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蝶是与闻长霖一起出来的。
闻长霖苦笑着对江月蝶解释,两人婚事定得匆忙,看起来就很有些不对劲。
加上还有“欢喜娘娘”的事情传出去,与其遮遮掩掩让人更想揣摩其中意味,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站在人前。
闻长霖给出的理由十分正当,在江月蝶同意后,他更是当众给了江月蝶信物。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闻家“玉扳指”!】
【请宿主佩戴至少三日后,再做处置。】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月蝶总觉得系统的机械音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欣喜。
完成了这个任务,它似乎比江月蝶本人还要高兴?
江月蝶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呼叫系统,它又一点都没有回应,将装死贯彻到底。
见江月蝶收下玉扳指,闻长霖反倒松了口气:“今夕良辰,不知江小姐可愿赏脸,与我一道出门,共赏月色?”
他看着江月蝶微微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当初初见时,文雅公子的模样。
江月蝶自然不会拒绝。
虽然她不喜闻长霖温温吞吞的性格,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答应了闻家的事,江月蝶不会忘记。
于是两人就这样出现在集市上,闻长霖带着她一路从头逛了过去,遇见熟人时,还会主动介绍江月蝶。
一下子,闻家少爷携心上人来逛朝莲集市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不少人心生好奇,有意绕来看上几眼。
朝莲节本就是为了纪念百年前除妖的僧人,在集市上,初初可见“莲花”之意象。
花火灯夕,胧月之夜,年轻姣好的容貌凑在一处,说些俏皮话,总是叫人心生欢喜的。
闻长霖也被人拉住了手,在说些恭喜之类的话。
江月蝶站在一旁,听着听着,不觉有些走神。
她并非不喜欢热闹,但是此刻面对眼前的嬉闹灯火,脑中却一改再改,硬是将悬着的红莲花灯,看得褪了色。
先成了若朝霞似的浅粉,又成了手背上的一道血痕,最后变来变去,成了雪似的白。
耳旁的阿谀奉承声,江月蝶略垂下眉眼,神色有几分倦怠。
另一边闻长霖终于说完了话,转向江月蝶时,流露出了几分歉意:“并非有意冷落江小姐,只是方才那人是我昔日同窗,难得遇上就多说了几句。”
江月蝶伸手揉了揉眉心,疏远道:“闻公子不必同我解释这些。”
闻长霖脸色有刹那的难堪,紧接着又恢复正常。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得开口:“那日混乱中我自以为救了江小姐,却没想到是乌龙一场。”
“可笑我还挟恩图报。”闻长霖自嘲似的一笑,“凭白将你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如今我再道歉,恐怕江小姐也不信了吧。”
他笑得有些勉强,并不好看。
不过无论闻长霖如何,都与她无关。
江月蝶客套地笑了一下:“闻公子多虑了,我答应闻家的事情,不会反悔。”
闻长霖怔了一瞬,急急开口解释:“在下并非此意。”
江月蝶一笑:“那最好,我们合作愉快。”
闻长霖先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不由为这笑容着迷。
闻家家规森严,无论是他的姐姐们也好,接回来的表妹也罢,一举一动都被框死了在了规矩之中。
闻长霖从小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对那些“标准仕女图”看得厌烦极了,几次三番让她们不要这样笑了。
可只要闻老夫人——甚至无需她开口,闻管事一个眼神,一切就又恢复了原样。
闻长霖隐约知道缘由。
但闻老夫人是养他的人,他遵从孝道不能怨恨,只能将怨恨转移到了旁人身上。
比如他的姐姐,比如那个远房表妹。
而江月蝶是他古板人生中的意外。
她鲜活可爱,对闻家那些规矩嗤之以鼻,甚至并不像旁人那样待他这个“闻少爷”犹如一个珍贵易碎的瓷器。
闻长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
哪怕他知道江月蝶不喜欢他。
闻长霖并不以此为意,他是闻府少爷,他有这个自信,江月蝶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的。
闻长霖俊秀的面容上带出了一个笑意。
恰好两人路过了一个卖莲花灯的摊子,叫卖声传入耳畔,闻长霖眼睛微亮,一边买下一个灯,一面闲聊似的问江月蝶。
“不知江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江月蝶糊弄道:“一心一意的吧。”
闻长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追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求么?”
