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一行虽未给王氏买到药,但看了三人带回来的合同文书(虽然不识字),晓得自家以后每集都能有上千文的进账后,王氏病都好了三分。又听三个儿子将自家在镇上的见闻一一道来,将自家大孙女如何有气势,万事能做主的情形形容一番,自觉病都好全了。
近一个月来,王氏对自家这大孙女是愈发满意了。做事麻利、不讲口舌、不画妖精、嘴皮伶俐……这简直就是幼年版的自己啊!
江春自是能看得出来王氏对自己好感度的提升,遂想趁这机会从爹妈房里搬出来,自家住一间去。
于是,趁着帮奶奶做中饭的时间,江春就把这想法提了。王氏眼看着孙女也大了,再跟爹娘住一屋委实不妥,遂也同意了,只道让她中饭后先把以前江芝的屋子收拾出来。
待吃完中饭,江家大人下地的下地,进田的进田,江春叫住文哥儿,让他帮着自己收拾房间。
两姊妹先把原先摆放在嬢嬢房里的农具杂物清理出来,里面还余江芝的一个梳妆台,虽不是什么好木头,但也聊胜于无了。更重要的是,梳妆台上居然还有把镜子,而且不是模糊的铜镜,是介于铜镜与后世玻璃镜之间的一种材料。清晰度还不错,以江春现在的眼力,隐约可见脸上的毛孔。
年轻女孩子,又有哪个不爱美呢,据说这把镜子还是王氏卖了几天的菜买给姑娘的,可惜姑娘远嫁,嫌这东西易碎,落家里的。
两人再把地板墙面打扫干净,打开门窗通风散气。待日头下晒足两个时辰,屋里霉气除得差不多了,又把原先床上自己用的床单铺盖搬过去。小江春衣裳也没两件,倒也方便,没两个回合就收拾干净了。
待两人弄完,文哥儿终于得解放出去耍了,江春看日头也不烈了,背上挎篮出门找猪草去。
且说江家众人,初见小猪仔,个个爱得不行,只是爱的并不是那滚~圆的小萌物,不过“望梅止渴”罢了,爱的仍是年底那肥满流油的猪肉。开始几个小的天天争着上山找猪草,恨不得每顿多喂点儿猪草就能几天催成大肥猪似的;等过了新鲜劲,天天喂也是一个样子的时候,再找猪草就不太叫得动了。
因为这年代活物不好养活,人且吃不饱呢,还得伺候猪老爷?再者高原气候变化大,人尚且有伤风感冒死人的呢,更何况动物了,再发个瘟疫什么的,血本无归是常事,所以饲养的人不多,找猪草就比较好找了。
江家对门就是一座小山丘,坡度稍微有点儿陡,因而种不了粮食。山上树丛低矮,土壤黑厚,草木皆丰。虽然山上能作猪草的野草很多,但江春每日只选着最养猪的酸浆草和灰笤菜,用镰刀割下树尖上肥嫩的部分,不用好久就能割满一篮。
割完猪草,江春看时间尚早,就顺着山丘的另一面往下走,没有着急家去。
此时,江春会想起初中一年级学过的现代诗——“在山的那边,依然是山,山那边的山啊,铁青着脸”。
不过,在这里,山的另一面是另一条河。从另一个村流下,水流量较王家箐村里的那条大得多,因河道蜿蜒,泥沙瘀积较多,两岸菜地绿茵成片,故人称“蛇水弯”。
刚开始王氏领春夏两姊妹上山找猪草的时候,曾吓唬过爱玩耍的江夏,道那蛇水弯里水蛇多,专吃小孩,见到一个吃一个……当然,这种噱头是只对五岁的江夏有用的。
江春挎上篮子,顺着蜿蜒的小路,往山下的蛇水弯而去。路上少有行人,因日暮西陲,大人自回家造饭去了,小儿也在村里玩耍,山上正是人少的时候。小江春却也不怕,反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清净。
才下到山脚,就明显感觉出蛇水弯的不同来,这里沙土肥沃,树少地平,水草丰富。没走几步就可见一簇簇墨绿的蛤~蟆菜,在夕阳映照下,格外讨喜。
能不讨喜吗?这简直就是宝啊!江春内心激动。
蛤~蟆菜,本是西南方言,因它喜生长于草地、河滩、沟边等气候湿~润、水土潮~湿之处,亦是青蛙、癞蛤~蟆等水陆两栖动物常出没地,故有此名。
其实它学名“车前草”,是消肿利尿常用药物。其叶片呈椭圆状披针形,全株皆可入药。其性寒,味甘,归肝、肾、肺、小肠经,具清热利尿、凉血解毒、祛痰排脓之功,主治水肿尿少、热~淋涩痛、暑湿泻痢、痰热咳嗽、吐血衄血、痈肿疮毒之证。
