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 地龙烧的极旺,除此之外还搁置了几个炭盆,热的未免燥人。
谢锳躺在床榻内,床头小几上放有刚插好的梅花, 斜对面窗牖旁则是满花斛的百合, 熄了沉水香,殿内的味道有些寡淡。
她仍是虚弱, 小脸陷在枕中毫无血色。
中途醒来几回, 周瑄将孩子抱给她看,谢锳恍惚觉得在梦里似的, 抬手摸着小小的人,意识愈发混沌。
“明允, 好累...”
手臂垂落, 寝殿内静谧如死。
周瑄踉跄了下, 险些摔了孩子, 乳母惊得脸色灰白,见状忙接过来, 带到偏殿好生照看。
去而复返的奉御,调了各种滋补的方子,然都熬成药汤, 却喂不下去。
谢锳牙关紧闭,面庞如雪,纤细的身子因为生产而变得更加瘦削, 她如同没了呼吸,疲惫的躺在绣牡丹花纹绸被中, 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 鼻梁秀气, 檀口微张,颈项下两片蝴蝶骨如柔软的峦线,绯色的薄纱,遮不住内里的香盈。
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周瑄侧坐在床沿,不断唤她,抚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偏殿的小皇子似感应到母亲的不适,开始啼哭。
任凭几个乳母费心哄逗,他也只闭了眼响亮的哭闹。
清思殿里里外外,陷入恐慌与焦灼之中。
屏风遮住床内景象,白露和寒露忍不住的掉眼泪。
方才她们看见娘娘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手指和纤巧的足部,白的都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虽止住了出血,可娘娘的情况委实不好。
她们哭的压抑,不敢叫帐内的圣人听见。
圣人从妆奁前抓了支钗进去,挽起袖子便将帷帐挥落。
值守的黑甲卫,自然也听到皇后产子的消息。
顾九章倚着高墙,桃花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额头一凉,却是下起雪来。
他咧了咧嘴,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内殿宫婢脚步匆忙,走到门槛处“”的一声,连人带盆摔在地上,血水登时漫开。
嗅到气味的顾九章回头,一把拽起那小宫婢。
“殿内怎么了?”
小宫婢吓得结结巴巴,往后一指,道:“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何琼之为首,利落翻身下马,将那跨着药箱的大夫一把抱下来,两人先后跑进内殿。
顾九章听说过,何大娘子身边有个得力的带下医,专治女人病。
这会儿请进宫里,怕是谢锳不大好。
他腿一软,眼前直冒金星。
三更半夜,平宁郡主与顾大人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待两人穿戴好,来到外厅,便见顾九章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上来便问:“阿耶阿娘,咱们府里那棵老参现在何处?”
平宁郡主一愣,蹙眉反问:“你要作甚?”
“救人性命!”顾九章又往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平宁郡主。
“阿娘,快拿给我。”
“是皇后?”平宁郡主拍掉他的手,坐在圈椅上。
“阿娘,你要急死我吗,是救皇后,她产后昏厥,听闻情况很不好。”
顾九章走来走去,急的团团转。
平宁郡主与顾老大人换了个眼色,两人皆慢条斯理,沉默不语。
反衬的顾九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等日后,我再买棵好的还你,成不成?”
顾九章死乞白赖的弯下腰,把脸凑到平宁郡主面前。
平宁郡主狠狠抽他肩膀,“还,你卖了你也还不起。”
顾九章一脚踹翻了凳子,掐着腰与平宁郡主虎视眈眈的瞪眼。
“怎么,这是要造/反?”平宁郡主站起身来,推开他便往外走。
顾九章跺脚,跟上去:“郡主娘娘,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置气呐,人命关天,你快点啊!”
他三两步挡住平宁郡主去路,伸开胳膊一拦,又急又讨好的谄媚样子。
“那你还不让开!”
