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莺莺,九爷来了!◎

蒙蒙细雨下的牛毛一般, 周恒推来清思殿,不待轮椅爬上台阶,便自行起身,踉跄着走到顾九章跟前, 气急败坏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顾九章倚着廊柱, 不以为然的轻笑:“爷没没耐心等九个多月,九个月后还得喂养, 还得恢复, 爷这一年半载尝不到滋味,可不是要憋死。”

“你大可去找别的女人!本王说过可以送你瘦马, 实在不行教坊司的姑娘应有尽有,哪个满足不了你?你就非要她, 非她不可, 还是个嫁过两回的女人!”

“对, 我就是喜欢她。”

顾九章耍浑, 吊儿郎当的靠着,荷包挂在手指上转来转去, 漫不经心开口。

周恒往殿内扫了眼,陆奉御连连跺脚,站在屏风处指挥丫鬟婆子清理血水。

“你是故意的吧。”

“是, ”顾九章如实点头,坦然道:“又不是非要她自己的孩子,既然不是, 那何必浪费时间去等,待日子到了, 随便抱个孩子过来, 对外宣称就是她生的, 谁敢不信?!”

“顾九章!”周恒是当真动了怒,黄门推来轮椅,他气的跌坐下去。

“七王爷,我一早说过,答应与你们结盟,是为了得到谢锳,可我不想等太久,其余的事你们自己摆平,我只答应在孩子生产前,不会将她接出宫去。”

他站直了身子,余光扫到殿内的宫婢,正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走,他面不改色,沉静说道:“你放心,我会将她拘在此处,不会让她随意行走,孩子的事儿,你们自己个儿想办法。”

谢锳疼的无法呼吸,苍白的脸沁满汗珠,她揪着帷帐,感觉血液自身体一点点流出,她意识模糊,眼前不断晕眩,嘴里还是喃喃不停:“顾九章,保护我的孩子。”

顾九章挑帘进来,站在屏风后听见谢锳的声音,顿觉惊惶不安。

或是谢锳死,或是孩子死,他没有犹豫,他选谢锳活着。

依照谢锳现在的体力和精力,她没法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存在会一点点吸噬她的营养,她的骨血,直至满足自身需求,孩子不会顾及谢锳是否承受的住,他在母体内会以极其迅速的姿态快速生长,而在此过程中,谢锳会日渐消瘦,颓败,如同秋日黄花,走向枯槁。

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他只要谢锳活着。

他相信,若周瑄留在京城,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九章!”

谢锳昏厥前,绝望的大叫一声。

凄厉的喊声令顾九章头皮发麻,他知道,等谢锳醒来后,又是一场难以招架的风暴。

如何解释,他没有思绪。

只是凭着本能冲进殿内,回应她:“莺莺,九爷来了!”

细雨飘了整日整夜,谢锳犹如昏死过去,床榻被褥换了数次,最终才止了血。

顾九章握着她的手,不停呼唤她名字。

怕她就此沉睡下去,怕她不肯再睁开眼。

“九爷,老臣有话有你讲。”

陆奉御同他来到屏风后,他咳了声,嘱咐道:“谢娘子小产伤身,至少两个月内不能同房,切记。”

顾九章冷冷哼了声。

陆奉御心虚,不待问他何意,便赶忙提了药箱匆匆出门。

白露与寒露守在内殿,听见谢锳沙哑的声音,两人便伏过去趴在床沿,哭着叫娘子。

谢锳睁开眼,手覆在小腹,双眸失神的怔愣了半晌,而后问道:“孩子呢?”

话音刚落,两人哭的更加厉害。

谢锳心里拧成一团,她哭不出声,只觉得万分绝望。

得知有孕到失去孩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大悲大喜,而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哭。

累,悲痛到麻木的疲惫,让她深深叹了声。

休养了半月,谢锳才下的床来,甫一着地,两眼摸黑似的,得亏白露和寒露扶的快,将人架住后搀到铺了软垫的圈椅上。

喂了口参茶,谢锳看见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像地狱爬出来的。

她捂住脸,面颊瘦削下去,人很没精气神。

自她醒来后,顾九章便没再过来。

谢锳也隐约猜到,自己为何忽然滑胎,顾九章碰过药,虽然只转手的光景,但除了他之外,没人有动手脚的嫌疑。

谢锳有些恍惚,她想集中精力想清楚缘由,可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凭她对顾九章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下药落胎,而七王爷一派自然是要保胎像无虞,那么顾九章是同他们反着来,且暗着来。

她虚弱的靠在椅背,听见外头传来嘈杂额争吵声。

黑甲卫拦着殿门,昌河公主的声音满是暴躁不满。

“本宫为何不能进去,里头是我嫂嫂,我来看我嫂嫂天经地义,让开!”

