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时代

眼见儿子仿佛入了魔般反复就是“一两银子”“很多钱”的念叨,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拉过江春询问。

江春只得将自己如何去酒楼,舅舅如何帮忙,还抬高了价钱,每斤多得十文钱,最终卖了一千二百八十文钱的过程,以及说定每逢集日定期送货的约定一一道来。

王氏也被震惊了,想自己又撒种又除草,又挑粪又浇水伺候出来的菜蔬,也只每集得八~九十文钱来,自家孙女随意去河边一挖,就能挖出这么多钱来,这不是钱疙瘩还能是甚嘞?!

二人说定,收拾了箩筐麻布,让江二叔挑起木桶就要家去。

江春忙拉住奶奶道:“奶,既然卖钱了,那你就买几只猪鸡回去养吧,我们几姊妹大了,都可以帮着喂养嘞,等过年了还能杀了吃,平时下蛋还可以抱小鸡仔嘞。”

王氏一听,确是此法,本来自己平日就挺羡慕村里那几家有猪有鸡的,只是自家也没这经济条件,只能害红眼病……今日正好有这条件了,就买吧。

其实还有个原因,在地里刨食一辈子的王氏,习惯了一步一个脚印,每一分钱都是汗水里泡透的。突然间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么一大笔钱,总觉着心里不踏实,想着兴许花出去也就踏实了……

正好不用走好远就是卖猪仔小鸡仔的地方,因为活物难卖,好些都还原封不动在那儿呢。江春陪着奶奶左挑右选好半个时辰,才以两百二十文的价格买下了一对五六斤重的小猪仔,又花了八十文买到了十只小鸡仔。

花了钱,换到肉~眼可见的实物,王氏的心终于踏实了点儿。寻思着家里粮缸快空了,油缸见底了,盐巴也该买了,又去杂货铺子花了一百八十文买了三十斤糙米,三十文买了一斤盐巴。转到肉摊子,八文一斤的板油,称了十斤,咬咬牙,十二文一斤的五花肉,狠下心来又割了五斤……一下子又花去了三百五十文。至此,今日卖螃蟹所得的银钱只剩九百三十文,合拢卖菜所得七十三文,将一两银子。

让江二叔背上三十斤糙米,手提猪鸡,奶奶将盐巴、板油、五花肉塞桶里,原样盖上瓜叶子,用扁担挑上,三人方家去。一路上有村人问挑啥呢,都道买点儿板油,多的一个字不说。

待三人归家,江家人已等候多时。江老头虽嘴上不问,但掀开瓜叶子见木桶空了的时候,还是好生松了一口气的。

江二婶可忍不住,着急问道:“阿嬷今日那东西可有卖掉?”

王氏努努嘴,指指带回来的猪鸡粮食肉,难得好脾气地道:“喏,多亏了高家舅舅,都卖了!家里大人娃娃都馋得淌清口水了,还称了几斤肉,够你们吃嘞!”

众人一听有肉,眼睛都大了,除了江老大眼巴巴还想继续问,其他人都看肉去了。

高氏忙将桶里的东西提出来,询问王氏要怎么做。

王氏道:“肉你看着做吧,板油先镇桶里,明日我来炼”。又使二婶去将盐巴腾盐罐里,剩下三兄弟去院里搭猪圈鸡圈,因为有肉也就有了盼头,大家干活都麻溜得很,逗得王氏又是一顿笑骂。

江家院子是典型的南方农家院,一座两进的土坯茅顶房坐北朝南,隔成小小的七间。正中对着院门的是堂屋,相当于现代的“客厅”,堂屋后有一仓半大的屋子,相当于王氏老两口的卧室。其左右各有三间狭长的房间,左侧第一间是大儿一家四口的房间,第二间是二儿的,第三间原是四儿的,他上门去了屋子自然也就空出来了。右侧第一间则是三儿夫妇在住,第二间是已出嫁了的嬢嬢的,隔壁就是灶房。

江家还从未养过猪鸡,屋前院里植了两棵枇杷树,七八棵石榴树,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屋后则是菜园子,整齐规划地种着一陇陇菜蔬。整个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待今后养了猪鸡,这样的“围墙”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王氏领着春夏两姊妹上山找猪草去了,穿越前的江春从小在农村长大,找猪草的活自然不在话下,倒是江夏,少不得又被王氏念叨着说教了两遍。

江老伯使着三兄弟,将以前砍好的臂粗树杆插~进前院左边墙角,约有人高,先用砍刀使劲拍打上端,尽量深一点稳固一点,拿出以前编好的竹篱笆片四面围上,顶上加盖些稻草,待王氏三人家来,简单的猪圈也就搭好了。

灶房里,高氏先打水,将十斤白花花的板油隔盆镇在水里,不能沾水,否则炼出来的油不纯。军哥儿则围着油盆打转儿,满脸好奇,甚至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用小手去摸~摸。

高氏又将五花肉切下两掌宽一条来,切得指头大,先放锅里煎出油来,狠狠心回自家房里舀了两大勺白糖下去,等熬出红黑色的糖油来,将肉块翻炒,待上色均匀了,加入三大瓢水,盖上锅盖慢慢炖起来。红烧肉的香味又将军哥儿吸引过来,虽然还是不会说话,但围着大嬷打转的焦急模样也是够惹人疼的。

