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之事的后续,完全不用江月蝶担心。
作为皇室的慕容一家早就看这些世家大族不顺眼,更别提这些世家大族动辄习得法术,还会一些不外传的家族秘法,实在让人心中不安。
也是因此,皇室才会将身为公主的慕容灵派出来寻觅九珑月——当然,比起呆在皇宫里做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慕容灵本人也确实对俗世江湖更有兴趣。
“别的不说,沈家现在大厦将倾,忙着处理自己的事都处理不过来,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慕容灵拉着江月蝶的手,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起后续。
“你不知道这沈家有多胆大妄为,竟然敢在自己家里使用禁术,依靠枉杀无辜来饲养怨气,还试图用这些怨气去熔火炼器,简直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慕容灵语速加快,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她眼中,没有比亲人好友的性命更重要的了,所以沈家人的思路,慕容灵完全搞不明白。
更别提在这之前,沈家还是以“清贵高雅”著称的时候,慕容灵也曾在和江月蝶交谈时,对沈家多加赞叹。
想起这些事,慕容灵难免生出些愧疚:“都怪我当初识人不清,害得你轻信沈家,差点被他们害了去。”
听着慕容灵的话,江月蝶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不,她全程都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甚至以为自己马上就能脱离这个世界时,还主动配合过。
她摇摇头,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乌糟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很不必把它们往自己身上揽的,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你,这件事才能这么快的解决。”
当日江月蝶冲冠一怒对沈悯舒下了死手,做完这一切才知道怕,手抖得都快拿不起匕首了。
不等江月蝶多一些时间恢复,远处一阵轰鸣,震得偌大的水下地牢开始摇晃。
幕后之人就没想过要让他们完好无损的出去。
书架纷纷倒塌,地上的阵法时隐时现,疯狂运转,每一卷书册落到地上时,都会传来一声尖啸。
硝烟四起,宛如鬼片现场。
江月蝶当场就萎了。
她硬着头皮走了几步,实在是腿软的走不动路。
江月蝶不是没把注意打到过温敛故身上,只是温敛故刚受了那样重的伤,估计是带不动她的。
步伐更加沉重,白云湖的湖水已经开始从地牢破裂处倒灌,想来江月蝶估摸了一下时间,推了推身侧的温敛故,气若游丝的开口。
“你先走,出去后再叫人来救我。”
看着抵在自己胸口处的手,温敛故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他蹙起眉,苍白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脆弱的破碎:“你不想和我一起么?”
江月蝶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假笑:“你觉得呢?”
眼看说完这话,温敛故的神情依旧不见好转,江月蝶眨了眨眼,迟钝地意识到了不对。
“你又乱想什么呢。”江月蝶没好气地开口,“我现在走不动路,你带我一起会拖累我们两个,不如你先出去,再找人来救我。”
因为受到惊吓,她的声音也有些虚弱,忽高忽低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气息。
温敛故抿了抿唇。
江月蝶出门时穿得是她最爱的那件冬日衣裙,上面绣着山水蝴蝶,裹着一圈暖融融的毛。
仅仅两个时辰,白色的毛就变得暗淡无关,这件她最爱的衣裙也被划得凌乱,看不出原来鲜亮可爱。
仅仅两个时辰。
她就能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温敛故轻叹了口气,再一次意识到了人族的脆弱。
他本想让她出门,不止是为了那个“不离去”的妖契,也想让她长个教训。
就和在驯服金丝雀后,主人会故意放开牢笼的门,仍由金丝雀飞出去。
哪怕见到更旷阔的天地又如何?没了食物和庇护,雀儿还是会乖乖的飞回来,并因这番挫折和离别,更加乖巧顺从,再也不敢离开主人半步。
道理是这样没错。
可温敛故差点忘了,在江月蝶面前,他才是被驯服的兽。
比起让江月蝶长个教训,这一次倒更像是在折磨温敛故自己。
在她离开的每分每秒,都是对他无尽的折磨,远胜那些无用的“束缚”。
倘若那些人早些发现江月蝶的存在就好了,这样一来,他们肯定会利用江月蝶让他做很多事,而他也可以早些见到江月蝶,不必凭白浪费了这些年岁。
这么一想,温敛故弯起唇角,眼中又泄出了细碎的笑意。
幸好,他已经发现了将她留在身边最好的方法。
随意在自己的脖颈处化开了一道口子,快得江月蝶来不及阻止。
汨汨鲜血向下流淌,温敛故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愉悦极了。
“快喝吧。”
江月蝶有些发懵:“喝什么?”
