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春将一背篓蛤~蟆菜放猪圈顶上晾晒,晒不下的只能铺院子里了。因昨日挖的时候姊妹两人就已经甩干净泥沙,江春此次就不再沾水洗了,直接铺开来晒。中途还去翻了两遭,大人们都道这蛤~蟆菜喂猪猪都不爱吃,她还费了老大劲折腾。
江春也不解释。
只她发现个问题,江家的大家长江老伯和王氏高度集~权。
光自己已跟着去卖过两次螃蟹,前前后后入账也三四两银子了,但除了买些不得不买的口粮外,王氏均舍不得多花一文钱,更别说几个小的都惦记着的糖糕了……哪怕是她这个“大功臣”,一分辛苦钱也没落到手。虽然她也没到用得着钱的时候,但三十出头的芯子,早就习惯了经济独立和自由,自是不能忍的。
此外,除了卖菜,江家是真没什么进项的,但每集卖菜王氏都是自己去,钱回来了有多少也只她一人晓得,几个儿子儿媳跟着忙碌了一整年,基本摸不着一文钱……过日子嘛,小家庭总有要花钱而大家长不赞成的时候……被掣肘成这样,从小深谙女性独立之道的江春也是接受不了的。
于是,她打算给自己挣一个小金库。
这日晒到傍晚,江春依旧叫上文哥儿,两人又悄悄去了一次蛇水弯,挖回一背篓蛤~蟆菜来。
接下来两日,江春帮着做完家中活计后,总得抽时间来翻翻晒晒。晒到后期,中午日头太烈容易晒脆,一脆就容易碎成末,江春只得每日早晨拿出去,中午收回来,到傍晚又拿出去,完了还得往屋里收拢……众人皆道春丫头勤快,虽然这样的勤快在他们眼里就是白费功夫。
不光要打理自己的蛤~蟆菜,江春还得趁无人时领着两个小的去挖螃蟹,江家可没人会忘记第二日迎客楼就要来人收货了。
因为江春卖菜居然比王氏自己还多得了十三文,王氏自是放心将卖菜的活交给她。只约定好每集家来要报账给大家长听,虽然仍无“辛苦费”,但只要有能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她也乐得如此。
第二日,天还灰蒙亮,三叔挑上满满两筐菜蔬,江春将几日来晒干的蛤~蟆菜装背篓里,约有十来斤,背着也蛮重。二人将将要出门,迎客楼掌柜就带着伙计上门来了。
几人帮着称好三十二斤螃蟹,收了一千六百文后,江老伯又帮着伙计把螃蟹挑到村口牛车上。掌柜知晓他们叔侄二人要往县里去,只道让跟他坐牛车去就行,不用麻烦大人另送一道。众人一想也是,这雇来的牛车宽敞,坐着舒坦,待白日间赶集回来,这个把时辰的路上多得是村人,她一个人家来众人也自是放心的。
小江春乐得独自一个人出去上街嘞,脱笼的小鸟谁不想做。
待她坐着牛车到县里时,倒与平日赶脚程的时间差不多,掌柜的将她送到菜市后,拉着东西又忙生意去了。
江春自家选了与上次差不多的位置,将韭菜和豆角摆开来。有上次的“深刻印象”,妇人们见这白皮粉面的小姑娘又来了,自是优先光顾她的生意。
不消好久,太阳冒出来个把时辰,十二斤多的韭菜并八斤豆角就卖完了,共得了七十二文钱。
江春小心将钱贴身装好,收拾干净摊位,背上蛤~蟆菜往熟药所去。
今日熟药所外等着卖药的人更多了些,因都是采药人,采得多是些当地的道地药材,自是些值钱的。像江春这样采寻常贱价的倒是没几个,她打量一圈,只自己独个是带车前草的,自是放心了些。
排了一刻钟的队,才见两名小青衣来开门。
大家按着顺序往里推进,因辨验药材是细致活,不容分毫谬错,每个人费时都不少,待轮到江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将要到午饭时间。
江春看那小青衣已经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了,忙自己主动倒出车前草来,因昨晚就已按照大小分出两堆来,今日倒也方便。
小青衣见她个黄毛丫头,没片刻就整整齐齐分落出两堆来,已经是惊奇了。再细看她分拣出来的车前草,棵棵匀净,枝叶整齐,没有毛边毛脑的,泥沙也处理得干净,给自己省了好些功夫,自是给她开了不错的价钱——大的那堆十八文一斤,小的那堆也给到了十六文。
过完称,大的有八斤四两,小的也七斤二两,另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噼里啪啦算盘一打,给她开了个写着“江氏,二百六十六文”的条子。
手持条子,又转到大堂柜台前。一中年文士打量了小江春一眼,接过条子,数下两吊并六十六文钱,指着她按下了红手印,方将钱递与她。
直到将钱塞背篓里,上面盖上装菜的箩筐与麻布,江春才终于落下心来,自己终于有了穿越后的第一笔钱了。
因记着文哥儿的小图书,江春在街上慢慢逛着,搜索着哪里有书坊的样子。
穿越后的江春来了两次县城,均只在卖货的南街转过,只见过些卖瓜果米粮的,顶多也只是到过迎客楼。不想转过了南街往北而上,还有一条人称北街的,房屋低矮,青砖也显得旧了点儿,但街道清静不少,无牛马声,只偶闻有人声。
江春第一次发现,北街的矮屋后,是一片热闹的码头,或者口岸这类的地方。因金江县毗邻金沙江下游,江面开阔,江水不甚湍急,江面上来往船只也有。虽比不上烟雨迷蒙的江淮,也无郭沫若所说的“漂浮着李香君、葛嫩娘们的瘦影”,但这高原的船舶江运,却是自成一股刚硬风气的。
