污迹过年,要么是她太忙了,实在无暇拆洗这些物件,要么就是她的眼睛……委实不中用了,洗了也白洗。
无论是哪种情况,江春都鼻子发酸。
以前常听有人说人老了就讨嫌,这般“不中用”的外婆,若是舅舅真讨了个媳妇来,自也是要被嫌弃的……不,如果她的舅母一直在世就好了,她不会有嫌弃外公外婆的新舅母,这屋子定会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妥妥当当,这些活何消他们老人家上手……舅舅也就不用上京找人,家里就不会被人偷,外公也不会病这一场……
可惜,没有如果。
刘氏就是不在了。
而那狼狈为奸的一对还不知在哪儿逍遥自在。
蝴蝶随意扇动一下翅膀,生活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瞬间被改变,脱离了它本来幸福的轨道,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江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恨过那两人,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让他们拿命来偿还高家的“灭顶之灾”。若没有他们,就没有刘氏的死亡,舅舅就不会一蹶不振,两个老人也不会衰老得如此之快,高家更不会败……
她将后槽牙咬得发酸,只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汴京去,将那狗男女揪来跪在老人面前……
“春儿,你婆婆家怎成了这副样子?你领我出去转转呗……”江芝望着屋内横七竖八的杂物,皱紧了眉。
江春忍住心内那口气,记着她唆使秋姐儿的事,对她感官越发不好了,心想:主动撵着来的是你,嫌弃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于是不冷不热道:“你去吧,我不去了。”
说过也不看她,转身将那散落一地的绳子捡起来,一根一根的对折好,又用力打了个活结,挂到靠墙的木桩上,倒是清爽了一些。
江芝自是觉出侄女这段时日的冷淡来,也有些不爽,故意将武哥儿斌哥儿两兄弟喊答应,兴致勃勃道:“来来,嬢嬢领你们去外头耍,买糖与你们吃!不给你姐姐吃!”
那两兄弟却是最听江春话的,况且高氏平日也未苛待过他们,哪会稀罕“买糖吃”,都摇了摇头不愿出去。
江芝气结,又去唤文哥儿:“文哥儿,那你领嬢嬢出去转转吧?嬢嬢对这不熟哩,你们学堂可就在村子里,你领我去瞧瞧!”
文哥儿却更是个不耐烦的,想到要不是这嬢嬢非要跟了来,他姐姐与阿嬷就能有车坐……都是她害得阿嬷将新衣裳走了一身灰,哪还有好脸色,皱着眉头似个大人样:“爱去你去,我可不爱去!”
江芝气得跺了跺脚,骂了句“小崽子”,甩着袖子出了门。
江春有些难过,又有些欣慰。难过的是这世间真正关心苏外婆老两口的人就这聊聊几个了,他们就是在自己家被这些杂物绊倒了又如何?旁人只会嫌弃他们老了不中用了,暗骂一句“活该”。
欣慰的却是,高氏虽是个软和人,却将他们几姊妹教养得一副聪明样,不卑不亢,既有柔弱心肠,又对那不合理之事说得出拒绝来。
“大姐姐,你在做甚?斌哥儿帮你罢。”那小大人样将江春逗得一笑,指着那些筛子道:“我们帮婆婆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这样婆婆才不会跌倒。”这是武哥儿接的话。
江春愈发欣慰了,真是两个好孩子!
文哥儿见他们三姊妹站一处了,自是不甘落后,也加入了这“田螺姑娘”的队伍。于是,等苏外婆将饭菜做好了端上桌,见自己屋里被四个外孙拾掇得整整齐齐,倒是笑出了泪,惹得高氏又宽慰了一顿。
江春见饭菜整治得差不离了,使着文哥儿去将外公喊起来,嘱了他多穿两件衣裳。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等真正见着了人,江春还是红了眼。
跟在文哥儿后头的老者看着得有六十多,头发已经白完了,以前的高大身影不见踪影,浓缩为后背上那又瘦又单薄的一个驼背。估计真是病得久了,眼窝深陷,目珠也不太灵动,白睛无神,似是蒙上了一层翳障……高洪舅舅也是这般。
就这副样子,还怎做活?
舅舅也不知何时才能家来。
“岳母,平哥儿与力哥儿人哩?我去喊他们吃饭了。”
苏外婆却摇摇头,道:“姑爷不消管他们兄弟俩,平哥儿昨日出去找他同窗耍还未家来哩,这几日怕都是不会回的。力哥儿去隔壁村学武了,那小子,只以为他脑子一头热哩,哪晓得这都学了两个月了,日日早出晚归的也不厌……咱们自吃就是了,不消管他兄弟二人。”
桌上虽全是江春爱吃的火腿肉、小葱豆腐,但她只觉着入口全是苦的,苦得她鼻子眼眶发酸,就连后槽牙亦是酸楚的。
这又酸又苦的一顿饭食,是她自穿越来吃得最难过的一顿了——这贼老天到底长没长眼?外公外婆何其无辜,为何要让他们受这罪?
