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月蝶并不知道温敛故在想什么,她此刻也没有功夫去揣测。

眼看大门就在不远处,江月蝶心如擂鼓,她忍不住松开了握着温敛故衣袖的手,快走了几步,一时间竟觉得脚腕有些发软。

属于室外的光芒透过大门的缝隙钻进来,成了几条斑斓又无色的线,由实到虚,界限分明地落在了江月蝶面前,将黑暗撇去了另一边。

这一切就好似在告诉她,只要顺着光线的走,安全光明的世界就会再次出现。

江月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的缘故,江月蝶眩晕感更甚,脚也更软了,胸腔中像是烧着一团无名的火团,让她整个人都在发烫。

不对。

这样是不行的。

剧情那样坑,虽然保证她性命无恙,但说不定就要在其他地方,把她这炮灰女配坑一波。

江月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六亲不认飞速向前的步伐,顿时变得缓慢迟疑起来。

越是高兴的时候越容易出错。

若是主角还好些,像她这类定位“炮灰”的配角呀,最容易遇上开门杀了。

尤其,这里还是一个充满妖魔鬼怪的奇幻世界,说不定就有个什么蛇妖狼怪的在等着她呢!

尽管平时自信摆烂,天天一副死蝴蝶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是乐极生悲的道理江月蝶还是懂的。

好不容易苟到现在,若是在临门一脚时功亏一篑,也太得不偿失了!

自己在心底泼了几大盆冷水,江月蝶原本因“离开地牢”而发热的头脑又冷静下来,她左右张望了几秒,立即锁定了目标。

债多不怕还!

决定了,“楚越宣”!还得是你!

不需要揣摩,也不需要什么“半身感知”,她的情绪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从兴奋喜悦到迟疑停顿,乃至于最后下定决心的坚定。

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须臾间变换出这样多的情感。

温敛故不免生出了淡淡的好奇。

这类好奇不是对人应有的、平等的探索,更像是偶尔发现了路边的奇异花草后,选择暂时停下脚步,俯身一探究竟。

比如现在,温敛故就对名为“江月蝶”的花草很是好奇。

她的情绪似乎一直如此,热烈外放,变化多端,生动鲜明得像是要将婆娑众相悉数演绎。

出口就在前方,抬眼便能看见,连带着属于外头的光芒也按捺不住似的,细细碎碎地漏进了地牢。

温敛故心情又变得不是那么好了。

他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一刻,身后的烈火席卷而上,呼啸燃烧着,无比猖狂。而同一时间,从大门缝隙投入的光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越拉越长。

刹那间,光线将两人划分得泾渭分明,温敛故独自立在阴影处,看着她松开了自己的袖口后,急于奔赴光明。

执着的模样让人觉得哪怕前方是一场烈火,她也甘愿奔赴。

这样的作态很不好看。

温敛故轻叹一声。

庸俗又愚蠢。

他没了笑意,压低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皱巴巴的衣袖上。

衣袖上的褶皱依旧,可早已没有了温度。

温敛故紧紧抿住唇角,伸手一点一点地抚平了袖口。

褶皱已存,太难抚平,温敛故摆弄了几下便兴趣缺缺,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他捏着袖口最深的那一道褶皱,眼前不期然间浮现起江月蝶被自己问得惊慌失措的模样。

果然还是那时更……

“——楚、楚大侠啊,我说你现在又发什么呆呢!”

江月蝶刚想好让“楚越宣”身先士卒,迈出第一步,就发现身边又没了动静。一扭头就看见了这人不知为何又停在了原地,孤零零的,像一根被人种在水里的墨竹似的伫立。

大火当前,我自巍然不动,这简直是……

纯纯的脑子有病啊!

嘭——

身后传来了重物倒地和木板崩裂的声音,地牢内的大火已经追上他们的脚步。

感受到身后格外灼热的温度呼啸而来,温敛故似有所觉的偏过头。

一瞬间,温敛故眼底墨色浓郁,晦暗幽深得如同凝聚起深渊万丈,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轰隆隆——

地牢内的建筑接连倒塌,火势蔓延的极快,眼看就要烧到他的面前……

“……快跑啊!楚大侠!”

江月蝶实在忍不住这人磨磨唧唧的性格,她直接转身小跑几步,来不及解释更多,一把拉过“楚越宣”就跑。

事态紧急,容不得任何犹豫,江月蝶的动作粗放极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次她拉的不是袖口,而是“楚越宣”的手腕。

“火都要来了你怎么还不跑!”

一边跑得气喘吁吁,江月蝶口中还止不住的抱怨。

如果不说出来,她恐怕会憋死。

“知道你是大侠,厉害得很,但是楚大侠,你再厉害,也是□□凡胎啊!”

“你会被烧成焦炭的——超级无敌难看的那种!到那时候啊,谁见了你的尸体都认不出来。”

江月蝶边跑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子,脸上也烟熏火燎,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何为“狼狈不堪”。

可一转头,对方却依旧气定神闲。哪怕是此刻正在逃命,也笑得眉眼弯弯,姿态优雅从容,撑足了君子做派。

“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你就知道耍帅,要是没我你就被烧死了知不知道!

