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江月蝶都没睡好。
若非耳垂上还有那枚猩红色的耳坠,侧颈连接耳根处也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道浅浅的疤痕未消退,江月蝶都要以为自己是个神经病,而曾经的一切只是她一人的幻想。
疤痕会消退,记忆会模糊。
但他的心脏,永远在她耳边跳动。
一下又一下,没有声音,但饱含着他对世间所有的爱意。
“一大早上还没洗漱,就带上耳坠了?”江母有些奇怪,连声催促,“快去洗脸刷牙,然后来吃饭。”
江月蝶神思不属的去洗漱后,一脸梦游般地走到了餐桌旁。
她随意吃着早饭,一边听江母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心中感动的同时,思绪控制不住的飘远。
其实这几天做梦的具体内容,江月蝶记得并不清楚。
但是那样熟悉的气息,和掠过耳边时低低的喘息,总让江月蝶有种错觉。
就好像在某一个时刻,温敛故还在她的身边。
“……你赵叔出差呢,差点没被你这一出吓死,讲座都顾不得开了,急急忙忙就往回赶,还是被我拦下……还有嘉昀挺想你的,天天嚷嚷着想见‘姐姐’,我想着等你有空,就一起出去吃顿饭。”
江母说了一大串的话,江月蝶前半部分都没听清,倒是被最后一句吸引了注意力。
“那挺好的。”江月蝶想了想,“正好我这段时间也忙得差不多了,等过两天我就和你一起回去,咱们还能一起过个年。”
江母当年和江父离婚后,一直没有再找,好不容易遇见了赵叔,重新有了人陪伴,江月蝶也很高兴。
赵叔没有孩子,在前年终于和江母结婚后,对江月蝶也极好,和亲生的没差了。
至于江母口中的“嘉昀”是赵叔家里的孩子,刚上小学五年级,先前偶然见面后,也意外的和江月蝶很投缘。
异世走了一遭后,江月蝶心态也有了变化。
原先江母一直采取的是放养政策,尤其是在江月蝶大学后,就没怎么用这些事打扰过她,江月蝶也对这些后来的亲人没怎么关注。
不过现在,江月蝶很想见见他们。
“我看啊,吃饭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咱们争取明天就坐车回去!”
江月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放下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回房间收拾东西。
江母冷笑一声,飞去一个眼神就让江月蝶定在了桌边。
“想一出是一出,你先给我把早饭吃了再说话。”
“每天都起得这么晚,毛毛躁躁的,别到时候还没回家,你这小身板先垮了。”
在母上大人的威慑之下,江月蝶只好悻悻地坐回了原地,胡乱往嘴里扒完了一碗粥,又乖乖地吃完了两个小南瓜饼,才起身离去。
开始还好,在离了餐桌后步伐立刻加快,几乎是飞奔着去收拾东西了。
从前可没见她这么积极过。
江母对着江月蝶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脸上故意做出怒容消散,转而显出了几分忧心。
自己亲生的孩子是什么德行,江母再清楚不过了。
先前那个“太忙,所以累得哭了”的借口骗骗别人还行,但是要瞒过江母,可就有些难了。
依江母来看,自己女儿那表现不像是累得,反倒像是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后,情绪再也压制不住,所以一见到她时,才崩溃得话都说出来,只记得哭了。
死别的话,江母确定没有。
那么就只剩下生离了。
江母再次叹了口气,关上了房门,摸出手机打了电话:“老赵啊,你记得多物色几个人选,也不拘是什么职业年龄的……只要是个正经人,长得也好看些就行,到时候啊,都叫来让咱家小囡见见。”
别人看不透,江母还能猜不到?
又是“项目”又是“论文”的,都是狗屁!
自家女儿那样子,活脱脱是失恋了嘛!
“哦对了老赵,你介绍前先甭管那些小青年的脸,先看他们的手,手可必须得好看啊!”
江母也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
失恋什么的,她还不知道么?
只要遇上一个有眼缘的,比上一个敢辜负她女儿的小兔崽子更帅的男孩,江母就不信江月蝶还走不出来。
一个不行就多见几个!
