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轻微的嘈杂, 谢锳面孔发白,想转过头,却被周瑄握住下颌。
他在笑,眼眸始终寒凉悲切。
那些话还在谢锳脑中盘桓, 未待消化, 然楹窗外的人影像踩着神经走过,谢锳浑身止不住发抖, 她甚至能想象出顾九章嘴巴被塞了麻布, 捆起手脚,架着拖向净房, 她闭上眼,复又猛地睁开。
“陛下, 我.....”
她提起勇气, 却在初初开口便有些退却, 那话一旦挑明, 则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法置身事外,没法抽身离开, 诸如将自己短处送到对方手中,任由拿捏,欺辱。
谢锳弯着腰, 慢慢挺起后背,宛若将最柔软的腹部拱手送上,她咬了咬牙, 神情晃过一丝局促和胆怯。
周瑄便那么冷眼睨着,手指摩挲过她的唇, 泄出淡淡的自嘲。
“我想, 我可能还是喜欢你。”
用尽全部勇气, 谢锳说完,只觉胸腔内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下,心跳咚咚咚犹如战鼓擂响。
剧烈起伏的胸口如波涛跌宕,她不敢看他,在这一瞬,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致。
她意识里排斥抗拒的喜欢,她早已暗自生根发芽的喜欢,如今被抛到明处,搁置在对方的面前,等候发落。
每一秒,好似凌迟。
她慢慢抬起眼睫,努力想他方才说过的话。
他说他疯了一样喜欢她,若有背弃,便遭天打雷劈。
这话给了她回应的勇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将内心剖析给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会信,可我今夜必须要同你说明白。”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没有弄清为什么,但是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明允,我还喜欢你,或许在你离京时,或许是你将一封封书信扔到炭炉中时,亦或者是,你记着我送你的每一件东西时,我真的分辨不清,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占据着我大部分生活,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周瑄的眼神慢慢柔软,握她下颌的手松开,垂在身侧。
谢锳不敢上前,揪住绸被继续说道。
“我拒绝承认这种感受,拒绝承认自己仍喜欢你的事实,因为我怕,我怕自己一旦坦白,便是示弱,从此我这个人我这颗心都会随着你情绪的欢喜而欢喜,暴躁而暴躁,我将失去自我。
而你一旦背弃,我将陷入万丈深渊。
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我不敢承认,我宁可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便能潇洒到转身就走,可有些事,骗的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明允,我喜欢你。”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满是期许的眸底清水盈溢,而周瑄周身泛着冷气,听完这一袭话后只微微蹙了蹙眉,绞起来的眉心依旧没有松开。
谢锳伸手,缓缓沿着那绸被纹路摸到他的衣袖,然后,握住。
抬起头,只觉再也没有多余的勇气。
她说:“明允,你放了顾九章吧。”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把手覆在谢锳手背,轻轻揉按,俊朗的眉眼斜斜一觑,温声道:“还有呢?”
谢锳一愣,周瑄笑起来。
与此同时,一把挥开她的触碰,面容瞬间冷鸷。
“上回是在登州,为了救云六郎,你同朕云/雨/交/欢,温柔小意。
这一回,你又为了顾九章,欺骗我,哄劝我。
谢锳,你怎么这般狠心,怎能这般狠心!”
谢锳摇头,拼命想要同他证明。
“明允,我今日所说句句是真。那日我去三清殿,在那想了很久,才隐约弄清自己的心意,我不是不喜欢,而是怕被辜负。
明允,我真的喜欢你,是真的!”
周瑄嘴角冷冽,就那般静静听着。
可眼底泄出的森寒意味分明,他不信她。
他一个字都没有信。
谢锳急了,去抓他衣袖,被他避开,她又跪立起来,心慌意乱之中揪住他的衣领,紧紧攥住,任凭他死死瞪着,她也不肯松开。
“明允,我好不容易才敢说出这番话,不是骗你,更不是哄你,我跟顾九章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我们...”
“谢锳,你怎么就能那么快,喜欢上一个,又一个,然后将我们都抛到脑后,嗯?”
谢锳僵住,那人掌腹落在她腮颊,狠狠捏住。
“你跟顾九章是如何相识,相识多久,他又碰过你哪里?”
