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产

江春~心里一沉,古代流产又叫“小产”,伤气耗血来一遭,搞不好就此天人永隔的也不少。

不过想到平素舅母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语声洪亮,中气十足,体格又是骨肉匀称的,舅家也不缺这点养身子的钱……只但愿她能好好将养,以后调理好了,自是还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小江春越想越是恨不得见上舅母一面。

她忙进到屋里去,苏氏见外孙女蹬蹬蹬跑进来,忙擦干脸上的泪,强笑着道要去给三人造饭。高老头下地里去了,而舅舅送大夫进城了,她自己独个跟孙子在家,也没什么心思吃饭。

高氏自是要跟着去打下手的。

小江春瞅准去了隔壁舅母的房间。此时已是大中午了,正是日头最辣的时候,但刘氏的房间却是昏昏暗暗的,窗户关得严实,帘子布也拉得紧紧的。不知可是错觉,她觉着屋子里仍有股血腥味。

刘氏正躺在床里,额头上包了块头巾防着中风。只见她脸色蜡黄,嘴唇干焦起皮,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就连江春进来了也不晓得,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着失去的孩子一起没了似的。

小江春轻轻拿出舅母的右手,将自己三指搭上去,脉浮而中空,脉动无力,像按在葱管上一样,这是典型的芤脉,失血过多的表现。

这样的情况,在医疗条件有限的古代,缺乏输血等有效急救措施,只能慢慢调理了。小江春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噗嗤”倒是惹得舅母一声轻笑。

原来舅母在她搭上手时就醒过来了,见她小小的人儿,跟个大人似的,还学会叹气了。刘氏真是怎么看怎么爱,爱也爱不够,只恨不得自己也养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自己病了痛了能有她来呼呼,要是晓得给自己端碗水,洗洗脚就更好了……

可惜,这样的“她”已经走了,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还不晓得已经有了“她”的时候,“她”就走了。“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都怪自己,要跟她爹置什么气。

但是不置气又膈应得慌。

夏荷那个小贱蹄子,自己克死了男人还不算,还要来招惹高洪。高洪也不是个好的,要是自己行的端坐的直,又怎会被那小蹄子看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两个都不是什么好货……自己为何就那么不听劝,当年就像屎糊了心一样,怎也要嫁给被夏荷退了亲的高洪,就觉着他能干踏实,是个老实人,谁知最后出其不意的往往是所谓的“老实人”。

刘氏边想边掉眼泪,想想当年村里人材不及自己,能干不及自己的,如今都是儿女双全,夫妻和睦的。只自己,临老了还要被那小蹄子插一脚,想想就膈应得慌。

小江春见舅母只不错眼盯着自己垂泪,忙用袖子给她擦干,只是越擦她流得越凶,只得搂了她的头按到自家怀里,小手往她后背抹去,顺着脊背往下抹了几遍,舅母方止住泪。

“舅母别哭,好好吃药,身子好了还有更多小妹妹嘞”。

不想,她不提“小妹妹”还好,一提起来,刘氏才止住的泪又开始“啪啪”往下掉。

江春暗道:糟了,自己这嘴巴也是欠。

忙补救道:“舅母,你都不晓得力哥儿有多想去他婆婆家嘞,还道等他长大了要背着你去嘞!你快好起来吧,等好起来就可以领他去耍了。”

刘氏勉强苦笑了下。

“春丫头都会安慰人了……真是个好闺女,以后定能嫁个疼你的男人,千万莫像舅母……”想着她还小,也就没继续说了。

江春听出来,舅母对舅舅是颇有埋怨的,也不知是这次小产闹的,还是平素积怨。

少顷,外婆苏氏端了一碗红糖鸡蛋来。江春忙接过来,端着碗,一勺一勺的喂给舅母吃。只可怜的刘氏,想着这要是“她”喂给她的,该多好啊!遂又边吃边哭。

苏氏还道她只是伤怀孩子掉了,道:“媳妇别哭了,也是咱老高家与她缘分不够,就让她先回观世音座下修修福气吧,过两年福气够了,咱们的缘也满了,到时候自然还会来的。”

刘氏也只不语。苏氏的宽慰劝说就显得干巴巴的。

待高老头归家,几人招呼过后,默默不语的吃完了午食。直到午食后个把时辰,江春都未再见舅舅归来,因舅母的事,娘仨也不好再待下去,只道家中要谷收了,得家去做活。老两口也未强留。

自家来后,江家就在为进入农忙模式而做准备。

十七这一日,王氏上村里有欠着他们家工的人家去,挨家挨户道他们十九的要谷收了,别家自是懂了,该腾出人手的就得腾出来,那日能去几人,先给王氏说了,到时候预备酒菜好有个应对。

江老伯则上王麻利家约好,他家后日要谷收了,先将打谷子用的大海簸箕预定好。因这个时代的谷收全凭人工,没有可以借力的打谷机,只能靠一个几平米大的海簸箕,人抡手砸的,这样的工具最是抢手,而村里又只有村长家与王麻利家有,所以都得提前预定。

到了十八这一日,王氏得磨磨新买的镰刀,在家将准备堆放谷子的屋子收拾出来,自是没时间上街的。只拿了两百文钱给江春,让她买五斤大肥肉并豆腐,以及一斤下酒的花生米、黄豆子回来,接下来三日做酒菜要用。

迎客楼小伙计照常的天未亮就到了江家,几人将四十多斤参差不齐的螃蟹搬上牛车,再放上江春要卖的青椒、韭菜、丝瓜等菜蔬各十几斤。待行到村口时,江春再下去搬那些事先藏好的白果和蛤~蟆菜。

小江春与这迎客楼叫“张六福”的小伙计已然熟络了,故她装作不经意打听起来:“张六哥,怎这几日都是你来嘞?你们没得轮休哇?”