黑甲卫任她踹了几脚,纹丝不动。

昌河脾气不好,见状岂会善罢甘休,挽起袖子便欲撞门,黑甲卫忙上前挡住,她没撞开,反被那两人顶出去半丈远。

“殿下,没有七王爷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清思殿。”

顾九章负手走来,黑甲卫躬身低下头去。

“顾九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嫂嫂是不会喜欢你的。”她知道顾九章时常进入清思殿,一待便是半天,先前皇兄为了谢锳同顾九章闹得很是难堪,风言风语流传到坊间,更有许多百姓编排出各种话本讥讽。

“他为什么可以进去?!”昌河公主恼怒着,便要跟在顾九章身后进去,黑甲卫从内合上门,依旧是副冷冰冰奉公职守的模样。

顾九章往外瞟了眼,正好对上昌河公主暴跳如雷瞪圆的眼睛。

殿内熏着沉水香,通雕牡丹纹香炉搁置在楹窗旁侧。

顾九章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谢锳发出咳嗽声,他才踱步进去。

“怎么不用膳?”

小几上摆着膳食,箸筷未动,谢锳躺在床上,翻身朝里歪过去。

顾九章端起碗来,弯腰去拍她的肩,谢锳反手一挥,碗筷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想进门收拾,被顾九章阻止,便都守在门外,只听见里头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响声。

他们面面相觑。

“莺莺,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罢,狠狠将小几上的盘子一把拂落,七零八碎的声响令门外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与此同时,顾九章俯下身去,凑在谢锳耳畔说道:“莺莺,你们还会有孩子。”

谢锳惊愕的抬起眼,揪住他衣领。

“你说什么?”

“你们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现在不行,那孩子会要你性命,让你血崩而亡,我不能冒险,即便陛下在此,他也不会留下孩子,他也会选你。”

“顾九章,你是说他..他还活着。”谢锳悲喜交加,生怕是场梦。

“是,他还活着。”

谢锳眼泪模糊了眼睛,狠狠咬了下唇,疼痛感让她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她松开顾九章的衣领,慌忙擦去眼泪,小声问道:“你为何之前不与我说,为何非要等到现在?”

“若非你反应如此剧烈,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但你的举动已经超乎我想象,即便我做足了准备,也从未想过你会为他自尽,那一刻,我几乎要跟你坦白,差点便功亏一篑。

陛下活着的消息,不能走漏半分风声,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他们若是看出端倪,便会去皇陵查找真相,届时陛下返京途中定会遭遇重重伏击和阻拦。”

“他去哪了?”谢锳怔怔的问,她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否则周瑄不会不告而别。

“朝廷出了内鬼,将军事舆图当做交换出卖给西凉各国,陛下不得不赶至西凉,阻止他们的交易,否则我朝将陷于被动,而何大将军与他带领的四十万铁骑,亦会被左右夹击,处于劣势。”

谢锳迷茫的望着他,点了点头:“是我害了孩子。”

她想起自己插入胸口的簪子,若当时不这么做,或许孩子会很健康,他不会非得落下不可。

顾九章闭了闭眼:“是我自作主张,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莺莺,比起孩子,你更珍贵。”

殿内不时传出骇人的喊叫,两人似乎争吵起来。

屏风被踹倒,不多时,顾九章衣领松松垮垮,边往外走边整理腰带,宫婢忙低下头去,黄门看了亦觉得面红耳赤。

再往殿内瞧,谢娘子伏在软枕上,仿佛在哭。

周恒听闻消息后,不断嗤笑顾九章的愚蠢痴情。

“还当他多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谢宏阔笑:“我家十一娘,自小忤逆不孝,唯独长了张好看的脸,即便性情不好,也在男人身上吃的开。

你瞧陛下,云六郎,哪个不被她迷得团团转,九爷年轻,冷不丁碰到硬茬自然不肯放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征服。

男人便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周恒余光往谢宏阔扫去,拨弄拇指上的扳指,慢条斯理道:“谢大人这番话说的甚有道理,只是本王不明白,谢娘子究竟是不是你跟令夫人亲生,为何你们谈论起她来,就像是谈论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谢宏阔长叹一声,扭头说道:“她打小就跟家里犯冲,我跟夫人曾找人替她批过生辰八字,她命里克亲,是个很是阴毒的命格。

如今全都应验,她强盛之时,谢家倒台,二娘自尽,我被流放黔州。她虚弱之时,我回京复职,谢家大有起色。

所谓此消彼长,她被什么压一压,谢家便会稳步向前。”

周恒没有挑破,眉眼间的鄙薄已经说明了态度。

总有人能将不疼自己女儿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自以为是。

两月后,正值夏秋交汇时节,七月流火。

宫中传来急报时,大军已经逼近皇城。

彼时周恒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盘算着小皇帝登基,他为自己谋取什么封号,什么权势,他打量的周全,却不防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不可能,军队怎么可能如此快速返京归来,何琼之又怎会安然无恙?”