平宁郡主抬手又是一拳。
顾九章面上一喜,“阿娘这是允了。”
小库房,嬷嬷找出来压箱底的老参,颇为不舍。
平宁郡主接过去,却在顾九章伸手时,往后一藏。
“我同你一道儿进宫。”
她还没糊涂,自然知道秋后算账。
顾九章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娘出面定比我出面要合情合理,阿娘你走快点,实在不行我抱你上马。”
“滚一边去。”
平宁郡主打小马背上长大,御马之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拿上老参,快马加鞭出了顾府,直奔丹凤门去。
两年多年的长白山老身,足足八两重,别说是京城,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出第二根。
“陛下,平宁郡主在殿外候着,献上老参一棵。”
帐子外,白露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现下去炖上?”
有书记载,人参可治疗、吐血,下血,血淋血崩等胎前产后病症,老参功效更是厉害。
周瑄的手尚怼在谢锳唇边,血水还在滴,他像是不知疼痛,硬生生挤了下,加快流动速度。
“叫奉御过来回话。”
“朕之血还不如那棵老参?”
“回陛下,郡主呈上的老参有两百多年,且是长白山一带挖的,可养胃去心火,短时间内令人精气旺盛...”
“风马牛不相及,你只管回朕的话!”
“是,老参功效更好。”
短暂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奉御已经大汗淋漓。
片刻后,听见沉闷的一声吩咐:“速去熬煮。”
三日后的大雪,下的异常硕大,雪片子堆积在树干上,半夜犹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屋檐的冰锥悬挂下来,白日便有内侍忙着清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上,庭院中银装素裹,冷的惨淡。
殿内,谢锳正在喝参汤,虽还是虚弱,但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周瑄自后揽着她,将浸润的帕子摁在她唇边,擦去水渍后,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谢锳笑,指尖微微勾过他手背,握住手指后仰起头来。
“昏睡的时候,我做了好些梦,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飘了很远,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我才想起自己做了母亲。”
周瑄有些酸,盛了一勺参汤递过去,问:“只孩子的哭声?”
谢锳嗯了声。
周瑄觉得那股酸水沿着肺脏一直蔓延到心口,舌尖都是酸的。
半夜去看孩子,几个乳母轮番照料,故而周瑄过去时,房内灯火明亮,偶尔能听到孩子柔软的哼唧声。
周瑄低头瞟了眼,小人雪白团子一样,浓密的头发倒不像刚生出来,蜷曲在耳朵旁,他擎着小手,睫毛跟谢锳一般,又黑又长,抿着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
许是觉察到有人看他,他不愉快的哼了声。
周瑄往上抬了抬身子,忽然对上小人刚睁开的眼。
父子二人对视着。
他瞳仁极黑,眼白又尤其清亮,葡萄一般。
想着他折腾了谢锳十三个时辰,一天一夜都不止,周瑄便忍不住蹙眉。
谁料那小人忽然哇的一声,响亮的哭起来。
这一嗓子,将入眠的谢锳嚎了起来。
她披上氅衣,穿着厚实的软鞋,所到之处无不温暖如春,还未走到跟前,便被周瑄打横抱起来。
她忙揽住他脖颈,眼睛往小床上瞟。
“我听见孩子在哭。”
“孩子哭是常事,你也得爱惜自己。”
周瑄拢了拢她的领子,“有那么多嬷嬷守着,你也不必过去查看,年底前将身子养好,这才是正事。”
“明允,他长得像我还是像你。”
周瑄认真想了想,答:“都不像。”
那么小的人,哪里就有他们两人的风采。
谢锳惊诧:“是我们的孩子么?”
周瑄抱着她来到软塌前,单手试了试温度,觉得足够暖和才将谢锳放下。
“是。”
谢锳睡不着,躺在周瑄怀里将那腰带缠在手指,一圈一圈的转,忽然开口问道:“你给他取名字了没?”
“没,还这么小,取的什么名字。”
“乳名总要先有吧?”
