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已到,天色愈发寒冷,雾蒙蒙的,总像是覆盖着一场大雪。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过往行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悦的笑容。
江月蝶也不例外,她拉着温敛故上街,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硬是将还算宽敞的小院填得满满的。
“这才差不多。”江月蝶拍了拍手,满意道,“总算有点过年的样子了。”
被请来的得帮工们嘴角一抽,看着眼前的画面,欲言又止。
不怪他们,实在是江月蝶把这间房间装扮的太热闹了一点。
色彩艳丽丝绸挂满了小院,半点看不出在外头是各家夫人一匹难求的珍贵锦缎。不仅如此,还有各种颜色的小灯笼悬挂在树枝、园圃旁……
原先清雅的院子,再不复存。
江月蝶将一个差点倒地的灯笼扶正,感慨道:“我实在是太会布置了。”
为首的布庄管家步伐一顿,老脸一抽,差点没脱口而出。
您是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布庄管家实在没忍住,偷偷往小院的男主人那里瞟了一眼。
那位公子实在生得俊秀,秋水为皮玉做骨,要管家来说呀,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呢!
然后老管家就看见那位风姿过人的公子弯起眉眼,仔细地为那位披着白裘衣的姑娘擦着手,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嗯,现在这院子,比先前漂亮许多。”
老管家:“……”
帮工:“……”
罢了,老管家抬手抹了把脸。
人家小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还是赶紧走吧。
江月蝶并不知道老管家的腹诽,她拍了拍温敛故的肩:“你先进屋吧,我再整理一下这些灯笼。”
温敛故想也不想地摇摇头:“我陪你。”
江月蝶将脸埋在绒绒的披风里,笑了起来:“那你去厨房给我端碗小甜汤来。”
温敛故顿了顿,将她打定主意要避开他,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弯起唇柔柔一笑。
“那我先去厨房。”他温声道,“需要多久?”
笑得眉眼弯弯的,分明是看破了,又起了捉弄她的坏心思。
江月蝶眼尾的神经都抽了抽,明知自己已被看穿,却还是强行嘴硬道:“谁知道你端个甜汤需要多久,你快去就是了。”
白衣公子依言转身,江月蝶紧紧的盯着他的身影,知道确认他离开后,火速转身到到了花圃中。
冬日严寒,隐约有雪,前几日开始,那最后的一株蝴蝶兰也有些萎靡不振。
原先是温敛故用灵力维持它的生长的。
江月蝶起先没有在意,后来才怀疑到温敛故的身上。
“不是什么大事。”白衣公子用指尖绕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柳枝,语气轻松,“触发沉眠期的原因有很多,几乎所有的妖族都会有沉眠期,那只莲花妖总是大惊小怪,你不要信她。”
温敛故都这么说了,江月蝶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话虽如此,她却再也不让温敛故用灵力去维持那蝴蝶兰的生长了。
理所应当的,那一树的蝴蝶兰都枯萎了。不过这正是江月蝶想要的。
摆弄好那些小灯笼后,江月蝶将藏起来的梯子拿了出来,爬上去小心地采摘着树上已经隐隐枯败的蝴蝶兰。
想起一会儿温敛故可能出现的表情,江月蝶心脏怦怦直跳。
她先前就收到了系统的消息。
【年后即将开启“炮灰扮演·人物江月蝶”最后一章剧情,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反抗,尽力配合。】
最后那四个字可把江月蝶气得不轻。
她哪里反抗了?她还不够配合么?!
想起系统的话,江月蝶就想骂人,一不小心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哆嗦。
云穆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女子一边冷得哈气,一边从隐隐显出病态的树上摘着一朵朵枯萎的花。
她身上披着白色的裘衣,如雪般的洁净,却并不让人觉得清冷。
晚霞落下,映衬着那张脸上的笑容愈发鲜活生动。
无需灿烂得灼人,也足以融化一切冰雪。
云穆看得晃了神,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女子脚下的梯子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稳,云穆顿时急了。
“小心!”
提醒的话语脱口而出,云穆飞身上前想要接住女子,却见女子脚下轻点,踩着树枝借力,竟是稳稳的落在了围墙上。
江月蝶当然听见了那声提醒,她蹲下身看着面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多谢提醒。”
随着她的动作,雪白的披风散开,露出了里面嫩绿色的裙摆。
云穆光是看了一眼就不知为何红了脸,他掩饰般的低下头,眼神四处飘着:“姑娘没事就好。”
江月蝶全然没感受到面前少年郎萌动的少男心,略一点头道:“公子慢走。”
她说完就像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了一道急促的声音。
“等等,等一下。”云穆红着脸,嘴张开又闭上,最后冒出来了一句,“不知姑娘可知道,这永安街该怎么走?”
