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蝶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墙外枝丫上的白小怜。
她穿着浅紫色的百花戏蝶群,手上提着一个小篮子,看起来是刚从外头办完事,途径此处院落,却没想到正好看见了江月蝶。
得见故人,白小怜自是欣喜,她纵身几下到了江月蝶的面前:“就你一人在么?他没和一起?你之前受的伤好了没?伤得重不重?你要是需要祛疤美颜的药膏只管来找我呀!保准让你满意!”
白小怜还是原来的样子。
不开口时是弱质芊芊的柔弱美人,一旦开了口,就全都变了个样。
江月蝶抽着能回答的问题仔细答了,又追问她:“你当日被那圣母娘娘掳走,伤好了没,可有受重伤?”
白小怜飞了一个媚眼:“嗐,当然没有,我好歹也是个百年大妖,岂能轻易被宵小之辈所重伤?”
一段时日不见,她身上的江湖侠气更重了。
江月蝶笑了起来。
她动了动胳膊,在摸到了那把熟悉的蛇纹匕首时,放下心来。
这匕首大概是被时空所限,只能在此方天地使用,一旦回到现世,就消失无踪。
不过江月蝶也能理解,毕竟这匕首威力颇大,要是在现世也能使用的话,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了。
见到了熟人,江月蝶也不急着出门了,她拉着白小怜的手在庭院中的白玉桌旁坐下,白小怜也不矫情,变戏法似的从篮子里取出了一份份糕点,最后又拿出了一壶百花酿来。
“还是你这儿好。”白小怜给自己倒了杯百花酿,闻了闻,露出了陶醉的神情,靠在被躺椅上晃荡着双腿,“没人管着我喝酒。”
江月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沾了沾唇:“谁管你了?”
“韩风眠呗,还能有谁?”白小怜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我是个妖,受点伤而已,总是能好的,就他一整天啰里啰嗦的,非要跟在我身后,还不让我喝酒,硬说会影响伤口恢复。”
江月蝶眨了眨眼:“不会影响么?”
白小怜轻咳一声,略有些心虚:“唔,没什么毛病,最多是伤口恢复的慢一些吧……”
江月蝶眉梢微扬,刚要说什么就被白小怜截住了话头。
“好了好了,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白小怜道,“自从那日后,温敛故就说你要养伤,硬是不让我们见,一连几个月都没消息。要不是确定你对于他而言重要非常,我都要以为他把你灭口了。”
江月蝶以为只分开了七日,但在这个世界中,却是近乎半年的光景。
在两个世界的壁垒被打破后,时间流速似乎又有了变化。
江月蝶失笑:“哪有这样夸张。”
她斟酌着,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说了一遍,又强调了当时受伤严重确实不能见人。
说到一半,却见白小怜不在意地挥挥手:“都是小事,你若是不想提就不提了,反正你人现在完好无损地在这里就可以了。”
“你是不知道,那次之后京城动荡,整个朝廷都大换血了,连韩风眠那家伙都差点被拉去做官。”白小怜叹了口气,“幸好慕容她弟弟手段不凡,小小年纪已经能堪重任,若是继续下去,以后史书工笔,也能算得上是一位雄才伟略的帝王。”
江月蝶从白小怜口中听完了始末。
总而言之就是这位新帝手腕不俗,利用这一次‘深渊’事件,索性不破不立,来了个世家大换血。
如今朝政清明,海晏河清,也是盛世之兆。
江月蝶正在想着事儿,白小怜凑上前,对着江月蝶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嗓音,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语气开口。
“从开始到现在,怎么都不见温公子?怎么,你们两个又吵架啦?”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微妙。
江月蝶否认道:“没吵架。”
“那怎么不见他人?”
江月蝶望向了外墙。
一抹霞光挂在天际,大片大片的晕染开,将晚风都染得微暖。
江月蝶抿唇浅笑:“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她从不担心会找不到温敛故,因为江月蝶知道,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温敛故一定也会来。
倘若在此方天地,江月蝶只能相信一件事,那她不会去相信什么天道法则,只会相信温敛故。
无论何时何地,他一定会找到她。
白小怜不知看出了什么,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起来。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放下了酒杯,上半身更加前倾,以一种鬼鬼祟祟的语气开口:“小蝴蝶啊,要是他不回来,你不如和我一起去见见世面?”