温敛故再次叹了口气,直接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侧颈。
轻柔的嗓音响起:“当然是喝我的血了。”
即便头脑再昏沉,对于这个提议江月蝶依旧抗拒:“不要!”
她现在这样虚弱,除去本身灵力使用过度外,还有她怕鬼怕黑的原因——甚至后一项才是根本。
这哪里是几口血就能治好的???
更何况,对于喝温敛故的血,江月蝶本身就是抗拒。
倒不是江月蝶的道德感有多高,只是在知道了那些黑暗的过去后,江月蝶总觉得自己如果也总是靠喝温敛故的血来渡过难关,岂不是和那些索要温敛故血肉的禽兽,没有任何区别?
但江月蝶也知道,温敛故做这一切,只是想让她恢复而已。
湖水汹涌从破裂的缺口倒灌,江月蝶第一次知道,原来水势汹涌起来,也不压于火海。
脚腕上已经被冰凉的湖水浸湿,她伸手环住温敛故的脖颈,极快地在那伤口处落下了一吻。
“我就是怕黑怕鬼,你又不是不知道。任你的血如何灵丹妙药,这也不是喝几口就能好的。”
“所以你快出去吧,这里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被人注意到了,我看啊,那慕容皇族也早就忍不了这些大世家了,八成也派人盯着呢!你早点出去叫人,我就能早点出去……你也知道我的,我有些特殊,出不了事。”
系统比谁都不希望她死。
但对温敛故可就不一定了。
江月蝶以为自己暗示的足够明白,可温敛故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垂下眼,抬手覆在了侧颈。
修长的手指落在伤口处,似乎有些疑惑地摸了摸。
“嘶……你别乱摸了,一会儿伤口又裂了。”江月蝶推了下温敛故,催促道,“地牢快要塌陷了,你快走!别管我,我有别的办法!”
侧颈处已经没有温度,被他划开的伤口也已经凝固,但是温敛故却觉得他好像比以前更虚弱了一些。
在那一吻落下时。
第一次,在面对他的鲜血,甚至是面对他的主动邀约时,有人拒绝了他。
分明她这样的脆弱,纤细脖颈像是一拧就断,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就像是冬日寒风中,不幸绽放的鲜花。
在枝头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
然而就是这样弱小的她,拒绝了他的邀请。
并非是出于嫌恶,甚至不是在可怜他。
这又是一种全新的、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被她拉着前行,温敛故歪了歪头,反复在心中回味着刚才那一瞬,所感知到的共鸣。
比“喜欢”更加强烈,炙热的就连温敛故都觉得无措。
在那一刻,温敛故甚至觉得江月蝶或许也是妖。
若她不是妖,她心脏的跳动又为何会因他而起波澜,简直就像是也因他而生一样。
温敛故垂着眼,仍由她拉着自己向前。
在这一刻,他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个卑劣的愿望。
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她再也走不出去,再也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那她就会永远的属于他了。
但温敛故知道这一切并不可能。
……永远。
脖颈处的伤口无比脆弱柔软,像是被人种了一朵娇嫩的蝴蝶兰,生怕折断,于是再不敢让他人触碰。
他又忆起方才的那一吻。
柔软,脆弱,不沾染丝毫□□。
仅仅是赠予他的一个吻。
就像是在见证了所有的过去后,代替上天给予他的垂怜。
在这一刻,她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不博爱众生,独独怜他一人。
于是他愿意匍匐在她脚边,心甘情愿,无尽满足。
甚至有那么一瞬,温敛故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倘若在此刻她提出离开,他或许也会答应。
或许吧。
……
洪水滔天,水流凶猛地击打墙壁,尖啸不绝于耳,情势愈发焦急。
方才见温敛故不动,江月蝶又拉着他走了几步,如今实在不行了。
身体尚能坚持,但是心里的恐惧实在无法克服。
江月蝶气喘吁吁道:“我真的走不动了,温敛故你先……”
眼前一黑,她被温敛故用什么罩住,而后腰间传来有力的手,她被打横抱起。
好哇,什么受伤,什么血流不止……原来是在演她!