话出口后,云穆悔得差点要咬掉舌头。
他、他明明是想问这个姑娘的名字的!
谁知江月蝶听了这话,面色倒是古怪起来。
“永安街?公子现在所在的这一条路,就是永安街啊。”
云穆道;“那、那青石巷呢?”
江月蝶抽了抽嘴角:“这里就是青石巷。”
两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江月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柔和的嗓音。
“蹲在上面干什么?小心摔下来。”
江月蝶回过头,就见温敛故正站在几步之遥,仰着头看她。
江月蝶眼珠子转了转,浮夸地往后仰,作势就要摔下去。
“姑娘小心。”
云穆瞳孔紧缩,刚要伸手上前,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本来还有几步之遥的白衣公子飞身上前,略垂下头,对着江月蝶柔柔一笑:“你最近胆子大了不少。”
语气虽然是笑着的,但是颈部莫名泛起冷意。
江月蝶不由缩了缩脖子,为自己辩解道:“那倒也没有,咳,我这不是主要仗着有你在后面么。”温敛故正为她整理着衣领,听了这话眉梢略微挑起:“你就这么相信我会接住你?”
“对啊。”
“若我不接呢?”
江月蝶皱起脸,嘟囔道:“那就算我倒霉好了。”
温敛故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蹙起的眉间抚平,眉目间依旧染着笑意。
“你放心,我一定会接住的。”
语气轻柔,又带着病态的执拗。
像是立下了一个誓言。
温敛故略垂下眼眸,牵起江月蝶的手,十指相扣,柔声道:“甜汤我端来了,放在了屋里,我带你去喝。”
无微不至地好似面前是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孩童。
江月蝶迷迷糊糊地被他带到屋内。
“你先喝甜汤,我出去一趟。”
“要多久?”
温敛故眨了眨眼:“你喝一碗甜汤的时间。”
江月蝶眉梢微动,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不太想动弹:“那你要小心了,我喝的很快的。”
事实证明,温敛故对于时间的把握很精准。
没等江月蝶喝完甜汤,他就回来了。
江月蝶放下勺子,直接拉住了温敛故的衣袖。
室外冰冷,不知何时飞起了细雪,衣袖上也沾了几片,化成了彻骨的寒意。
温敛故轻声道:“会冷,先放开。”
江月蝶根本不理他,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直截了当地开口:“刚才那人你认识?”
听她如此直白的发问,温敛故不仅不觉得恼怒,反倒勾起唇,扬起了一个极为柔和的笑。
他知道,倘若不是自己,依照江月蝶懒散的性格,必然懒得管这些闲事。
温敛故从不会觉得这是越界。
他喜欢江月蝶待他的亲昵。
最好永远如此。
“认识。”温敛故慢慢道,“他是云重派掌门的儿子。”
“算起来,也是我的师弟。”
江月蝶从听到“云重派”三个字时就开始皱眉,等温敛故说完话后,眉头更是紧缩。
听着不像什么好东西。
这是江月蝶的第一反应。
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江月蝶想起过去那些幻象后的反应。
她记得很清楚,欺负温敛故的那个什么“二少爷”,就是云重派的!
她顺着袖子,反握住温敛故的手,紧张道:“你没受伤吧?”
温敛故微怔,摇了摇头。
江月蝶总算松了口气,又问道:“需要我帮你把他赶走吗?”
这话说得自然极了。
好似将他当做了什么易碎的珍宝,需要小心呵护。
温敛故歪过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弯起的笑容灿烂极了,恍若第一缕春风吹过,落下枝头纷纷白雪。
琉璃般的干净易碎,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你晚了一步。”温敛故扬起唇,“他已经走了。”
有些可惜了。
温敛故颇为惋惜地在心中轻叹。
要是人还在就好了。温敛故很好奇江月蝶赶人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很鲜活漂亮极了。
这么想着,温敛故的目光落在了江月蝶身上,对上那双因疲惫困倦而有几分水润的瞳孔,又立即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罢了。
他不喜欢这个人看江月蝶的眼神。
室内光线昏昏,美人卧榻,已然熟睡。
温敛故用手指勾勒着她的睡颜,忍不住想到,他不喜欢,但是倘若江月蝶喜欢呢?