“就当是庆祝我身体康复,如何?”
江月蝶不明所以,有些好奇道:“去哪儿见世面?”
白小怜嘿嘿地笑了起来,旋即暧昧的一眨眼,眉宇间清雅动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闻家伪装表小姐的时候。
“当然是一个好地方,能找到许多乐子——”
‘咣当’一声巨响,若非白小怜闪避得快,她此刻已经被那天降的石头砸到地里去了。
饶是如此,溅起的泥泞也污了那漂亮的百花裙摆。
白小怜气急,江月蝶来不及阻止,就见她跳脚道:“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在我白大小姐面前放肆!”
一声轻笑传入耳畔,白衣公子翩然而落,他弯着唇,鹤骨松姿,眉目间因着这几分笑意潋滟得宛如含着春水。
白衣内的衣袍上绣着松墨翠竹,一举一动间,姿态翩然,犹似仙人降世。
温敛故直接落在了江月蝶身后,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抬眸看向白小怜。
他轻笑道:“我说过,你再做那些矫揉造作之态,我就把你扔到猪圈去。”
江月蝶侧过头斜了他一眼,不满地怕了下他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别乱说话!”
在白小怜惊悚的目光中,温敛故竟然真的乖顺的颔首,然后弯起眉眼,扬起了一个笑容。
他笑得无比温柔,白小怜却分明从中看出了暗藏的杀机。
“……对了,小蝴蝶,你还没见过慕容他们吧?”白小怜眼睛一转,想出了一个招数,“我去帮你把他们叫来,好不好?”
死道友不死贫道!
等人一多,自己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多日不见,江月蝶倒是真有些想念了。
她看了眼温敛故,对着白小怜点了点头:“那我们约个地方……”“不如就在这间小院子里吧。”
许久未出声的温敛故突然开口。
面对江月蝶投来的目光,他弯起嘴角:“正好许久未见,我也有些想念。”
江月蝶默了默。
这话说得虽然假,但也算是个合理的理由。
白小怜自然将消息转告,可是如今朝政不稳,慕容灵坐镇京城,韩风眠需要来回奔波,楚越宣也有一堆事要料理。
好巧不巧,众人都有空的那一日,恰是中秋佳节。
这一日,不止远在京城的慕容灵和楚越宣等人赶了过来,就连久居云重山上的云重子和云穆都下了山来。
一时间小院里凑满了人,热热闹闹的,像是过年一样欢闹。
江月蝶抽了个空,去给院子里的蝴蝶兰浇水,恰好遇上了仙风道骨的云重子。
不,不是恰好遇上,应当是对方有意在等她。
江月蝶眉梢微动,有些诧异:“前辈在此等我,可是有什么事?”
云重子先是看了她一眼,重点落在了她的耳垂上,旋即慈爱地笑了笑:“江小姐不必紧张,我来此只是想告诉你,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与正常人并无太大的差异。”
云重子停了几秒:“此事,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晓了,我也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
江月蝶顿了顿,心中明白过来。
云重子是特意来告诉她,如今温敛故的血肉已经没有了那些作用,也不必再担心那些世家,或是京城中有人窥伺。
于是江月蝶欢喜地笑了起来,真心实意道:“多谢前辈。”
云重子抚着胡须,微微颔首,刚要离去,却又倒退了几步。
他实在有些好奇,腆着老脸多问了一句:“你不觉得我这徒弟有些太粘人了么?”
这话已经说得够含蓄了。
温敛故对于江月蝶的看重,只要是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
若是换在他人身上,譬如楚越宣和慕容灵,云重子用他脸上的褶子发誓,那慕容小姑娘绝对受不了,大吵一架不说,少不得得离家出走几次。
江月蝶摸了摸头上的蝴蝶兰发簪:“我倒不觉得。”
她想了想,诚实道:“可能其他人会觉得有些奇怪,但我只觉得很有安全感。说实话,要是没有温敛故,我倒会很不习惯,估计要提心吊胆的睡不着觉了。”
当然,如果在现世的时候。温敛故不会每天晚上都变着法的把她的毛绒小熊扔到地上,就更好了。
云重子凝望了她片刻,抚须大笑,叹道:“这也是一段缘法!妙哉妙哉!”