这个问题本可以随意敷衍而过,但想起了最近某人奇奇怪怪的脾气,江月蝶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到了嘴边的话语一转。
“我喜欢说话直接一些的。”
闻长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得色。
他将买下的花灯递了过去,生怕江月蝶拒绝,他解释道:“这是朝莲节的习俗。”
两人现在毕竟要扮演“未婚夫妻”,江月蝶自然不会拒绝。
她刚要接过,忽然一阵奇怪的风传来,直接将花灯垂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后,突然向右转,然后又一阵风来,花灯直直掉进了河里。
江月蝶:“……”
这也太刻意了,生怕别人看不出古怪?
幸好如今集市热闹,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没什么人注意这番古怪的“花灯落水记”。
就连闻长霖本人也以为这是个意外,当即道:“我再去买一个给你。”
“不必了。”
轻柔的嗓音响起,甚至比江月蝶开口更快一步,
腰上被人揽住后退了几步,浅淡的焚香若有似无地钻入鼻尖。
无需辨认,江月蝶都知道来的人是谁,她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小声道:“你先把手放下。”
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不安抚好温敛故,后面的戏都没法演。
温敛故顺从的放下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轻笑了一声:“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不用你多此一举。”
江月蝶敏锐地察觉到,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多了。
甚至已经有路人露出吃瓜的表情,缓缓地放慢了脚步。
察觉到周围的人变得更拥挤,江月蝶抽了下嘴角,瞟向了闻长霖。
果不其然,闻长霖的脸色格外难堪。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再像以往那样退却,反而上前一步,似乎有些无奈地行了一礼。
“大舅子心疼妹妹,长霖自然不敢阻拦。”
哦,原来这白衣公子是这姑娘的哥哥!
吃瓜群众恍然大悟!
散了散了,大舅子看妹婿不顺眼,在正常不过——
“你认为我是她的兄长?”
温敛故像是半点察觉不到旁人停顿的视线,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微微弯起眉眼,笑容温柔如三月春风。
他勾勒出了一个笑意,语气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我和她连姓氏都不同,你要与她成亲,却连这也不知晓么。”
眼见话题即将划向未知的深渊,江月蝶立即转过头,对着温敛故道:“好了表哥!你别念叨啦,姨妈的事情一会儿咱们私下说。”
在给了闻长霖一个眼神后,江月蝶拽着温敛故的袖子,拖着他到了幽静处。
张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后,江月蝶终于松了口气。
她转脸看向了温敛故。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眼下不是这样的好时节,然而即便站在光秃秃的树下,白衣公子依旧皎洁若明月流光,如梦似幻。
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似乎有上扬的趋势,江月蝶飞速压下,努力做出冷酷无情的样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对于她的冷淡,温敛故像是没有半分察觉。
事实上,在见到江月蝶后,他便意识到了。
“我知道我这几天在想什么了。”温敛故弯起眼眸,没头没尾地开口。
江月蝶没听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算旧账:“不为我猜错你妖身的事情生气了?”
温敛故摇摇头,语气温软的像是融于掌心的冰雪:“我不生气了。”
江月蝶冷笑一声:“但我生气了。”
“你这几日对我爱答不理的,还动不动说一些奇怪的话——就像是抬杠,你违反了第二点。”
温敛故歪着头,嗓音温柔:“是我不对,你想如何罚我,都可以。”
……这也太乖了,乖得江月蝶都快装不下去了。
江月蝶简直怀疑温敛故已经看透了自己吃软不吃硬的本质,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博取她的同情。
她才不会上当!
于是江月蝶咬牙与他对视,嘴上犟道:“既然你这么说,不如再帮我想想该怎么罚你?”