江月蝶恍恍惚惚地想到。
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过意外,毕竟是温敛故,在江月蝶心中他近乎无所不能。
鼻尖充斥着幽然冷香,温敛故的外袍裹在了江月蝶的身上。
同样是黑暗,听觉也未必屏蔽,甚至还能嗅到他外衫上的淡淡的血腥气。
可这一次,江月蝶却半点都不怕了。
好像只要他在,哪怕面前真是刀山火海,她也能去得。
或许是温敛故的步履太稳,江月蝶身体愈发放松,攥着他衣领的手渐渐松开,江月蝶竟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
“我当时还以为温敛故受伤不重。”
面对慕容灵关切的眼神,江月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我醒来后,听你们说的话,才知道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是怪我,我当初要是不出门,就没这么多事了。”
慕容灵听得欲言又止。
她实在没法描述,当时见到温敛故时的场景。
当时她和楚越宣刚料理完白家的事,又带着人赶去沈家。
远远望去,偌大的白云湖似乎被染红,上面漂浮着一截一截的东西。和他们一起来的捉妖卫们以为是水下地牢破裂后的漂浮起来的断壁残垣,嘴里骂了几句沈家,上前探查后,脸色骤然转白。
那湖面上漂浮着的不是什么断木,而是人的肢体!
捉妖卫们行走江湖,面对的除了人之外,还有一些手段残忍的妖族,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这一次的场景,着实让人胆寒。
遍地横尸,血流漂杵。
沈家还有活人么?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想到。
“你们来了啊。”
众人顿时被惊到,齐齐回首。
白衣公子坐在立在唯一完好的水榭里,面容沉静,雪白的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只是在湖水猩红的映衬下,尤其诡异。
还是楚越宣认出了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弟……”
“嘘,小声些,她睡着了。”
说话时,温敛故头也未抬,看都没看他们,只是用灵力小心地护着怀中人,反复伸出手探听怀中人的鼻息和心跳,确认怀中人的存活。
剩下的事情慕容灵有些记不清了,她就记得回到了小屋,看到温敛故时,温敛故脚步一停,吓得她差点就要窜出门去找楚越宣。
“慕容小姐。”
温敛故站起身,离开了江月蝶躺着的床铺,又抬手布下了结界后,才慢慢开口,“在下有一事相求。”
离得近了,慕容灵才发现温敛故的白衣上亦有血迹,如玉的面容上也晕开了血痕。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血了。
慕容灵硬着头皮:“您说。”
半点没有原先的骄纵,委实是客气极了。
慕容灵心中泪流满面,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期待江月蝶醒来。
温敛故恍若未觉,浅笑着开了口:“麻烦你等她醒来后告诉她,我受了很重的伤。”
几乎是同时,床榻上传来了江月蝶梦呓般的呢喃。
慕容灵下意识向床榻看去。
下一秒,温敛故抬起手直直捅穿了自己的胸腔。
恰好回过头,想要叫人来的慕容灵:“……”
啊啊啊啊啊楚越宣!你快来!
我可能要被灭口了啊!!!
……
时至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日,眼看着江月蝶伤势无恙,倒是温敛故每天作天作地的缠人,看得慕容灵都牙酸。
不是不小心打碎茶碗割了手,就是旧伤未愈,不小心又裂了肩胛的伤口。
更离谱的还有在看楚越宣练剑时,不小心被剑气划伤了眼睛,所以离不开人。
就特皇帝的离大谱!
眼见江月蝶没说几句,又心神不定地往室内望去,像是要起身,慕容灵实在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胳膊。
“这话我本不该说,也不该多管闲事,只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实在不得不多嘴一句。”
“小九,你……你对温公子的了解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