他说完后就转身拂袖离去,只留下云穆与他们一道。
人多喧闹,又是中秋佳节,酒过三巡,已经有人神智混沌起来。
云穆放下酒杯,绕着院中的那一株蝴蝶兰手舞足蹈:“妖怪、嗝,拔剑吧!”
韩风眠原本趴在桌上,一听这话拍案而起:“什么妖怪、不妖怪的。”
他大着舌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准、不准动她!有本事,本事来找我单挑!”
两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偏偏又对上了话。
白小怜笑得前俯后仰,非但没有上前将两人拉开的意思,反倒掏出了一张留声符,说是要将两人的对话记录下来,并趁机多喝几口酒。
慕容灵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正拉着江月蝶说着私话,温敛故坐在江月蝶身侧,一面帮她用灵力温着蜜水,随手挥袖往场内扔了几个符箓,确定了云穆和韩风眠怎么打,都伤不到他的蝴蝶兰。
眼见云穆和韩风眠数次跌倒,楚越宣难免有些忧心。
“师弟,我们要不要去拦一拦?”
若是江月蝶在此,一定会感叹楚越宣不愧是原文男主,心胸豁达,脾气也真是好的不行。
温敛故有些奇妙地看了楚越宣一眼,旋即弯起眉:“师兄怎么知道这些蝴蝶兰是她送我的?”
楚越宣脑子一懵:“我没、没……”没问这个啊!
“因为我喜欢,所以她就送了四季不败的蝴蝶兰。”温敛故弯起唇角,炫耀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雕工粗糙的木雕。
“还有这个,是她送给我的生辰贺礼,也是她亲手雕的。”
楚越宣:“……”
他明白了,自己说什么并不重要,温敛故只是想找个人炫耀而已。
楚越宣环视了一圈四周,从场中张牙舞爪的云穆和楚越宣身上越过,看到了一旁哈哈看戏的白小怜,和正在窃窃私语的慕容灵和江月蝶。
哦,慕容灵拉了下白小怜的袖子,现在窃窃私语的变成三人了。
楚越宣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悲哀的发现,在场中正常的好像只有他一人了。
月圆之夜,月色也分外皎洁。
大片的月光投落在小院子里,连蝴蝶兰的花瓣都被映衬得泛起了一层朦胧的银光。
喧闹过后,所有人都回房休息,一切尽归于寂静。
在这样纯然皎洁的夜里,安静的像是再也不会起丝毫波澜。
江月蝶披着外套出门,果然见温敛故正站在庭院里。
她几下跳到了他的面前,转了个圈正对着他:“怎么一个人?”
温敛故轻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我看你已经困倦不堪,就没叫你。”
他顿了顿,拢住她的青丝:“怎么现在起来了?”
“找你啊。”江月蝶窝在他怀中,眨了眨眼,“不止你会找我,如果你不见了,我也会来找你的。”
这是一个保证,也是一个承诺。
在喧嚣过后的安静才是巨大的寂寥,江月蝶并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陪在温敛故身边。
温敛故抿了抿唇,漾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方才他们闹得厉害,我都没仔细欣赏今夜月色,既然你来了,那就陪我一起吧。”
江月蝶点了点头,蹭了蹭他的颈窝,含含糊糊道:“不止今年,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
闻言,温敛故心头原本无端升起的情绪瞬间消散。
今夜过于温馨美好,美得像是一场幻梦,梦醒后就会了无痕迹。
但现在,他握住了这场梦。
“好。”温敛故弯起了嘴角,垂下的眸中满是温柔,“我们每一年都在一起。”
今朝固然美好,但他们往后还有无数的年年岁岁。
长长久久,长相厮守。
江月蝶窝在他怀中,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在他唇边啄了一下。
“当然啦!我才不会和你分开。”
温敛故眼底蓦地漫出了笑意。
这也是他拿到九珑月那一刻时,在心头真正冒出的愿望。
愿她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与所爱之人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