孰料这一次,对方却是认真的。
“都可以。”
“无论用刀、用剑、还是用鞭子……都可以,随你喜欢。”
温敛故压低眼帘,垂下的眼睫将眼底混乱遮蔽。
嗓音清冽,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心情极好。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那样令人惊骇。
“你可以把我绑起来,可以踩断我的骨头,可以让我变回妖身后把我关在笼子里,然后把我扔进火里,或者绘制阵法。”
只要你不离开我。
百年后哪怕是骨头山长出来的花,也都要归我。
他一连说了许多,脸上不见半分愁容,反而将眉目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抬起眼对着江月蝶温柔一笑,顾盼之间,似乎带着几分期待。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反抗。”
不是,这话也太怪看了吧!
江月蝶全程听得目瞪口呆,直到最后这句才回过神,立刻坚定拒绝:“我不会布阵。”
“我可以教你。”
“我蠢,我学的慢,还是算了吧。”
“你不蠢。”温敛故抿起唇,思考了几许,“你想好用什么阵后,我可以帮你画好,然后再进去。”
“我不会。”
温敛故扬起唇角,脸上的笑意更灿烂了:“我说了,我可以教你。”
“但我不想学。”
温敛故一怔,似是没有听懂,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什么?”
“我不想学。”江月蝶一字一顿。
想起刚才温敛故说得那些话,她心里堵得慌,不太想去看他的神情。
她知道温敛故的手骨被人踩断过。
那与之并列的其他事呢?
会不会,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江月蝶越想越心烦意乱,这些事也无法直接问,生怕揭了温敛故的伤疤。
默然了几秒,江月蝶干巴巴道:“我不会这样罚你。”
“……也没有人配这样对你。”她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
然而这一次,江月蝶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温敛故的回应,她正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却蓦地被拉入了怀抱。
这是温敛故第一次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
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江月蝶愕然地抬起头,刚要开口,唇畔却不小心擦过了脖颈。她顿时尴尬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掩耳盗铃似的想要避开。
明明就在怀中,却依旧像月光般触不可及。
像是察觉到她的逃避,温敛故扣在腰上的手更紧。
柔润的唇畔贴在了侧颈,冰冷的怀抱都变得缠绵。
她温热的气息带着动人的柔软,像是要将炽热的温度传递,奇怪的感受在体内掀起,像是胸口的那碗水成了浪潮,一阵又一阵的拍打着脆弱的理智。
似乎不将其压垮,便不会停歇。
这一次的情绪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让人措手不及。
耳旁的喧嚣尽归于寂寥,唯有她的心跳清晰可闻。
——她喜欢一心一意的人。
——她喜欢直白开口的人。
……
察觉对方的情绪不妙,江月蝶仍由温敛故抱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抵在他胸口,试图推开。
环在腰上的手略微松开些许,不等江月蝶松了口气,借此开溜,抵在心头的手却被抓住。
江月蝶倒是没有反抗,只是疑惑地抬起头,下一刻,带着些暗哑的嗓音便在她耳畔响起。
“你不可以与闻长霖成婚。”
气息冷冷,好似裹挟着冰雪,擦过耳畔时,留下了避无可避的痕迹。
然而,江月蝶却没有被这一切蛊惑。
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听了这个回答,温敛故唇角笑意散去。
伸手扣住了江月蝶的后颈,迫使她抬起头,温敛故语气轻柔极了:“为什么?”
四目相对,江月蝶后颈汗毛倒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野外的猎物。
盯上她的,去并非是猎人。
而是深渊。
江月蝶定了定神:“这是我答应闻家的。”
“你可以反悔。”
“你也知道我——”
“你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去拿。”
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按照江月蝶“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这时候定是要和对方硬刚几句,说不定就要大吵一架。
然而面对温敛故时,江月蝶却奇异的没有被冒犯和掌控的恼怒。
她安静了几秒,望向了温敛故。
两人站的地方偏僻,没什么灯火,青年温润的面容被黑夜吞没些许,半遮半掩间愈发显出五官的精致,像是传闻里勾人魂魄的狐妖鬼魅。
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双眼眸里似乎带了些水光。
像是什么即将被抛弃的……
江月蝶越想,神色越发微妙。
她扯了下温敛故的袖子,一言难尽的看着他。
“我说温敛故,你不会真的想当我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