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下跪?”魏钰坐下来, 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属下擅自做主,请殿下赐罪。”天玄脊背挺得笔直,声音低沉有力。
“哦?”魏钰缓缓起身, 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微风吹过,飘飘然落下了一地落花。
“你擅自做什么主了?”魏钰转身。
“属下……”天玄缓缓将事情告诉了魏钰。
听的时候魏钰很平静,甚至在听到明珠的消息时, 他的内心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不得不说,神医的静心蛊还是很有用的。
“这样啊!”魏钰绷直了下颚, 他喉结滚动,半晌不说话。让人很难辨别他此时的所思所想。
“你确实僭越了。”魏钰走到天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对孤很了解。你知道若是孤有清醒的意识也定会同意你的做法。可你只是一个奴才,而奴才是不能替主子做主的。看在你伺候孤这么多年的份上, 孤不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他转身,背着双手重新来到窗边。
“你去惩戒室走一趟吧!若能活着出来, 便是你的造化,孤就不会再追究你的错处。”
“是。”天玄对魏钰叩首, 站起来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所谓惩戒室,里面全是大晋皇室一些见不得光的酷刑。以往进去的不是细作就是刺客,从没有人能真正挨过惩戒室的九九八十一道酷刑。
天玄知道, 这次他凶多吉少。
可他不后悔。
殿下不能一直有那个弱点, 太过危险。盯着殿下的各方势力太多,尤其是殿下现在不能无故离京了,殿下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意志。
房间中, 魏钰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皱眉摸上了自己心口。
他想到了明珠。若是以往, 只要他一想她, 他的心跳必然会加快。可是现在,这里却一下一下平缓又稳健,就仿佛以前的那些意乱情迷全是错觉似的。
“静心蛊。”魏钰喃喃。
果然不愧静心二字啊!
还有为自己浇灌静心蛊的女人。明烟!那是他母家的小表妹。若不是母后的要求,他是不会让这样的女人出现在东宫的。
他对她没有多少印象,最近的一次便是前段时间她突然性情大变。不知死活的来讨好他,可却连他的喜好都没摸清楚。莽莽撞撞的就得罪了他。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好像让人打了她五十大板。本以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五十大板之后必定会没命。但谁能想到,她竟然能够活下来。
活下来不说,现在又施恩于他。
说实话,魏钰很讨厌这种被迫欠别人人情的事情。
“来人,带明烟小姐进来。”魏钰突然对外面吩咐道。
下人的动作很快,姜明心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被带到了魏钰跟前。
魏钰也不说话,就只是转动手中的茶盏,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良久,就在姜明心手脚发软时,魏钰开口了:“你救了孤,你想要什么?”
“啊?”姜明心有点没反应上来。
但魏钰不可能再给她重复一遍,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一口一口品着杯中清茶。
姜明心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紧张的抿了抿嘴:“臣女不需要殿下报答,救殿下是臣女自愿的。”姜明心神态恭敬柔顺。
“是吗?”魏钰神情似笑非笑。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世上会有不求回报的感情吗?或许吧!但他从不信这种感情会发生在他身上。所谓的不求回报,必然伴随着之后泼天的奢求。他可没打算因为这件事情同这个女人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你可以现在想想了,孤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臣女。”姜明心纠结,良久之后,她鼓起勇气,抬头直视魏钰:“那……臣女就求殿下保重身体,切不可因为一些外人,放纵自己身体被伤害了。或许殿下不在意,但对于关心爱慕殿下的人来说,却是真的痛心。”
“伤害我的外人?”魏钰神情似笑非笑。
她说的应该是明珠吧!
这一刻,魏钰只觉得荒缪。她是在以一种什么心态来说出这样的话呢?当真以为她是他的正经恩人了不成?
报恩是良善之人的做法。而对于魏钰这样冷心冷肺的黑心肝来说,若是恩不好报,那不如直接从源头斩断算了。
恩人没了,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挟恩求报的事情发生了。
这样想着,魏钰当真就起身走到了姜明心跟前。
姜明心紧张,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
魏钰嗤笑。既然那么害怕他,又为何偏要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呢?太恶心了。
“你害怕我?”魏钰问她。
“没,没有。”姜明心声音有点干涩,“臣女,臣女就是被殿下龙威震慑了一下罢了,臣女没有害怕殿下。”
“是吗?不过无所谓了。”魏钰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这一刻,姜明心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魏钰伸出大手,放在了姜明心的脖子上。他的大手冰凉又粘腻,就像他给她的感觉一样,浓稠可怕。
“殿,殿下!”