……
家里什么都有,江月蝶要带的东西并不多,电脑手机收拾收拾,再捎带上毛绒熊也就差不多了。
说实话,江月蝶最近也有些发毛。
她知道自己睡觉姿势不老实,不然之前也不会总是睡着睡着就缠在了温敛故的身上……
但是每次醒来都发现毛绒熊掉在地上,并且凄惨得像是被人揍了一顿,这也太离谱了吧!
若非确定自己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江月蝶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上了某位著名历史人物“好梦中杀人”的毛病了!
江月蝶扔下包,瘫在了家里的床上,来回滚了滚,随手揉了揉小熊的脸。
……也不知道温敛故现在怎么样了。
江月蝶甩了甩头发,将这些不该出现的名字甩出脑海,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拉开了床帘。
好巧不巧,就在江月蝶拉开床帘的这一刻,楼下传来了稚嫩的童声。
“哇!妈妈,居然下雪啦!”
江月蝶心脏没有来由的一颤。
抓着窗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在彻底拉上窗帘的那一刻,‘唰’得一声将窗帘拉开。
刹那间,稀薄的日光倾泻,驱散了屋内阴霾。
乍见日光,眼睛生理性的酸涩,这一次江月蝶没有强行控制,她定定地望向了窗外,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肆意流出。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江月蝶控制不住地摸了摸耳垂上的耳坠子,推开了窗户。
不似记忆里的纷纷扬扬,也没有漫无天际的白,只是零零散散的一些薄薄的雪花,光是落在地上就已经消耗了它们全部的勇气,在触入尘世间的那一秒就已消散。
不好看。
这个雪景不够好看。
一阵冷风恰好从窗户里吹了进来,江月蝶抽了抽鼻子,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一股委屈。
都怪温敛故。
都怪他不在这里,才让风这么冷,雪景也变得这么难看。这些天江月蝶一直努力不去回忆任何和温敛故有关的事情,因为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耗费掉全部精力。
可是她总无法控制地想他。
下车时看到路边的花也想他,看到飘起的雪也想他,就连现在被风吹了,也想到他。
他早已融在了她的生活中,就像是一缕春风吹落蝴蝶兰的枝头雪,无形无色,在落入花蕊的那一刹那,就再难分离。
江月蝶独自站在窗边出了会儿神,却不知道自己差点没把刚回到家的赵教授吓死。
本来听了江母的话,他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他和江母也算是老相识,看着江月蝶长大,觉得自己的这个继女不像是谈个恋爱就要死要活的性格。
正好江母临时有事出门,赵教授上完课就提前回了家。
结果回到家里叫了几声都没听见人回应,赵教授心里正有些奇怪,结果就看见江月蝶站在窗前往外看,窗还是开着的。
好嘛,小姑娘回过头,肉眼可见的憔悴伤心,眼睛都哭肿了。
这下赵教授再不敢质疑江母的猜测了,他提着菜,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囡啊,你先过来,赵叔有点事要和你说。”
江月蝶一愣。
赵叔怎么是这个口气?语气谨慎小心的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跳楼似的?
……等一下。
江月蝶回头看了看打开的窗户,又看向了赵教授肉眼可见更加紧张的神情,顿时哭笑不得。
“您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刚才看见了雪,突然想起了一部很虐心的电影里的情节。”
“一下子情绪上来了而已,我真没啥大事。”
江月蝶走上前,帮赵教授提着菜,磨了他好久,才让他相信了这番说辞,并保证不告诉江母。
然而江月蝶并不知道,在江母回到家的下一秒,穿着围裙的赵教授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从厨房里出来,把江母拉近了厨房。
“我今天哦,一回来就看见小囡在哭,我看啊,咱们还是要快点帮小囡相看相看,让她多见见,免得总想着前一个。”
在这方面,赵教授很开明。
虽然他自己等了江母这么多年,但轮到他看着长大的小辈,赵教授表示等什么等,没人能让家里的小囡耗着!
一个不行就十个,他好歹是个大学教授,等他发动人际网,十个百个的小青年等着呢!
尤其是小囡长得漂亮又讨人喜欢,只有别人被她挑挑拣拣的份儿,哪里还轮到别人惹她哭的?
这,这不就是自己学生总说的那什么“cpa”吗?