江春先放眼一望,整个蛇水弯一带田间地埂、菜园边上,全是绿油油的蛤~蟆菜。江春虽不懂药材炮制,亦想着先用镰刀挖一点儿回去试验一番,如果可行,那这一片望眼不到边的就全是铜板儿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雀跃,拿出镰刀,轻轻地剜了四五丛不带根须的,又用镰刀撬开跟脚沙土,待泥沙松软后,连根拔起四五丛带着须根的。将这些蛤~蟆菜都塞猪草篮子底上,江春就往回赶了。
顺着原路,刚爬到小山丘顶上,江春就听到清晰可闻的叫唤声——“春儿,家来了”。
原来是王氏见她到晚食时辰了还未归家,在叫她呢。
江春忙扯起嗓子答应——“回来嘞”。
这真是一个“交通全靠走,通讯全靠吼”的时代……
待回到家,原来是大人都回来了,王氏也已做好饭,就等着她了。看到一家老小坐桌前就等着她归来的情景,江春颇有点眼热。
亲娘高氏接过她的篮子,边给她打水洗手,边唠叨“以后找猪草出门早点,早去早回,害怕就让你兄弟去给你做伴儿……”对于高氏这种还把她当小儿的关爱方式,三十岁的江春表示还是挺享受的。
奶奶王氏却道:“明日文哥儿下地跟我们捡豆子去,夏儿跟你姐找猪草,小姑娘家整日不知去哪野,狗鼻子饭不熟不晓得归家,就是欠收拾!”
江夏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了,她相信奶奶是可以做到不给饭吃收拾她的。
待饭后众人讲起家常来,江春出去灶房翻出蛤~蟆菜,打了水来清洗干净,又找来一把晒干菜用的簸箕,将两种蛤~蟆菜晾开,端回自己刚获得的独立屋子里。
现手里开始有几文余钱了,王氏等人想着或许再过些日子可以买上点良田,等有了田,心里就更踏实了。江春也很赞成,待收完稻谷,有急用钱的人家总能出手几亩的,但最低预算也得十两银子一亩,现在就只缺钱了。
于是,怀揣着对金钱的渴望,江春准备回自己屋睡觉了。
高氏生怕她第一次与大人分房睡会害怕,要去给她做伴儿,江春忙道:“我都快十岁的半大姑娘了,早就不害怕了。”
江老大也不同意:“她早独个儿睡了,你莫惯实(纵容、迁就之意)个丫头。”
江春内心独白:爹老倌,你的内心,我懂的。
翌日,江春自己早早起床,先将蛤~蟆菜端到猪圈顶上晾晒,再去做早食,新的一天又开始忙碌了。
到晚间收回来时,江春发现所有的蛤~蟆菜都脱水脱得差不多了,体积减小了一半,顶多明日再晒一日,就算炮制好可以直接入药的了。
果然,第二日就简单多了,江春只清晨和傍晚拿出去,避过日头最烈的时候,等再收回来已经全干了,体积又只有前日的一半了。只有些晒不到的边皮叶子,经过水洗后有点儿软烂了,看来水洗这个不靠谱,得挖的时候就处理干净。
江春拿出两边的对比发现,不带须根的要比带须根的全株干燥得彻底多了,但重量也轻了些。思及现今正是初秋,蛤~蟆菜的种子已经结了穗子,自己连根挖的话就把种子和须根都带走了,等于竭泽而渔……想来想去,还是留下须根,待以后再发新芽的好,可持续采挖嘛。
想到就行动,趁现在路上人不多,江春自己背上奶奶平日背菜用的篮子,以十文钱为饵叫上文哥儿,拿上两把镰刀,直奔蛇水弯而去。
——又是日暮西陲,蛇水弯只成片的菜地,没人家居住,一个小女娃确实会害怕的。
文哥儿平日只跟村里男娃耍,家家大人早交代过不准往蛇水弯来。他们都知道那里以前溺死过娃娃,谁去那里耍要么会被水鬼抓去“做替身”,要么就被水蛇吃掉——显然男娃娃更相信第一种说法。
江春却无暇多想亲兄弟的害怕。到了河边,一放下背篓,拿出镰刀就开始教文哥儿挖起来:先揪起一丛蛤~蟆菜,用镰刀沿着跟丛土平面,轻轻用力,一剜就起,剜起后甩干净泥沙就可以了。
不想,今日的文哥儿尤其话多,一会儿问江春真能给他十文钱吗,一会儿又问十文钱能不能拿去县里给他买本儿打架的小图书(江春估计是连环画)。
一说到打架的小图书,小家伙就停不下来,直叨叨村长家铁蛋儿有三本呢,可惜都不给他看,以后他也不带铁蛋儿掏秧鸡蛋了云云。林林总总,大半个时辰里就没停过,直到二人剜够满满一背篓,离了蛇水弯,江春明显感觉小家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江春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