说起军哥儿,也是可怜,遗传了江家的白皮肤,大眼睛黑溜溜的,犹如两颗水葡萄,大人说话他都能听懂,只可惜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爹”“娘”不会叫,要吃的也不会说,只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人,也不哭闹,每日夜间要尿了都会把自家娘推醒……

因为三婶带天疾,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闷声不吭的,三叔又忙着下田,娃娃跟他们睡一起简直遭罪,也没人引导着说说话。

王氏倒是恨不得日日带身边教他说话,但日复一日,渐渐长大了还是不肯开口说话的军哥儿,也常惹得暴脾气的王氏一顿骂,骂得多了,小娃儿嘴闭得更紧了……江家一众也只能自我安慰——贵人语迟罢了。

依江春看来,军哥儿这样语迟的小儿在现代也有。观他头发色黄而稀疏,发质干焦卷曲,脑袋明显要大一点儿,头围超标;脸色虽白,但并无多少血色;牙齿又细又疏,牙缝过大;夜尿较多,有时连夜两三次……这些都是肾虚,发育不良的表现哪。

合该多喝点儿骨头汤益~精填髓补补肾,但以前肚子都填不饱……现在好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且说天将黑时分,王氏一行归家来,饭也造好了,简易猪圈和鸡圈将将搭好,众人洗了手,围坐桌前,吃起饭来。

快谷收了,恰是青黄不接,村里也有几户人家跟江家一样,月来饭没摸饱一顿,更别提肉了。故江家老两口也不小气,拿了勺子,连汤带肉大人娃娃每人两大勺,伴着管够的大白米饭,一个个吃得嘴角流油,恨不得连碗底都舔一道。

江春却有点儿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吃完了饭,春夏两姊妹洗刷干净锅碗瓢盆。

几个小的被使去睡觉了,只剩江春与大人围坐一起。

王氏将卖螃蟹情况如此一般与众人说了,别人尚还喜形于色,江二叔夫妇却是“哎哟喂”“买买撒”叫唤起来了。想那谁都不知道的好东西,却被老江家挖到了,这不就是祖坟要开始冒青烟了嘛?!

江老头也颇有点儿不是滋味,想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伺候出来的粮食,又要请牛工犁田耕地,又要请工抢收的,光投入进去的成本都不知多少了,到头来还不如这“无本买卖”呢!

王氏却仍觉着不踏实,将众人眼色看在眼里,只警告道:“田地里庄家可不能落下,该干嘛的还是干嘛,别眼屎坨坨大一点儿银钱就把眼睛蒙了……这事儿只自家晓得就行,谁要是说出去……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众小辈皆连连点头称是。

是夜,众人各自安睡,有的激动了一晚倒头就睡,有的仍醒着胡想些盖青砖大瓦房,日日大白米饭的日子,江春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放白日里见到的“熟药惠民金江局”字样。

“熟药惠民金江局”,在中医科班出身的江春看来,“熟药惠民”四字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因为历史上只有宋代有此名称。

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推行了一系列变法改革,但因阶级矛盾尖锐,北宋“积贫积弱”局面的难以逆转性,以及内部守旧派的反对,外部与西夏和辽国的民族矛盾不可调和性,多重因素叠加致使其变法失败。

变法中,荆公爱子王雯英年早逝,且变法失败后,荆公身体每况愈下,为方便自家,遂在开封创办了一家“太医局熟药所”,专司药材收购、辨验、加工、制剂成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官方成药店。

随着熟药所的成立,给北宋政府带来了可观的财政收入,于是上~位者纷纷鼓励广建熟药所,由最开始的开封一家,发展到开封东、南、西、北共四家,其后各州府亦纷纷效仿,成药制剂的发展在宋代达到了高峰。

但凡事物“盛极必衰”,随着熟药所规模的扩大,数目的增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假乱真鱼目混珠之事时有发生,外加地方个人成药店的兴起,与之争利,官立熟药所愈加不景气,至宋朝后期,又纷纷歇业倒闭。

观这小小的一个金江县,居然能有官办熟药所,但历史上即使在其最兴盛的时候也未发展到州府以下,可见这个时代并非真正的宋代。外加馆子里男女同食的场景,提醒了江春,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程朱理学盛行的宋代,而应该是宋代的架空时代,至于从何时因何事被架空,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知道了自己所处时代的江春,说不激动是假的。

因为历史上的宋代,火~药、指南针、印刷术三大发明与应用,将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向了高峰。

此时期的医学在结束了五代十国的纷扰散佚后,逐渐恢复生机,迎来了一个医学发展的小高~潮——官立成药所惠民和剂局(包括熟药所、卖药所),官修校正医书局,翰林医官局,太医局等机构纷纷成立,并有了成熟稳健的运营。

在社会风气上,文人大多亦儒亦医,大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势,发行并流传下许多医学典籍。尤其是由太平惠民和剂局组织编写,并由校正医书局出版发行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不止是历代中医必读书目,期间所载多首方剂均为临床常用有效方,且是全世界第一部由官方主持编撰的成药标准……这样成熟而令人骄傲的中医环境,无疑是让江春沸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