话音刚落,手指挑开谢锳的领子,摁住那盈满之地。
谢锳眼睛湿透,摇着头,根本不知从何解释。
“说不明白了吧,呵。”周瑄的手从内拨开小衣带子,若有似无的捻着红色结扣,眼眸轻扫,瞳底是蓄了泼墨般的浓黑。
“我跟他是朋友,什么都没发生。他是君子,不会做那般龌龊之事。”
“龌龊?”周瑄兀的掐住那腰窝,谢锳难受的推他。
“朕你所行之事难道龌龊,谢锳,他一个纨绔,满京城出了名的浪荡,你说他是君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认识有多久,朕会细细去查,以他的风评,能做到不碰你,恐怕很难。”
“他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谢锳恼羞成怒,甚至后悔方才的坦诚。
“没关系,朕不在乎。谢锳,这又算得了什么,从前你与云六郎同床共枕三载,朕都能忍耐,何况区区一个顾九章,你只管说,他与你,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嗯,谢锳,你说。”
他虽笑着,可眼底的暴怒几乎藏匿不住,惊涛骇浪在狂卷着往外堆积,一阵高过一阵的涌动,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楹窗被风打了下,龙涎香断开细细一绺,烟雾袅袅中,谢锳慢慢合上眼,疲倦至极。
他再不会相信她了。
如周瑄自己所说,他的确疯了。
“谢锳,他碰你哪儿都不打紧,朕会让他后悔。”
拇指摁住那处,谢锳打了个冷颤,睫毛下的眼睛悲凉无助。
“你若给他净身,我便不活了。”
她没有筹码了,只一条命来胁迫罢了。
周瑄微微僵住,凑上去,唇咬住她的唇。
似要发泄心中的怒火,直到两人唇间腥甜溢开,指腹触到濡湿,周瑄收了攻势,垂眸望见她满是泪痕的脸。
心,就像被巨石捶过。
“谢锳,你怎么又变了,啊?”
声音带着疑惑,慢慢往后退开,他的长相实属上乘,刀劈斧砍般凌厉的线条,眉眼如星,鼻梁高挺,唇抿着,诱人一看再看。
谢锳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近乎偏执疯狂的帝王去解释,解释她的真情,清白,解释她真的没有喜欢旁人。
他既已认定,便是扎进心里的刺,无休止的怀疑,只会与日俱增。
她还妄想什么破镜重圆,旧梦重温。
不该说的,她不该把短处透露出来,他都不信,这是何其可笑的场面。
“好,朕不杀他。”
周瑄拿出手来,抓起巾帕慢慢擦拭手指,边擦边意味深长的说道:“承禄,把药端进来。”
热气腾腾的药,搁置在床头小几上。
隔了一段距离,那股苦味仍往鼻中钻,谢锳心里乱糟糟的憋闷,一眼都不想看,只消尝到那滋味,便觉得掉入陷阱,她想爬上去,可这陷阱深不见底。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瑄亲手端来汤药,盛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
“乖,过来喝药。”
他声音低沉,极具威慑力。
“我不会喝的。”
谢锳扭过头去,“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能靠孩子挽留彼此的吗?”
周瑄好脾气的将药倒回碗里,单手托着,问:“还需要什么,说出来,朕会去做。”
“信任,你根本都不信我,却还要我生你的孩子,不觉得可笑?”
“你生下孩子,朕便信你。”周瑄目光沉沉,再度盛了勺药,递过去,“来,不热不凉,刚刚好。”
苦涩的药沿着唇角滑进喉咙,谢锳仰起头,一把拨开。
整一碗药全部洒在被面。
两人许久没有动作。
半晌,周瑄起身,往外殿走去。
不多时,有黑甲卫端着一个盖有绸布的匣子进来。
躬身往前一送,周瑄凛眉,捉住谢锳的手起身,下地。
“去看看。”
谢锳赤着足,恍惚间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睁大眼睛,透不过气一样,她看向周瑄,又去看红绸盖住的匣子。
心脏被一把攫住,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周瑄坐在圈椅处,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反应。
赤/裸的双足点在青玉砖上,衣裙划过去,她身形纤瘦,便显得衣裳过分宽敞,挽在袖间的帔子垂落在脚边,脚趾勾住了,她踉跄着站稳。
谢锳觉得快要昏厥,每走近一步,心跳便剧烈一番。
砰砰的杂乱无章,快要跳到嗓子眼。
她使劲闭了闭眼,短短几步路,犹如走了千里一般。
周瑄单手撑住额头,身子略微歪靠着扶手,看见谢锳慢慢抬起胳膊,却在快触碰红绸的一刹,害怕的缩回身后。
“连死都不怕,还怕打开看看么?”他轻笑,眉眼笼着邪气。
谢锳回头,对上那郁沉冷结的眸子。
她努力稳住手,闭上眼一把扯下红绸。
然后,半晌不敢睁开眼。
她浑身血液发凉,鼻间嗅到了血腥气,恐惧害怕,懊恼自责无数种情绪涌到心头,她睁开了眼。
却在看到那物件时,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委顿。
周瑄从后圈住她的腰,轻而易举搀扶起来,逼迫她直视匣中的物件,他攥着那腰,推她上前,直到能清晰看见。
那是一截断指,缺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可见。
谢锳面孔苍白,咽了咽嗓子,没忍住,弯腰呕吐。
而周瑄捏住她后颈,使她强行站立起来,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你一日不喝药,朕断他一指。”
“手指不够,且还有脚趾可用,朕不急,二十日,朕容你慢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