江母翻了个白眼,拍了下赵教授的手:“什么‘cpa’,人家说得那是PUA!”
不过被赵教授这么一说,江母也觉得江月蝶这事儿吧,似乎还有真有内味儿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立即紧锣密鼓的联系起来。
江月蝶也知道母亲和继父的担忧,起初也还愿意出去见见,赵教授也很靠谱,来的确实都是青年才俊。
可是江月蝶心底到底还有别人,最后也都没了后文。
唯独有一人对江月蝶穷追猛打。
姓吴,是江家那边见到的人,年前走亲戚时见了一面,而后对江月蝶念念不忘,不知从哪儿要来了她的手机,天天骚扰,烦不胜烦。
不过这招倒也有奇效,起码现在江月蝶多花了点力气用来骂人,想起温敛故的时候也很少会哭,只是心里更加思念。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回到家后,她的毛绒熊又开始出走。
这一次已经不是单纯的“掉落在地”了,从一开始的掉落床边,到后来的距离床边一步之遥,然后越来越远。
大年夜的早上,江月蝶在床上支起身体,先张望了一下,随后才起身,熟门熟路的在门口捡起了自己的毛绒熊。
很好。
江月蝶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毛绒熊,伸手揉了揉对方惨不忍睹的、瘪进去的肚子。
看来下一次就是门外了。
这种奇怪的占有欲让江月蝶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心中隐约有一个疯狂的猜测,可是这猜测过于莫名其妙,饶是江月蝶都不敢轻易去细想。
生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年夜当晚,过得温热又热闹。
唯独江月蝶在瞥见天空的漆黑一片时,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堂姐江千禾拿着酒杯,过来拍了拍江月蝶的肩膀,“是那个姓吴的又来烦你了?”
江月蝶摇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她对着窗外努努嘴,叹了口气。
“我突然想要看烟花了,但我们这里又不能放,有点难过。”
居然就为了个烟花。
江千禾沉稳冷静的神情裂开了一瞬,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我看你刚才表情那么惆怅,就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了,结果就为了个烟花?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了,你要是真想看烟花,过几天我带你去郊外放。”
江月蝶也笑了起来,她和堂姐碰了碰酒杯,放轻了语气。
“也还好,我也没那么想看烟花。”
只是有些想他。
……
于是大年初一,江月蝶既没有考虑去走亲访友,也没有再去相看青年才俊。
她去了寺庙。
大年初一,许多人来庙中求愿,一时间香火旺盛,清幽的寺庙也变得热闹。
不过到底是佛寺,宝相庄严,即便人来人往游客众多,倒也没有堕了清净的名头。
江月蝶心中一动,想起了异世界惊鸿一面的佛子和那个奋不顾身的火狐,还有死在稻草妖手下的人,以及许多……
江月蝶又额外帮他们上了一炷香。
她站在佛像前,合上眼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心中也宁静了许多。
连睡眠都好了。
夜间不再多梦,毛绒熊也不再落地了。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说不清心中是遗憾还是惶然,总而言之,江月蝶愈发爱去寺庙了。
一连好几日,江月蝶连堂姐那边的项目都不着急接了,只顾着去寺庙。
这下不止是江母和赵教授着急,连江千禾都听到了风声。
一传十十传百,为了拯救疑似要出家的可怜女孩,身边人有了名正言顺的说法,蜂拥而至,要来给江月蝶介绍对象。江母也没有了先前的挑剔,多多益善,只求江月蝶出去见面,不去佛寺就行。
江月蝶哭笑不得地解释了几次,江母看似信了,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江月蝶只好同意见面。
在这番磨砺之下,她已经熟练掌握了相亲话术。
于是这一日,江月蝶再次被八百年没见的不熟悉的亲戚拉着手介绍了许久,说了一大堆好话,直把对方吹成了天上有人间无的神仙,并强行推荐了一个陌生的名片。
不熟悉的亲戚循循善诱,做足了慈爱的姿态:“小蝶哦,爸爸和你说,把握住机会,你要是真能被他看上,绝对是走了大运了。”
江月蝶表面点头,等人走后,冷酷一笑,点开好友申请。
想要那她做筏子讨好别人?