谢锳起身,趴在软枕上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香囊。
周瑄看了眼,胸口闷闷的。
上面有谢锳亲手绣的小老虎,一针一线都透着稚嫩可爱,颜色鲜亮,香囊下面缀着梅花络子,明显也是谢锳打的。
“待会儿你把香囊给他放过去,里头都是我素日收集的干花,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他那么小,我又不能在身边守着,总觉得对不住他。”
谢锳这么说,周瑄便愈发沉闷了。
他接过香囊,往自己腰间一塞,道:“你虽不在,可还有十几个嬷嬷宫婢,总不会叫他短了吃穿。”
“终归不是亲娘。”
谢锳嘶了声,周瑄忙俯下身去,问:“哪里不舒坦?”
“腰和肩都疼。”
周瑄便跪立在她两侧,挽起衣袖后给她揉摁肩膀,那肌肤莹润如玉,拇指贴上去,触感叫他不忍拿开。
揉到腰间,看见谢锳不似从前紧致的小腹,不禁愣住。
谢锳许久不见动作,扭头朝他看去,便见他怔愣的表情,再看自己的腹部,亦是闭上眼睛。
“崔氏恨我,因为生我令她身材损毁,失去谢宏阔宠爱。彼时我难受,却不能体会她说这话的心情,而今生下孩子,仿佛稍稍理解了她的冷漠偏执,理解她缘何恨我那般深刻,甚至是厌恶憎恨。
崔氏自负美貌,而我的到来,却毁了她最得意的外在....”
“那是她蠢。”周瑄冷笑,打断谢锳的话,“即便要恨,她也该恨因为皮相而抛弃她的男人,是谢宏阔变心,是谢宏阔对不起她。
她不过是无能,蠢笨,然后找了最可怜弱小的你来憎恨,来发泄,知道你无论如何反抗不了,她的自尊便是在□□你,折磨你的尊严上一点点找回。
是变/态的满足,恃强凌弱的报复。
谢锳,这跟你没有关系。”
谢锳伏在枕面上,冲他莞尔一笑。
“是,这本就不是我的错。”
周瑄的手覆在她腰部,皮肤松软许多,因为孕期护理的好,并未留下一丝纹路,他慢慢揉按,推着谢锳将她翻了个面。
仰躺着,青丝蜷在腮颊,双臂虚虚摊在头顶,柔婉明净的眼睛,望向他时,仿佛一泓湖水,寝衣覆住的部位,能看出玲珑的线条,他将那衣摆掀开,掌腹贴住。
谢锳闭上眼眸,说道:“明允,我常常想起我们初在一起的时候。”
周瑄眯起眼睛,回忆清晰可见,潮水一般席卷着奔涌而至。
他笑笑,问:“想到什么?”
“说不上来,就像从前与你说过,很多事情我都忘了,不记得,你怨我,怪我,可我真的记不住。”
掌腹力道大了些,谢锳蜷了下身体,摁住他的手背。
“谢锳,朕那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不,你不明白。”
周瑄垂下眼皮,不动声色的继续动作。
谢锳接着说道:“在我最无助,最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坚强的小娘子。”
“不一样,”谢锳摇头,“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实则那时我心里很虚,越是害怕,表面便装的越从容,淡定,我怕一旦露怯,便再也绷不住。
我没法柔软,没法倒下,我不确定崔氏会不会在我倒下时扶我一把。
我很怕那时自己没用,没用就会被丢弃,何况他们从来都不喜欢我。”
周瑄滑开长腿,半躺下去。
唇落在那里,像是一簇火,令谢锳浑身发烫。
“倘若朕早早知道你的处境,一定早些求母后,接你进淑景殿,不叫你吃那么多苦。”
“还好,他们虽不喜欢我,吃穿用度却很是优渥。”
谢锳的冷情来自从小的经历,周瑄望着她,支起双臂来到她面前,额头贴上额头,似乎想要望进她心里。
他很确定,即便是现在,若有朝一日他做了对不住谢锳的事,她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不是没有枝干的藤蔓,她永远有自己的方向。
若非他用强硬的手段挽留,此时此刻,谢锳不定在哪,又在哪个男人怀里。
他抱住谢锳,牢牢箍住。
谢锳被抱得透不过气,仰起头来咬住他的唇,周瑄回吻住,手臂稍稍放松。
待两人双双躺下后,周瑄歪头,抬手给她整理发丝,敞开的衣领。
“谢锳,别离开朕。”
.....
