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机遇

且说小江春才进得三奶奶家院子里来,就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道:“看这小儿已无甚事了,婆子你莫担心了。”

果然,她才进屋,冬梅就指着她道,喂芦苇汁儿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县里请来的老大夫,正好江春也见过,恰是自己昨日去卖药时,熟药所写条子给她的那位。

老先生记性颇好,打量她几眼,问道:“小丫头姓江是吧?你是怎知这法子的?”

江春自是又搬出“抗病魔小英雄”高力来。

老先生听她只见过一次家里大人操作,就懂得怎么施药救人,就试探道:“那你怎知自己挖的是苇根,而不是竹沙根?竹子根嘞?”

“其一,三者生长环境不一。我婆婆说过,这苇根多长在沼泽、池塘、江河浅水区,喝得水~多了才能生津嘞;而竹子和竹沙都长在山石上,长水里会把根泡坏的。其二,三者虽都是节状的,但大小、气味也不一样。竹沙根最细,只有小鸡脚趾那么粗,又干又瘦又硬,缺乏水分;竹子的根与竹沙差不多,竹根却是粗大很多的,外面还包着一层毛刺的表皮;再说了苇根可是甜的,大不了我尝尝就晓得了。”说完还一副“你真笨”的得意神情,确实与八~九岁的小儿无异了。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这几日芦苇开花跟个大公鸡尾巴似的,我怎会认错。”

老先生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想了想,又考校她:“既然这苇根是药,那你怎不将它煮了喝药汤?”

“煮过的东西,遇火则热。安哥儿脸蛋红红,嘴唇干得起皮了,吐出来一股酸臭味的东西,肯定是有热了,自是不能再喝热汤了。而热者凉之,生苇根汁儿,又凉又润,喝下去不就跟大热天吃冰西瓜一样了嘛?”

呼\\(^o^)/~累死了,明明三十多的人了,五年本科加四年的工作经验,肚子里东西也不算少了,还得藏着掖着,既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小儿样,又要漏出点儿自己的“天赋”来,不能让他觉着自己只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也是够辛苦!

果然,老先生很满意的样子,看这小儿也算得有两分天资了,而自己垂垂老矣,无儿无女的,自家手里这两分本事,也不知道是要带进棺材,还是……

他又问:“江丫头你可识字?”

“不识嘞。”这里的小江春没见过书,没进过学的,就连老江家全家都是目不识丁的,自己要是识字就奇了大怪了。

老先生闻言摇摇头,叹息道:“唉,可惜了”。

江春懂得老先生的遗憾。

古代儒医一家,不识字的话,在这汗牛充栋的古代医籍面前,就犹如盲人摸象了;其次,不识文章,不懂文辞,在医理的理解上肯定就是块短板。而更重要但江春现在还不晓得的,却是这架空时代做正式医生,得有正经官修学历,即要通过“三舍升试法”进阶,否则就只能游食江湖,做个上不得台面的走方医了。

况且,现今官家最是见不得游医谋财害命的,所立医事制度为历来最严苛,有祸害乡里、狼藉街巷的,通通下狱吃牢饭。在这无民~主、法律亦不健全的社会,这违法的“度”自是全靠一张嘴把握的,很少有人敢铤而走险吃这碗饭。

或许,就放过这机遇,歇了重操旧业的心,好生种田养猪,反正以自己现在江家稳步上升的地位,以后婚事应该不会太差?一个女娃,不得进学,不得科考的,老天爷为何要让她穿越来这操~蛋的世界?

想自己苦读二十多年,当年自己“天分不够,全靠勤奋来凑”学来的专业知识,在这世界却只能藏着掖着,用来种地养猪,躲在房里生子育女,吃喝拉撒就是生活的全部……这样的人生,江春~心有不甘。

怀着这份不甘,江春辞了老先生,往家去了。

当然,再不甘,生活还得继续。晾晒在小道场的蛤~蟆菜该去翻个身了,不勤翻身就晒不均匀。晚上赶在天黑前还得去把它收起来藏好……江家大人要家来了,自己还得回去给他们端饭递水……小江春过完了烦躁的一天。

夜间梦境连连,全是自己“上辈子”的事儿。

忽而数学老师语重心长,说自己不是学理科的料,她却偏要卯足了劲,刷题无数,考了全班最高分。——这是小学的江春。

忽而又是英语单词发音问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课文却被群嘲发音,她偏咬牙照着录音磁带学了一口美式口语。——这是高中的江春。

一下是自己在高考前的一周,挑灯夜战,狠命刷题;一下又是上了考场却又腹痛如绞,写不出一个字来……梦里的小江春在旁看得着急,手心捏出一把汗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翌日,因红豆全拔完了,田地里头暂时也无事了,江家就不再做早食了,几个小儿倒也可以睡个懒觉。江春却睡不着,寻思着还是出去一趟,躺屋里她躺不住。

江家除了门前有山,屋后亦有山,只是屋后的“山”方算真正的山峰,拔地而起,山尖高耸入云,高原地貌一览无余。这座山倒是林木茂盛,青翠欲滴,尚未被开垦,也算是荒山一片。但也正因为山高林深的,平日少有人进。

江春背上背篓和镰刀,沿着屋后小路,一路往上爬。但因为没吃早食,腹中空空,没爬几步就得停下歇口气的,陆陆续续也走了好大一会儿,一路上都见不着个人,只余鸟儿的“啾啾”叫声,江春不敢再走远。