“嘘!别叫。”魏钰伸出食指示意她噤声,“你死了之后孤会让人关照你的亲人的,不会让你白死的。”
姜明心:“……”
姜明心心脏疯狂颤抖,砰砰砰跳的飞快,她不死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可不等她说出口,魏钰就已经收紧了手掌。
咔嚓一声……
一切就仿佛慢动作,姜明心眼睁睁的看着魏钰出手厄断了她的脖子。
下一刻,便是眼前一黑,彻底没了呼吸。
魏钰嗤笑一声,扔下了手中的尸体。
“来人,进来收拾一下。”
尸体被人抬下去时,正好被前来给魏钰送药的神医看见了。神医叹息一声,惋惜的帮死不瞑目的姜明心合上了眼睛。
“怎么,觉得孤很残忍?”喝完药,魏钰突然对神医开口。
神医心头一紧:“没,没有,殿下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不过无所谓。”魏钰放下手中的药碗,“孤很讨厌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一切的例外孤只愿意给自己看得上的人,至于其他,我希望你们可以警醒些,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惹孤不快。”
“是。”
神医离开后,魏钰翻看最近需要处理的事物。现在他心头平静,整个人也是从没有过的冷静。
以前一叶障目的事情现在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得出解决办法。
还有老皇帝……
以前还想留着他慢慢折磨,让他在他心心念念的龙椅上腐烂发臭,让他知道就算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他也仍旧要受人控制。可现在想来,这种想法何其可笑。
对于老皇帝那种人,他或许从不会认错。他只会苟延残喘,然后抓住一切机会借机翻身。留着他恰恰是给了他机会。
这可不好,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所以说,大晋也该迎来一场国丧了。
这天,明珠正在陪侯夫人用膳,姜明轩突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怎么了?”侯夫人擦了擦嘴角,疑惑的看着姜明轩。
“陛下,驾崩了。”
侯夫人:“……”
侯夫人只觉得姜明轩在说笑:“陛下他怎么会突然?”
姜明轩担忧的看着明珠,摇了摇头,“不知道,最近太子监国,只隐约听说陛下身体不好。可从未想过,陛下竟然会这么快……”
姜明轩坐到了明珠身边:“现在朝臣们私下里都在猜测是不是太子殿下动了手。”
侯夫人也坐到了明珠身边,将明珠揽进了怀中。
她怕女儿会多想会害怕。
“别胡说,这种大事,怎么能如此胡乱猜测,没得给家里招祸。”
“儿子明白。”姜明轩看着明珠,“儿子只是担心明珠。太子殿下他对明珠的心意……”
“明珠。”姜明轩定定的同明珠对视,“殿下登基后若是要娶你,你愿意吗?”这句话他问的艰难极了,这是他不想面对的一个可能。
他明白的,哪怕身份曝光,他同明珠也是没有可能的。因此他从不敢奢望明珠接受他。他只想当一个她信赖依赖的好哥哥,永远的陪在她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身份曝光的原因。
明珠摇头:“他要娶我我就一定要嫁吗?”
“可等殿下登基了……”
“那又如何?”明珠打断了他,“在大晋,从来都不是那御座上的帝王一个人说了算的。我若不愿意,自有沉重帮我阻止他。”
说到这里,明珠开心的站了起来。她无忧无虑的拉着侯夫人的手:“娘,现在老皇帝死了,我的警报是不是全部解除了。那我以后就不需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了吧!”
侯夫人:“……”
侯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明珠额头:“你啊!就只想着这些。”
“娘~”明珠嘟嘴,“是你说的,我只需要快快乐乐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那我不想着这些我想什么啊!”