呵,那可没那么容易。
逆反情绪涌上心头,在问过堂姐江千禾,确定对面真的是个最近刚出现的神秘大佬后,江月蝶拎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下来一串字。
通篇“嘤嘤嘤”,结尾“呐呐呐”,中间夹杂了无数的“哥哥”“亲爱的”。
最后约了“明天上午在儿童乐园见面后就去领证”,“婚前不做财产公证,若是离婚财产都归我后”,江月蝶满意地点击了发送。
活脱脱一个脑子有大病的智障。
江月蝶自己带入了一下,她很肯定,但凡对面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见面。
如她所料,对面始终没有动静。
可能正在找那个不熟的亲戚兴师问罪。
就在江月蝶觉得自己终于恶心了两个人,出了口恶气,通体舒畅地搂着小熊躺在了床上时,手机轻微震动,传来了'‘叮'‘得一声。
对面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并发来了回复。
[好。]
干脆利落,毫无回旋的余地。
江月蝶:???
她懵了。
江月蝶盯着手机,就差把屏幕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回事,现在的神秘大佬品味如此狂野?!
……
而另一边
终于夺走了系统的掌控权,并坐在主座,笑吟吟地看着所谓的“总局”帮自己设置好了不会被世界意识排挤的身份后,温敛故再也等不及了。
他无法忍受看见她怀中有别的东西。
即便那只是一团没有生命力的棉花也不行。
“可是您必须得再等等。”系统哭丧着脸,擦了擦额角的赛博汗珠,“您之前天天晚上去找宿……江小姐,已经引起了位面的警惕,所以在我们完全布局好您的身份前,您不可以再去见她了。”
玛德,幸好前任宿主苟机智,否则光是毛绒熊不翼而飞,就够上他们哪儿的《走近x学》了好吗!
说起来您一个反派,没事儿和毛绒熊置什么气啊!
系统心中无限腹诽,眼睁睁地看着温敛故唇边的笑意更深,把它吓得一阵电流乱码。
“……只需几日!马上、马上您就能和江小姐长长久久岁岁年年从此以后再也不分离!”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讨好到了温敛故,他倒是真的静静地等了几日。
伴随着学习现代知识,以及提出各种奇怪要求。
“我要有一过去就能见到她的身份。”
“不可以比我在之前的世界差。”
“啊,那个吴姓男子……”温敛故支着下巴,浅笑着转过头,“能直接杀了么?”
系统尖叫:“不能!这是法治社会!您要是做出这个事情,就没办法见到宿主了!”
温敛故蹙起眉,合上手中的法典,轻叹道:“麻烦。”
他无法忍受任何人霸占本该属于他的时间。
一分一秒,一个眨眼都不行。
等系统刚刚宣布身份设置成功的后一秒,温敛故已经穿越过了那道漆黑的光门。
越过光门后,步入现世的房间,有些新奇。
屋子很开阔,布局简约优雅,没有多余的东西。
温敛故坐在沙发上,歪了歪头,长发垂落,远远看去屋内只有黑白二色,偏偏主人的面容又极其昳丽殊色,一时间竟然显出了几分诡异的美。
按照观察的系统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的设定妥当,没给他安排个亲人之类的。
否则一定是精神病院的预备役。
温敛故不甚熟练地把玩着那个名为“手机”的东西,心中有些遗憾。
若非力量被压制了一些,如今尚未恢复,他早已落在她身边。
可惜。
按照往常的作息,她此刻已经抱着那一团棉花入睡了吧。
就在这个想法冒出的下一秒,手机上收到了江月蝶的消息。
温敛故有些新奇地看向了手中发亮的东西,上面有许多她发来的话。
她在撒娇。
她主动叫他“哥哥”。
她还提出要和他“结婚”。
温敛故眼眸微微睁大,心底压抑许久的欲望被顷刻填满,突然涌上心口的甜蜜黏腻得醉人,麻木了本该清醒的头脑。
所以直到摁下发送键的那一秒,温敛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江月蝶现在应该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他。
所以她的那些话……
本该在对一个陌生人说么。
温敛故捏着手机,缓慢地眨了下眼,弯起了眼睫,长睫如蝶翼颤了颤,唇角的笑意温柔的像是三月春花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