年底时,谢锳总算裹上厚厚的氅衣,踏出门来。
今岁的宫城很早便开始装扮,宫婢内侍脸上都挂着喜气,入目所及,全然一派吉祥和乐。
谢锳去了趟赵太妃宫里,昌河与淳哥儿都在。
昌河穿了件织锦褙子,高挑的身段,明艳的面容,她气色比之前好太多,整个人也不似汝安侯府出事那会儿。
“我前两日才去看过小皇子,本想就近看你一眼,被皇兄拦下,他可真是霸道,说是月子里不允任何人探望,我只好悻悻回来。”
她歪在榻上,慵懒的吃了颗橘瓣。
“你刚生完那会儿,皇兄寸步不离,奏疏条案都搬到寝殿,批阅时也要守着你,佳话传开了,道你是皇兄掌中娇,坊间话本子卖的很是畅销,帝后的故事编的波澜起伏,不过,话说回来,那会儿我也害怕,真怕你就撒手走了。”
昌河叹了声,“你若走了,皇兄怕是要疯了。”
谢锳笑,接过昌河送的小衣,翻来覆去看了几回,白露过来收好。
“他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的是江山,怎会为我发疯。”
昌河咋舌。
“皇兄还没给孩子取名,我听那些嬷嬷只皇子皇子的叫着,很是生硬,你们怎么想的,不该提前取好的么?”
“先前取过,都不满意,后来再让他取,他也不肯用心想,我琢磨着,实在不行今夜随手找出本书,点个字,点到哪儿算哪。”
“真是敷衍。”
昌河笑起来,谢锳啜了口茶:“极简则极繁。”
“昨儿我在宫外看见个熟人。”
谢锳没抬头,剥了个橘瓣放在唇边,“是谁?”
昌河拉过她的手,在那掌心写了个“六”,谢锳蜷起手指,掀开眼睫望向若有所思的昌河。
“你说怪不怪,他那小娘子倒不像是小娘子,举手投足间更像服侍的婢女,也不是说她做什么粗活,只是两人之间有距离,比起夫妻间的恩爱,不如说是彼此尊重。”
“千人千面,夫妻之间也不只有一种相处方式。”
谢锳放缓了动作,知道昌河定是还有话说。
果然,昌河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先前我可见过云六郎与你如何相处,那分明是如胶似漆。”
“昌河,你是不是同幕僚相处久了,说话也没了节制。”
谢锳抬手,显然不愿再听往事。
谁也不想成为曾经枕边人与旁人谈论的资本。
谢锳不愿,云彦亦不愿。
她揉了揉眉心,脑中浮出两人在大慈恩寺时的场景。
昌河嗤了声,道:“皇兄说我,你也说我,倒是我不知廉耻了。”
“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昌河扔下橘瓣,抱起胳膊,她自然明白谢锳的好意,可成日来闷得无聊,若不说些有趣的事儿,着实觉得没意思。
她往前探身,小声道:“你说,云六郎为何还不要孩子。”
谢锳站起来,昌河蹙眉。
“我走了,近几日你也不要回公主府了,便该与太妃好生聊聊,如何做淳哥儿的母亲。”
“白露,将我衣裳拿来,回宫。”
毡帘洒落,隔开两人的视线。
昌河瘪了瘪嘴,愤愤坐下。
赵太妃进门,看见她肩膀一颤一颤,忍不住骂了声:“活该。”
昌河的荒唐她心知肚明,然又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故而在日常便放纵了些,没想到她是没了收敛,方才的话她在外面听得真切,若不是当着谢锳的面,她定会立时打断。
也幸亏是谢锳听见。
谢锳路上走得急,因为说不清的情绪使然,她越走越快,绕过楹门时,绊了一跤,眼看着要摔倒,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拦腰扶住。
“顾大人?”