他支着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很是慌乱,更多是想不清,想不明白,怎么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且带着千军万马将自己围堵起来。

“召集禁卫军,组织反击!”

身为主帅的周瑄一路冲锋在前,自西凉大战得胜后,便集结十万兵马率先赶赴京城,一路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宫门紧闭,城墙上弓箭手排布开来,箭矢密匝如雨,滚石,火油相继而来。

周瑄命将士搬来云梯,鸣鼓开道,号令一刻钟内夺取宫城。

将士信心饱满,不惧生死,一波接一波爬上去。

很快,宫门被从内打开,他一夹马肚,扬起“伐逆”的旌旗,率领将士浩浩荡荡直冲宫门。

内里的人见状,慌忙丢盔弃甲,原先便不甚整装的队伍四散开来,各自为着逃命抱头鼠窜。

有人忽然喊了声。

“是陛下!陛下诈尸还魂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惊呼,跟着大喊:“真的是陛下!”

无数人丢了兵器,跪地投降,被将领欺瞒的士兵,根本不想与自己将士对抗,他们纷纷高喊:“陛下回来了,开宫门,是陛下回来了!!”

周恒夺权用的是阴谋诡计,真刀真枪绝技不是周瑄对手。

如今周瑄腾出空来,彻底收拾绞杀,叛军被陆续斩落头颅,望风而逃的亦被堵到宫门之内,瓮中捉鳖一般。

周恒大势已去,顾不得坐轮椅,与几十个叛军一道赶往清思殿,欲将谢锳绑起来推到身前,获得谈判的先机。

顾九章护着谢锳一路砍杀,自清思殿偏门闯出,越来越多的叛军向他们袭来,仿佛是野兽看到了肉,唯有吞下他们才有力气站住身子。

人群后,周恒扶着廊柱恶狠狠瞪着顾九章,咬牙切齿道。

“九章,你骗了本王,你竟敢欺骗本王!”

“杀了他!”

穷凶极恶之徒露出最歹毒的嘴脸,周恒剑指顾九章,命令众人将其围堵绞杀,另一方则拼命去抢谢锳,场面血腥且单方面压制。

顾九章很快落于下风,谢锳被人拽住胳膊往外拔,顾九章抬手便砍,余光又见背后黑影袭来,来不及多想,他抱住谢锳将人护在身前,躬身往下弯腰。

一柄长刀砍在后背,脊骨被砍得咯吱作响。

顾九章咣当摔在地上。

谢锳被他护在身下,只感觉瞬间叛军如洪水般向他们涌来。

谢锳去摸顾九章的剑,想从他身下爬出来抵挡,然而顾九章压得很重,虽然濒临昏迷,可出于本能双手死死钳住谢锳,把人往身下塞。

“九章,别睡!”

她大喊着,转头看见头顶上那人痛苦的咧嘴,似乎想对她笑,可又陡然摔落下来。

便在此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马蹄敲打着青砖嘚嘚而来,声势浩大,如泄洪的江水,奔腾卷积着大浪直直冲他们而来。

原先围攻她和顾九章的叛军有的丢剑逃窜,有的忘了动作,还有的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出来做要挟。

然手指刚刚碰到谢锳的手腕,一记箭矢倏地射来。

谢锳抬头,便见箭矢直穿那人眼眶,射的他往后踉跄摔倒,捂眼哀嚎起来。

一滴血溅到谢锳手腕,她直直看向马背那人。

玄色甲胄折出森寒的冷光,他眉宇冷肃凝重,手中宝剑血流不断往下流淌,战马嘶吼着,咆哮着,像是杀红了眼,不想停下。

他看向谢锳时,眸光陡然染上温情。

谢锳动了下,顾九章的手垂到她肩下,冰凉凉的,温度在快速流失。

她来不及与周瑄倾诉,艰难翻过身来,面朝顾九章将人撑住扶了起来。

周瑄眸色转暗,跳下马后冲侍卫吩咐:“来人,将他背起来,着陶奉御速速诊治!”

重量消失,谢锳被周瑄握住了双肩,四目相对,他浑身上下充满英武锐利之气。

风卷起落叶,随之而来的将士手持高杆,上面挂上白幡,写着“讨逆”二字。

周瑄拇指摩挲着她的腮颊,见她小脸瘦的愈发楚楚可怜,不由心内一紧,将人抱进怀里。

失而复得的感觉无法形容,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只想抱住她,紧紧抱住,数月来的奔波疲乏不安,在看见她的时候,全都化作一枉柔肠水。

他捻着谢锳的耳垂,唇覆在鬓边,满是柔情的眼睛望向谢锳尚未回过神的面孔,她眼底仍有恐惧,担忧,目光时不时扫向顾九章离开的方向。

她心神不安,无法平静。

周瑄握住她的脸,唇抵着唇,衔入那久违的柔软。

用强势的态度向她明证,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