转过码头也没找着哪里有书坊的影子,反倒把肚子转饿了。江春只得往小吃摊子去,看葱油面饼炸得正香,掏出三文来买了一个金黄薄脆的。裹上当地特有的大酱,卷起来用油纸包着吃,酱汁浓郁,葱油喷香,恨不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吃过东西,想想还是往杂货铺子去,称了两斤糖糕并一斤桂花糖,花了二十九文,又去肉摊子割了两斤五花肉。最后一看还余八文散钱,江春死皮赖脸地把八文钱塞给杀猪匠,让他给搭了四根大骨头,骨头上还带着不少肉嘞。
买完东西,背上快十斤的背篓,小江春就往家去了。
因今日卖药耽搁了,待她到家已经过了午食时间,大人又下地去了,江夏和文哥儿估计被喊去拾豆子了。
趁这几日天晴,家家忙着摘地里的红豆,但干透了的红豆荚开豆裂的,轻轻一碰,荚内的豆粒就掉出来。大人在前头赶着拔起豆藤,娃娃就在后头专门捡拾这些小豆子,一日下来也能捡得一两斤。
家中只余军哥儿一个在睡觉。
江春先把糖糕和桂花糖拿回自家屋里,梳妆台下有个小储物柜,她平日间也没两件衣裳可放,正好可以拿来放这些有味道的东西。
掏出整整两吊钱来,左思右想,这小屋里除了有个梳妆台就只剩床了,钱只能先塞床单底下的稻草堆里了。
在江家,除了老两口大家长,其他人都是没床垫褥子可用的,只能在床板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干稻草,盖上一块满是补丁的麻布,江春的还是以前麻布袋子拆开来的,中间有条缝合的棱子,上面只铺了一张薄薄的床单,睡上去都能被那麻布棱子硌到。
这倒是正好方便她藏钱,家里老人爱往床头枕头下藏,她觉着还是床尾安全点儿,就将两吊钱拆开,藏在床尾靠墙的稻草堆里,铺平稻草,拉平床单,也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下午间大人不放心江春,使文哥儿家来看看,姐姐可回到家了。
江春跟他好一番解释没找着小人书在哪儿卖,并承诺下次去帮他买;待她又拿出糖糕和桂花糖来,小家伙撅着的嘴巴才放下去。
江春给了他一大块糖糕,并一把桂花糖。正好军哥儿也睡醒了,江春就给了他小小的一块糖糕,怕他吃积食了,还边吃边喂他开水。
江春已经不是真正的九岁小娃了,自是不馋糖的,她只馋肉。
想到肉,骨头和肉都放不住,她忙去把买回的四根大骨洗干净,全丢进大锅里,狠狠加了满满一锅水。又使文哥儿去后院拔了块生姜来,可怜铁菜刀太重了,她抬不动,只得掰成几块投进锅里。点燃灶火,加上柴,慢慢熬起来。
五花肉是暂时处理不了了,只能等着王氏回来了。
不想今日地里豆子多,江春在家里等了两个时辰,天已蒙蒙黑,锅里骨头汤香味四溢的时候,江家众人才归来。
王氏一闻到肉~香味,脸色瞬间就变了,转眼再看到盆里的大块儿五花肉,张嘴就骂:“你个丫头,哪里来的胆子?叫你卖菜不是买吃买喝的!馋嘴猫子投胎的哇?光胀饱肚子可是不用吃饭了?可是要过叫花子的日子,歇不得隔夜食?”
江春还未来得及解释,二婶就在旁添油加醋:“春丫头的胆子可不就是大得很嘛?人还没脚后跟高呢,今日能自作主张买肉吃,明日就会存私房钱嘞!”
高氏辩解道:“她二婶莫这般说,她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
江春:……
好吧,本来还想说这蛤~蟆菜能卖钱的事儿呢,都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
她心想,要是说实话那就更坐实了自己“存私房钱”的过失了,不说没准还能落下两文呢。只要自己一把钱交上去,江家大人可不会管娃娃们能不能吃饱,你说吃不饱长不高?那他们从小就没吃饱过还不是长得不矮?最终只能落一个油嘴好吃的“罪名”……
江春只得编谎话道:“是舅舅给我的钱,卖菜钱七十二文我没动过”说着掏出钱来,却只字不提自己赚钱的事。
大人一想也对,高舅舅给她钱,她买嘴吃的,倒也正常。
家里人都沉浸在螃蟹卖钱的喜悦里,也没有谁会细思小江春的话,毕竟最后钱眼子是对上了就行。
本来喷香的骨头汤,经众人这一闹,江春也喝不出什么味儿来了。
这大家庭就是个小社会,虽然有贫穷的关系,但更重要的还是人性使然。
大家长只管高度集~权,以为把钱和田地捏手里就能过得下去,却顾不了下面人的真正需求。江老大“传承”了王氏的抠门小气,只想到自己媳妇儿,自家儿女可否吃得饱好像也不在他关心范围内。二叔和三叔两口子不吭声,二婶倒是专会挑毛病,生怕别人比她多得一分好。而小江春需要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善自家几姊妹的生活质量罢了。
这样的家庭,虽然有时让人提不起劲头来,但真实的生活恐怕也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