“我不会被烧死。”

温敛故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原本黑泥般沉落的心情诡异地好了许多。

他难得多生出了些耐心,再一次重复纠正道:“这里的火,烧不死我。”

江月蝶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将心底的吐槽说出了口。

也对哦,男主不止会剑,还要降妖除魔。

懂一些防火小法术,在正常不过了。

发现自己误会了“楚越宣”,按照套路,江月蝶应该或是羞恼,或是尴尬,或是如水莲花般对着男主娇羞一笑——

“哟,这时候楚大侠的耳朵倒是好用了?”

眼看大门不过一步之遥,江月蝶也不装了,她一把将“楚越宣”甩在出口的大门前,双手叉腰,扯起嘴角就开始阴阳怪气:“我前面叫了那么多回,你都不理我!”

炮灰女配矫情恶毒的人设,在此刻被江月蝶利用的淋漓尽致。

——去他妈的娇羞,朕受不得委屈!

“你不怕火,我还怕呢!你差点连累死我这个无辜百姓你知不知道!”

听见了一些陌生的词汇,温敛故弯起唇,重复道:“无辜?”

“对啊,不然呢!我明明能直接走,还选择转身过来找你,差点都被火烧死了——我哪里不无辜了!”

江月蝶越说越委屈,原先只想卖个惨,说到最后却觉得自己是真的惨。

到了最后,江月蝶眼眶都红了,压低的声音中带都上了哽咽:“所以你要补偿我!”

编瞎话能把自己编哭,也是独一份了。

温敛故听得好笑,索性侧过头,将目光落在了江月蝶狼狈不堪的面容上,一寸一寸地打量。

都是些骗人的谎话。

也就这双红彤彤的眼,算是透出了几分诚意。

“好。”

这般凄惨的模样,倒是比先前顺眼了许多。

温敛故此刻并没有感受到江月蝶的情绪,不过他大概能猜到这又是一次复杂的情感变化。

温敛故并不明白这样的情感因何而起,可看着江月蝶委曲求全的模样又觉得分外有趣。

所以,他决定纵容。

“你想要什么补偿?”

“你的短剑!”

江月蝶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她蓄谋已久。

生怕温敛故没听清,江月蝶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不要别的东西,只要你的短剑!”

她站在出口的大门前笑盈盈地伸出手,甚至都忘记自己应该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身后的烈火依旧蔓延灼热,而身前人却像是察觉不到一样,正笑着问他讨要短剑。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直白地认错。

可这一次,温敛故思绪却慢了半拍。

他压下眼帘,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眼神困惑。

江月蝶放开了他的手,在她的体温远离的一瞬,温敛故竟觉得她掌心的温度,比烈火更加灼人。

分明不该如此,可偏偏就是如此。

譬如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半身”的气息。

但温敛故仍觉得自己该杀了她。

“你不是说‘女人,就不该用剑’么?”

听见先前自己胡诌的话,江月蝶卡壳了一瞬,又理直气壮道:“那时过去的我,眼下的我已经不同了!”

“你不能过去的我的标准,来衡量现在的我!”

又是这样的歪理,温敛故摩挲了一下剑柄,忽然笑了一声。

江月蝶所带来的灼热,并非是纯然的体温。

毕竟她刚刚受过一场惊吓,又中了毒,指尖其实都是冰凉。

可配上她的神采飞扬,又有些许不同了。

如同盛夏日时吹过湖面的晚风,扑面而来时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痛痛快快地掀起阵阵波澜又毫不在意。

直白又热烈,如同一场裹挟着细碎寒冰的烈火,尽管有着些许凉意,可它本身的灼热根本不屑于遮掩。

不知想起了什么,温敛故神色柔和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江月蝶向上的手掌上,轻轻挑起眉梢,将手中的黑剑放在了她的掌心。

“拿好。”

眼看着江月蝶皱起眉,低头怀疑地打量起黑剑,温敛故唇角弯起清浅的弧度,向后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开口。

“火可是很快要烧过来了。”

前方一直安静如鸡的坐鱼闻弦音而知雅意,不用温敛故再多言,坐鱼早已给两人铺好了前路,甚至在温敛故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适时的将门推开。

可谓是将狗腿做到了极致。

正因为坐鱼过于狗腿,速度过快,导致江月蝶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强烈的光芒扑面而来,毫无准备的江月蝶眼睛被刺痛发酸,她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黑剑想要挡住日光——

紧接着几乎是同一时刻,耳旁传来了‘噗’得一声恍若气球爆炸的声音,下一秒,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了江月蝶的脸上!

草!什么鬼东西!

江月蝶被唬了一跳,连剑都握不住了,撒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伸手摸了把脸,却无意间将血晕开,眼前全是腥臭的血色。

是坐鱼妖的血。

江月蝶模模糊糊地想到,刚才她挥了下剑,然后、然后……

坐鱼妖就爆炸了。

倒不是江月蝶的性格矫情圣母,也并非是她无法接受死亡,只是这转变来得突然,江月蝶脑子又一直胀痛,直至现在才理清思路,迟疑地反应过来。

方才开门时,自己视线中那样炙热的日光——也许不仅仅是日光,而是坐鱼妖无限膨胀的身体。

至于自己……

似乎正是自己举起剑的动作,给了坐鱼妖最后一击。

江月蝶正想着,忽而被人握住了肩膀。

他的手太冷了,隔着衣裙布料都传来一阵凉意。

江月蝶没忍住哆嗦了一下,转过脸去,恰好撞进了身后人笑意盈盈的双眼。

“第一次杀妖,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