顾九章很快松手,往后退了步,嘿嘿笑道:“皇后娘娘。”
顾九章今日本不当差,然去逛了几回教坊司,跟姑娘们逗乐子完,总也找不回当初的兴致,索性与人调了值。
谢锳去赵太妃宫里时,他便看到了,故而守在此处,为的便是来个偶遇。
偏巧,还真就叫他撞上了。
“你身子好点没?”顾九章跟在右后方,踢开冰凌子
谢锳道:“镇日除了吃和睡,再无旁的可做,自然好很多。”
“那便好,对了,这东西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包裹的玩意儿,递过去。
谢锳不解。
顾九章解开帕子,露出一支人参。
“库房里用不到的东西,顺水人情了。”
跟在后面的白露想起来,忙开口道:“娘娘,你昏厥时用的参汤,便是平宁郡主送来的,听奉御们说,是百年难得的好东西。”
寒露附和:“对,服下不久娘娘脸色便见红润。”
谢锳没听说这事儿,故而很是诧异,道了声:“多谢顾大人。”
顾九章摸着后脑勺,笑道:“谢什么,我和郡主身子铁打的一样,根本用不到,你若需要,只管同我讲,我.....”
话音戛然而止。
迎面,圣人立在门廊下,清隽矜贵,目光疏远。
顾九章咬到舌尖,下意识停住脚步。
周瑄暗暗瞟了眼,幽眸略过谢锳,望向她身后的顾九章。
他上前几步,将谢锳揽在怀里,双手捧起她的柔荑,搓了搓,承禄将新灌的暖炉递过来,道:“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缝制的外罩。”
谢锳触到柔软,发现外罩是用兔毛做的,雪白一条,掌心暖融融的。
刚要抬头说话,忽见周瑄捏起她的下颌,说道:“朕明儿便派人去长白山,你要什么样的人参,要多少,朕都能给。”
话是对她说的,目光却瞥向顾九章。
着实幼稚。
眼见着除夕,仍不见周瑄上心给孩子取名。
谢锳便从书架上闭眼抽了本书,抬头看,却是本《山海经》,心中登时有个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咬牙随手翻了页,手指点去,再度睁眼。
取好了。
“叫什么?”周瑄搁下狼毫笔,像是没听清。
“蛮蛮,你也可以叫他鹣鹣,也就是比翼鸟。”谢锳拿来笔,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就是这两个字,其实我觉得,还是蛮蛮好听。”
山海经里的神兽巨多,谢锳庆幸她点的是蛮蛮,若不小心点到霸下,狻猊之类的,她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
“寓意也好,情谊深厚,形影不离。”
“好,那便叫蛮蛮。”
未来的东宫之主,太子殿下,自然想不到自己那古怪的乳名,竟是如此草率得来。
这也都是后话了。
除夕朝宴,定在麟德殿。
众臣载歌载舞,不甚热闹。
今岁破例,官员休沐时间多了五日,故而直到上元节,不少官员仍旧闲适,诸如何琼之吕骞之类自是不得闲,原本以为要陪圣人在宣政殿宵衣旰食,不成想,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圣人却出宫去了。
辚辚马车行走在青石砖上,谢锳挑开车帷,看灯火重重,处处繁华,沿街两道的店肆开门迎客,随处可见的小贩挑着年货叫嚷串街。
迎面来的舞龙队,旁边跟着不少稚童,锵锵锵的锣鼓声起,引来阵阵叫好。
两人自前街下了车,周瑄牵住谢锳的手,往前走去。
绯色披风划开弧度,交缠在一起。
谢锳跟着他,像孩子似的小跑起来。
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烟火气十足的热闹,风很冷,心里头却热燥燥的。
两人来到木雕摊前,师傅拿着刻刀熟稔的雕了枚牡丹花,众人连连称赞。
周瑄拉过她,唇贴近耳朵,吹得谢锳痒痒的。
“你去那处等我,乖。”
谢锳点点头,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笼,悬挂着被风吹出盈盈光影。
她搓了搓手,捏住耳垂,周瑄坐在摊贩前,似乎在听师傅说话,很快便被如潮的人群挡住。
灯笼晃开她的影子,谢锳仰起头来,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唤。
“阿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