侯夫人无奈摇头:“我真是惯坏你了。”
她看向姜明轩:“不用太过紧张,我前两天接到侯爷的来信。他已经打算回来了,到时候自有他在前面顶着。你只需要像以前一样,保护好你妹妹就好了。”
老皇帝的死还是有影响的,到底是君父,朝臣和百姓都需要为老皇帝守丧一个月,一年之内不能嫁娶。
守丧期间,丝竹管乐都不能有,明珠闲得发慌。
而国师府那边,魏钰弄死了老皇帝。沉重也不能落后太多,老皇帝没了,魏钰彻底没了束缚。他这边老国师可还活着呢!若是魏钰突然翻脸抓住这一点攻击他,那对他也很不利。
因此……
沉重也让老国师彻底闭上了眼睛。
国师虽然不是皇帝,可因为他是大晋的民间活菩萨,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一种存在。因此继位的典礼也很是麻烦。
他也没时间再来找明珠。
一时间,明珠竟是闲了下来。
“娘娘娘,爹爹是不是真的快回来了?”明珠来找侯夫人。
魏钰和沉重都是在一个月后举办继位大典,因此,只要威远侯在这一个月内赶回来,他还能参加两人的继位典礼。
“是,你爹快回来了。”说到这里,侯夫人有点忧虑。
她又想到威远候给她的那封信,信里面也没说什么。但她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威远侯似乎很是纠结。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告诉她,可却无法直接在信里面写出来。
夫妻二十多年,她对他还是了解的。她们之间或许没有爱情,但威远侯很尊重她。只要是关于侯府的,他都不会瞒着她。这样欲言又止的状态,她还从未从他身上见到过。
怕就怕在,真的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娘,你在想什么呢?”明珠不满的在侯夫人面前挥了挥小手。
侯夫人回神,没好气的拍开了明珠的小手。
“别作妖,娘在思考。”
“思考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啊!”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什么?”侯夫人没好气的瞪了明珠一眼。
老皇帝死去第十天的时候,威远候终于带着姜明德低调回京了。
边关守将是不能擅自回京的,但当初在边关沉重送明珠回去时,给了威远候一道太子手印。那里面是一道魏钰亲手签发的调令。
这也是威远侯想回京就能回京的底气。
一大早,侯夫人就起来指挥着侯府下人收拾屋子了。
太阳高高挂起时,威远侯终于到了。
“爹爹。”侯夫人带着明珠迎接威远侯。但明珠在威远侯面前大胆惯了,一点也不拘谨。威远侯刚一进来,明珠就跑过去娇娇俏俏的抱住了威远侯的胳膊。
一路上威远侯都在纠结怎么解决姜明德和姜明轩的事情,可现如今看到明珠,他却是瞬间就将这件事情暂时抛到脑后了。
“哎呦!爹的小明珠。”威远侯高兴的接住了明珠。
侯夫人无奈的压了压眼角,上前就要将明珠从威远侯怀中扯出来。
“成何体统。”
“夫人夫人。”威远侯拦住了侯夫人,“孩子还小,看到我太高兴了罢了。”
“你就惯着她。”侯夫人瞪了威远侯一眼。
威远侯觍着脸对侯夫人傻笑。
“父亲。”姜明轩也上前,清风朗月的对威远侯行了一礼。
威远侯身体一凝。
就在这时,明珠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奇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探究,怀念,还有一股淡淡的怨愤。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明珠只觉得莫名。她下意识的顺着那个视线看了过去,却见一个戴着兜帽的男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那兜帽宽大,明珠看不出那男子具体的神情。
不过……
“爹爹!”明珠气哼哼的扯了扯威远侯的衣袖,“他瞪我。”明珠指了指兜帽男子。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姜明德。
威远侯无奈安抚明珠:“没有没有,他是看我们明珠好看。”
“才不是呢!”明珠撇嘴,在威远侯尚未反应过来时,明珠突然上前,一把掀开了姜明德的兜帽。
“让我看看你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在侯府竟然也敢胆大包天的瞪我……”话落,在看到兜帽下姜明德的面容时,明珠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你你你……”明珠语无伦次。
一旁姜明轩瞳孔皱缩,双拳紧握。
侯夫人也看到了姜明德的面容,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威远侯:“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侯夫人显然将姜明德误会成了威远侯养在外面的外室子了。
“夫人夫人,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样。”同侯夫人夫妻二十多年,威远侯也同样了解侯夫人。