眼睫轻轻颤动,几息之后,笑容再次浮现。
若是江月蝶喜欢那人的眼神,他就把眼睛挖下来送给江月蝶当礼物。
反正她只叫他不许对自己动手,没有限制过别的。
……
今日年关,理应守岁。
直到进入客栈,云穆依旧火气未消。
方才他将楚师兄让他转交的东西都给了温敛故,又将门中长老的信件给了他,硬着头皮带话:“我爹说,让你最迟三日内,一定要回去一趟。”
云穆说完后就紧紧闭上嘴巴,烦躁极了。
若说云重派里,他最讨厌谁,莫过于眼前这个曾经让他丢大脸的温师兄了。
隐隐的,云穆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可怖的威压,每每见着他,都令云穆从心底里感到发毛。
他在心中抱怨了半天。
也不知道爹爹一定要让温师兄,是为了什么。
云穆不知道缘由,温敛故确实知道的。
无非是害怕束缚松动,怕控制不住他罢了。
又或者是有什么人垂危,又需要他的血肉了。
温敛故垂下眼,面上仍带着笑意:“多谢云师弟了,师弟要留下喝杯茶吗?”
云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摇头。
温敛故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淡淡颔首:“那就不送了。”
云穆:“……”
您好歹装装样子呢!
好歹是云重派的少爷,云穆也是娇惯着长大的,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他可不会厚脸皮留下。
然而行至门口,想起方才那位令自己心动的绿雪衣衫的女子,云穆一咬牙,扭回头对温敛故道:“温师兄,方才那位——”
方才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
云穆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
杀气毫不掩饰地向他袭来,像是织就了一件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人笼罩其中。云穆的脸色瞬间惨白,脚腕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白衣公子正站在小院子里,眉目弯弯地俯视着他。
“云师弟不说了么?”
云穆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暴晒的死鱼。
“你……你、放……”
“啊,原来是说不出来。”温敛故轻笑了几声,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了云穆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云穆觉得,他根本不是在看,而是在看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一粒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濒死感稍稍消退,云穆凝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意识到,温敛故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既然话都不会说,那眼睛就更不该看。”温敛故衣袖微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你运气不错。”
他转身离去,白衣曳地,衣袍纷飞间,清辉疏淡,宛如皑皑白雪飘荡。
“若有下次,你的眼睛就不需要了。”
惊怒交加,细究下来,其中大半都是惧怕。
回忆起这段经历,寄宿在客栈中的云穆一会儿气得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无比后怕。
他庆幸着当日温敛故似乎被什么阻止,没有动手,但又很怕这疯子再次发疯。
云穆从小就不喜欢温敛故。
而在这其中,名为“嫉妒”的情绪占据了大半。
即便是云穆也不得不承认,温敛故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很快。
他悟了几个月的剑招,温敛故只需看一眼就能学会。
可惜温敛故脾气古怪,总是独来独往,师长们也特意警告过他们这些小辈不要去招惹温敛故,勾得云穆愈发好奇,实在没忍住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被打了。
温敛故出手狠辣,半点不了情面。
若非师长们来得及时,那时的云穆毫不怀疑自己会命丧于此。
尤其是那双瞳孔,漆黑幽深,像是兽类,根本没有人的感情……
直至今日,想起那些画面,云穆仍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打了个寒颤。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又没人要的弃子罢了。
云穆撇撇嘴,安慰起自己来。
他云小少爷有父母疼爱,师长师兄们喜欢,爱他的人那么多,才不和温敛故这个没人喜欢的怪胎计较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云穆反复安慰了自己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还是好气啊!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看上温敛故这……这人了呢!
繁闹佳节,弦月高挂,街上已行人寥寥,但几乎每家每户都传来了欢笑声,鞭炮声,贺岁声。
而他呢?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过。
又是一阵孩童的喧闹传来,云穆心里憋着气,伸手推开了窗户——
‘嘭’的一声空中又腾起了一朵烟花,璀璨绚丽。
然而,远不及地面上的灯火夺目。
那是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云穆作为修道之人眼力极好,他看得分明。
几乎是刹那间,那院中枯败的树木枝干重现活力,花瓣肆意舒展盛开,乃至缓缓浮到了空中。与此同时地上点点的光亮缓缓升起,似乎勾勒出了一个花的形状,和树上盛开的花很像。
……竟然是用灵力生生催着枯败的花朵盛放!
枯木逢春,向死寻生。
云穆怔忪在原地,硬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认出,这花是蝴蝶兰。
至于蝴蝶兰的中间似乎还有什么,云穆却看不清了。
‘嘭’的一声又一声,缤纷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可云穆一点都不想去看。
他已经完全被地上的灯火迷住了眼睛。
这样恍若万千星光汇聚在一隅的景象啊……
头一次的,云穆觉得天上的焰火都比不过地上的灯火。
心中腾起了微妙的嫉妒。
也不知是谁这样的幸运,能够得此殊荣偏爱。
等等,这院子的方向——
云穆瞪大了眼睛。
他这才想起,那分明是、是……
是他那位师兄,温敛故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