她放下背篓,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一想到自己就要一辈子窝在山村里过这种日子,一股难言的沮丧涌上心头,此时的她无比想念“前世”男女平等的社会,女子可以自食其力,只要肯努力,总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内心沮丧,外加肚饿难忍,无奈的江春只得躺下假寐,静静地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不用去想要如何挣钱、如何填饱肚子,也不用管弟妹,不用操心别人的吃喝拉撒……

“啪”一个小石子打在江春脸上,她被唬了一跳,忙坐起来转头四看,未见任何人。

再低头一看,也没有什么小石子,除了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块石头,就全是泥土。不过,好像有一颗黄绿色的小果子,静静地躺在石头旁,难道刚才自己就是被这小果子打到的?江春忙抬头看。

只见一片片金黄色的扇形小叶片,密密麻麻织成了一个金黄色的树冠挂在半空,“小扇子”掩映之下,一串串黄绿色的小果子紧紧“抱在一起”……江春捡起地下的小果子,忍着臭味剥开外层的青黄色的果肉,一颗小杏子核大的果核出现在眼前,凑到鼻端一闻,生臭味里还隐约一股清新的苦味。

这是银杏果,成熟的银杏果!

江春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难道是老天爷可怜她刚错失了一个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机会?居然送给她这么大一个意外之喜!

银杏果,又名白果、公孙果、鸭掌子,是一味内科、妇科、儿科、男科皆广泛使用的药物。它味甘、苦、涩,性平,有毒,归肺、肾经,具敛肺气、定喘咳、止带浊、缩小~便之功,常用于治疗哮喘,痰嗽,女子白~带过多,男子白~浊遗淋,小儿尿频夜尿等疾病。

激动的江春忙四处一看,还真不少,光这附近就有七八株。但是树太高了,树干又滑……爬不上去,自己一个小娃娃是没办法摘到了。无法,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因着初秋,银杏叶子黄了,银杏果也开始挂不住,落到地上的倒也不少。

江春低着头,把周围七八颗树的果子,只头上黄白色果肉腐烂的捡了一层,就地将稀烂的外层果肉给搓掉了,就快装满一篓了,少说也有二十来斤。又在上头盖上了一层酸浆草,背回去也不会引起江家人的怀疑。

一到家她马上把背篓背进自己房间,将房门从里扣上,倒出银杏果核,铺在地板上,还把后墙窗子给开到最大。

做完这些,已经饿到动不了了,没早饭吃的人伤不起呐!

接下来几日,江春早晨出门前翻检并晾晒剥了外壳的白果,中午去翻晒蛤~蟆菜,晚间再收回,背着江家大人进行着自己的攒钱计划。

直到八月初八这日,迎客楼掌柜派了伙计老早天未亮就到江家来收螃蟹,又提出搭带江春进城,江家众人自然欣然应下,尤其是江春。因为她的蛤~蟆菜和白果都已经头天晚上就藏在村口必经路上了,须得借助迎客楼的牛车来实施计划。

牛车驶到村口时,她下去将事先藏好的东西背上来,到了县城,小伙计又帮她搬下去,自是不在话下。

待她赶紧卖完带来的豆角和韭菜,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来到熟药所,今日门口排队的人倒是不多,也就几个背着茯苓和白芨的,偶有能采到灵芝的,那自是不会拿来熟药所的。因官家地方,采购价格都是有限额的,倒是私人医馆和药店开出的价格空间才会大点儿。

今日熟药所负责开门的不再是上次那两个小青衣了,换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并一十五六岁的女子,倒并未刻意作男子打扮。

这女子做事较上次的小青衣更为细致,江春事先分拣好的蛤~蟆菜,她仍然仔细翻捡着看了一遍,似是颇为满意的样子,还对着小江春笑了笑。

轮到白果就没那么费事儿了,因为果仁大小一目了然,倒是开的价钱颇高,八十文一斤,比螃蟹还贵了。

最后江春拿着“江氏,一千五百三十六文”的条子领到了钱,为了方便藏钱,她让中年文士给了一两五钱的银角子,剩下三十六文作零花。

走的时候,她顺便问了那善意的女子,为何上一集的账房老爷子没来,女子道“所长身体有恙告假了”。原来老爷子是金江熟药所的所长。

见不到人,江春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只想起文哥儿期盼的小眼神,又特意问了书坊的位置,寻着去,讨价还价半日,用手里三十五文的零花钱买下了一本《德芳传》。剩下最后一文的零钱拿去葱油饼摊买了四五张包饼用的油纸。

午间归家,先向王氏上交了六十五文的卖菜钱,因这集没丝瓜卖,钱自然没有上两次多,王氏倒也并未说什么,只道她辛苦了,准她休息半日。

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自然是先藏钱咯,她一路归来想了半日,罐子有被摔碎的,抽屉有被翻空的,钱财还是埋土里安全。

因此她手比划着,测量好位置(怕自己找不着),在床内侧头与床尾对角线的连线上,取了靠近床头的前三分之一与后三分之二交界点处,直对其下,在床下地板上挖了个小坑。将一两五钱的银角子用油纸严严实实包起来,埋到坑里,填上泥土,使劲踩平整,看上去也无异样了。

对于现在的小江春来说,把钱藏稳了才是最大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