“好啊!你说。”侯夫人冷笑。
她一把拉着明珠就往里面走,边走边道:“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威远侯无奈,回头看了一眼姜明德,示意他跟上来。
正堂,侯夫人和明珠坐在一起,前方是鹌鹑似的站在那里不动的三个男人。
“说吧!”侯夫人掀了掀眼角。
“娘,喝茶。”明珠狗腿的给侯夫人斟茶。
“唉!事情是这样的……”威远侯垂头丧气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通。
解释到后面时,侯夫人已经听的彻底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放下茶杯,上上下下打量姜明德。
后面,姜明轩就像个隐形人一样,难耐的握紧了双拳。
他想阻止威远侯让他不要说了,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将这对他来说恍若惊雷的真相大喇喇的说了出来。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出《鸳鸯错》,还有当时同明珠聊天的内容。
“你,你是说他才应该是……”侯夫人握紧了明珠的小手。
“娘,你抓疼我了。”明珠秀眉微皱。
“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侯夫人转头安抚的摸了摸明珠小脸。
明珠嘟嘴:“好吧!那我就原谅娘。”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侯夫人看着威远候。
威远侯纠结:“我也不知道。”他视线来回的在两个儿子身上打转。
放弃姜明轩选择姜明德吗?那不现实。可继续让姜明轩当世子,又对姜明德何其不公平?
所以……
威远候目光落在了明珠身上:“明珠,你想让谁做你的哥哥?”
“你……”明珠还没说话,侯夫人先怒了,她瞪着威远侯,“这样的大事你自己都拿不定主意,你问孩子做什么,孩子知道什么。”
“娘,我知道的。”明珠不满的拽了拽侯夫人的衣袖。
“你闭嘴。”侯夫人一把捂住明珠小嘴,防止她继续没心没肺口无遮拦。
“事情要如何处理你自己慢慢想,别问明珠,我先带明珠下去休息了。”说完也不等威远候有所表示,侯夫人径直就带着明珠离开了这里。
威远侯回来的接风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或许是心有所感,明珠跟着侯夫人离开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对上的就是姜明德深沉晦涩的眼神。
明珠心头一跳,赶紧上前抱住了侯夫人的胳膊。
明珠闺房,侯夫人戳了戳明珠额头。
“你爹个老不死的,这种事情也是能让你拿主意的吗?你也是,傻乎乎的竟然就敢开口。”
“我有什么不敢嘛!”明珠嘟嘴,“很好解决啊!”
“好解决,哪里好解决了,你来说说。”
“说就说啊!”明珠挺胸抬头,“明轩哥哥在兵部任职虽然有依赖侯府的地方,可更多的是因为他年轻有为。那就职位不变,只让他将世子之位还给侯府就好了。至于那个新来的……”
明珠手指绕啊绕的抓着自己胸前的头发:“肯定不可能将世子之位直接给他的。那就让父亲培养培养他好了。府里不是还有两个庶子吗?也一起啊!考察个一两年,看看哪个能当大任,到时候世子之位就给谁。”
侯夫人愣住了,她没想到明珠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可……
“在乡野长到二十多岁,你认为他能比得过府里的两个庶子。”
“那比不过也是他自己无能,怨不得别人。”明珠撇嘴。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侯夫人起身。
“这件事情不好处理,娘要去同你爹爹商议一下。你……算了,只要在府里。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知道了。”
侯夫人一离开,明珠就打算去看看姜明轩和姜明德。
这世界可真是小啊!无意间见到的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还有姜明轩……
明珠也想到了那出《鸳鸯错》。甚至还莫名生出了一种混乱感,总有一种戏文变成现实的恍惚之意。
威远候被侯夫人叫走了,留下姜明德和姜明轩两人沉默相对。
“没想到你才是父亲的孩子。”姜明轩目光沉沉的看着姜明德。
姜明德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也没想到,那天见到的高贵的少爷小姐竟然就是我的亲人。”
亲人?姜明轩冷笑。
“我从小陪着明珠一起长大,二十多年来我疼她如珠如宝,她待我也亲厚异常。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不需要依靠血缘的。”
“是吗?”姜明德讥讽的看着他。
“你若真这样认为,那为何还要满眼愤慨呢?”
姜明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