用过饭食,几人坐着说些闲话。
江春却是“强行”拉过外公的手来,搭了三指上去,见手脚冰凉,茶饭不思,早就没了恶寒发热等表证,再瞧脉象深沉而微弱,人也气息虚弱、气力不续的样子,说话急了还会微喘……这是明显的伤寒入里之证。
问外婆要来了药方子瞧过,皆是些麻黄桂枝类的解表驱邪药,于他是有害无益的。
定是那大夫见家中无得力人支应着,于处方上也就敷衍了事罢了……这样子怎吃得好?怪不得反反复复呢。
江春去力哥儿房里找来了纸笔,写了个扶正补虚、培元固本的药方子来,令外婆今后就照着这方子抓来吃。
苏氏却望着她那架势笑得欣慰:“我乖狗就是聪明,跟着县里老大夫学了身好本事哩!”竟然从未质疑过她的“本事”,可能在她老人家心目中,江春不管做甚都是对的、好的、聪明的。
待聊闲聊得差不多了,苏外婆进了房间,用衣裳下摆兜出一大堆制钱来,就连张红纸也无……高家这个年,该有多寂寞!
江春愈发心酸。
老人家不好意思道:“今年你舅舅也不在家,你公公也病着,我走不到县里去,红包纸也没买,这是婆婆与你们四姊妹的压岁钱……婆婆眼睛不中用了,你们自个儿来数吧,谁数得多就归谁,数多少得多少哩!”
说着招手唤过武哥儿两个最小的,指着那一兜沉甸甸的铜板儿要他们拿。
两个小的虽知道这是可以买糖糕的好东西,但也未直接伸手去拿,只拿眼睛望着高氏与江春。见大姐姐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两兄弟才意思性的各抓了一把。
外婆却不满意,故意抱怨道:“我的乖孙拿得太少哩,定是不喜欢婆婆啦,婆婆难过哩……”
果然,那兄弟俩对视一眼,先将手里那把装进衣裳兜里,又抓了一小把起来,这才将外婆逗得一笑。
又唤过江春与文哥儿道:“这剩下的就是你们俩的啦,拿回去自己分罢。”说着就要一股脑的倒进江春衣裳兜里。
江春忍住心酸,将她牵到椅子上坐下,一枚一枚的将九十二枚铜钱捡了装进自己和文哥儿兜里,把那衣裳兜塞得胀鼓鼓的,走起路来只把人往下坠。
江春只恨自己,为何不早几日来瞧瞧外公外婆,为何当时不与舅舅问清楚,他到底要去汴京的何处,为何不劝着他些……他倒一头扎去了那千里之外,留下家中垂垂老矣的父母,高平是个只顾自己的,亲祖父都病得起不了床了,他还有心思串亲访友;高力又是个愣头青……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可怎过。
江春抬头望天,可惜老天爷并未给她任何启示,那火辣辣的日头,只将她刺得淌出泪水来,心酸的泪水。
一路上,有江芝在场,江春也未说甚。
待到了家,她将爹娘喊进屋子,悄悄与他们商量起来。
那迫不及待的想法将她憋了一路。
“阿爹阿嬷,我公公婆婆的境况你们也见着了,不如将他们接来咱们家吧,舅舅也不知何时才能家来,放他们老两口守家里,委实令人放心不下。”
后世留守老人孤死家中的新闻也不少了。老人的身体本就过一日少一日的,这般交通与通讯皆不方便的时代,若真出了甚事,一个得用的人皆无,待有人带话到王家箐来,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老人,最残忍的离开方式,估计就是孤死家中了吧。
他们守着自己劳苦一辈子创造的家业,跟前无儿无女,有个大病小痛亦无人得知,到底是病死?痛死?饿死?冷死?渴死?冷冰冰的尸体不会说话,无人知晓。
高氏那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下,一把将江春给抱住了,头埋进姑娘发丝里,小小声声哭了一场。
江老大见岳父母那样子也不是滋味,以前自己遥不可及的高家,居然已败落成了这副田地,他也难受,再见媳妇哭成那样,他更加难受。只是……
“只是……家中还得你老伯奶奶做主,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
江春也懂这道理,只暂时将这想法按住了,寻思着晚食后定要与大家长说上一说的。
只还未到晚食时辰呢,自家门口响起了好长一串炮仗声,恨不得将江家瓦片给震飞起来——这般响亮、持久的炮仗可不是江家舍得买的。
果然,待炮仗声歇了后,江家老小就见着门口站了位红光满面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