“有嘞!本今日就该陈九叔来的,但店里没人记账,他走不开,只能我来顶班咯。”小伙计不无抱怨,好好的轮休日就这样没了。

“怎没人记账嘞?我舅舅轮休去了?”

“可不嘛,说是家里妇人病了……陈九叔还笑话嘞,道定是那日小寡妇来找他的事儿被家里媳妇子晓得咯,脸被挠花了出不了门嘞……”伙计十五六的样子,正是好听这些成年人故事的年纪。

小江春满脸疑惑,“什么寡妇?我怎不晓得嘞?”

“你怎可能晓得,我都是那日才听说嘞!你舅舅以前定亲了的人家本姓夏,只后来夏家老头看不上在家种地的高洪叔,把亲给退了。后来夏家姑娘嫁了县里卖豆腐的,这不还没几年的嘛,卖豆腐的男人死了,小寡妇就找上高叔了。只道以前自己是被逼无奈嫁来县里的,现今婆母每日间不是打就是骂的,闹着要归家,请高叔帮忙请状师嘞……”

江春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绿茶白莲花味……

果然。

“高洪叔先也是不想惹这身麻烦的,只那小寡妇连着几日上店来哭诉,高洪叔眼见无法,只得给请了状师……这状师也请了,那小寡妇还是日日来,每日间就点一碗米线,边吃边找高洪叔吐苦水……”小伙计继续八卦道:“十五那日高洪叔的正头娘子来了,正好撞见小寡妇倚着柜台说话嘞……你舅母倒也没吵闹,只看着不太痛快的样子嘞!”

原来如此,江春懂了。原来是当年的负心小白莲眼见前男友逆袭了,又送上门想要再续前缘,却被正房撞见反害得正房流产胎落的故事。只不知舅舅高洪在这场闹剧里担着怎样的角色了。

大人的事,江春不清楚前因后果,不予置评。她只知道有过感情来往的俩人,如果是各自成家了,不管以后你过得是好是坏,幸或不幸,都是自己选择的后果,与他人无关,凭什么要用别人努力争取来的幸福与你自己作出来的不幸做陪葬呢?!做人不要白莲花得这么理所当然哦!

两人聊着聊着不好久也就到县里了。江春本以为中秋后的第一集该是人不多的,谁知才将进了城门人就挤起来,估计是下面乡里农忙起来,请工做活置办酒菜的人不少,菜蔬都要比平日卖得好些。

卖完了菜,拿着手里的九十文钱,江春背上白果和蛤~蟆菜往熟药所去了。

今日的熟药所门前排队等候的人倒是不多,趁着还没开门,大家三三两两的聊着天,见这小姑娘又来卖药了,还有面熟的几人打趣她呢。

待穿着青衣的一男一女来开了门,江春发现那女子又换了。

这次的女子眼见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还一副稚气未脱的女~童模样,说话也是欢脱不少。看见江春一个小妹妹背着大篓东西,忙挤上前来与她搭了把手。

“你这小就会采药啦?不得了呢!我有你大的时候还白前白薇不分,黄连黄柏不辨哩……你每日都来吗?我有伴儿聊天啦!他们都是些老头子,好没趣啦~~~~(&gt_&lt)~~~~ ”说着还眯眯眼,吐吐舌,一副淘气女孩子的样子。

似乎又反应过来:“对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胡沁雪,沁人肺腑的‘沁’”。

这样的动人活泼,仿佛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春自是笑着道:“我叫江春,今年九岁。”

胡沁雪惊奇:“你就有九岁啦?我还以为你才六七岁呢。”说完又赶快蒙上嘴巴,一副害怕说错的样子。

江春郁卒:我也想长高啊,做梦都是自己又跑又跳,还别说,它就是跟吃了小矮人药水似的一动不动。

俩人聊了会儿天,胡沁雪就去辨验药材了,到了江春的背篓,她一见小江春自己就把蛤~蟆菜按大小品相分好了,白果也是个个匀净的,自是又赞了一遍。

待江春去老所长处领条子时,老人家细细打量了小丫头一眼,道:“丫头那日表现不错,临危不乱,能治病救人,甚有恩德。”

“治病救人,甚有恩德”是晋代名医葛洪赞誉沈羲的话,可见老先生对江春还是有几分赞赏的。

江春生怕他又问起她跟谁学来的“活人术”,因已两次见到女子上工了,忙岔开话题道:“老先生你们这儿还招辨验药材的女工吗?”

“自是招的,只一条,要识字嘞”。

江春:……我的医古文不是白学得,其实我也认字的!

老先生递了她一张“江氏,两千五百三十文”的条子,不无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得了钱,但江春还是高兴不起来的,因为现实再一次给了她当头一棒。

走时,胡沁雪依然热情道:“江妹妹,你记得下集还来找我哦,我一直在呢,一定要找我哦,别找我师兄……哎师兄来啦,我,我什么都没说……”

江春只随意应了一声,打过招呼就走了,自是没注意到身后有青衣少年在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了熟药所,江春照着王氏的安排,买了肥肉~豆腐和花生、黄豆子等物。

又想着舅母小产了一遭,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自家肯定是没什么相送的,而舅母每次见了自己都是又亲又抱的,她的恩情自然不是金钱可以还清的。遂又折回熟药所花了一两半银子称了一斤阿胶,可以养血补血,滋阴止血的,想着哪日拿去给舅母补补身子。

自此,今日得的银钱就只剩一千零三十文了,江春家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