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晃了下, 黄门端着药走上前,白露忙去接过,继而低头踏进寝殿。
方才那动静吓的她们俱一哆嗦,犹如山崩地裂, 上好的床榻轰然倒塌, 木料折断的声音,穿过雕花木门直直刺入耳中。
令人惊骇的同时, 亦叫人面红耳赤。
她们欲进去收拾, 却被圣人肃声拒绝。
隔了好久,才得了应允进入, 打眼瞧见那床,散了架子似的瘫在地上, 帷帐胡乱扯开, 撕成一绺绺的碎片, 能想象到始作俑者的急躁。
床头小几亦被推倒, 上面搁置的花斛茶盏悉数扫落,碎瓷片散开, 澎溅的四处都是。
白露收拾的光景,看见其中一片沾了血,不由大惊失色, 拿起来疾走到垂落帷帐的斜对面榻上,颤着嗓音儿问。
“陛下,娘子是不是受伤了, 奴婢从地上捡了片带血的碎瓷。”
周瑄给谢锳拢好里衣领子,往外乜了眼, 哑声说道:“无妨, 是朕踩过的。”
谢锳瞪圆眼睛, 想起身,被周瑄摁下,“你浑身都是汗,仔细着凉。”
说罢捏捏她纤细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还是瘦,待会儿让人送来药,你得日日饮用,不能因为苦便中断,陆奉御是为你调理身子的,上回月事调到快好,若非你离开,也不用重新再喝。
落下的药,需得重新补一遍,省的遗留病根,带下病说轻也轻,说重也重,总之是自己受罪,旁人看了不是滋味。”
谢锳拿开手覆在他胸口,“好,我会喝得。”
陆奉御医术好,她每月也不再因月事疼的起不来身,只是那药格外苦,若非捏着鼻子一股脑喝完,谢锳中途定是要吐掉。
她爬起来,挪动周瑄脚边,见那里已经渗出很多血,洇湿了绸被,他没有做任何包扎,肉眼可见的伤口扎的极深,斜斜横亘在脚掌处。
“疼吗?”谢锳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这般扎伤,不疼是假的,她看着血,头有些晕,便闭眼调整呼吸。
周瑄见她小脸凄白,没有血色,不由握住那腰,安慰道:“不疼。”
谢锳回眸瞥他,柔声道:“怎么会不疼,我看着都害怕。”
手指触到那里,她转身从枕边匣子里摸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将周遭的血拭净,迟迟不敢落在伤处。
周瑄忽然弯腰过去,握住她的手径直摁在那里,感觉到她浑身僵硬,手发抖,不由笑笑。
“从前在边境,比这更严重的伤朕也受过,不算什么。”
谢锳攥着帕子,想起何琼之说过,她大婚时,正是他们鏖战最激烈的日子,周瑄苦撑至援军赶去,却因受伤过重在床上躺了月余。
他前胸后背都有刀伤,或浅或深,穿上衣服,便都看不出来,依旧是矜贵清冷的帝王。
她咬了咬唇,慢慢剥出血肉里的细小碎瓷。
只觉后脊全是汗,脑门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晕。
实在受不了,她往后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摆手,唤寒露。
“去请陆奉御,快。”
陆奉御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故而坐着小轿过来时,殿内正在往外搬运坍塌的破床。
几个精壮的黑甲卫手脚麻利,动作干练,不多时将那里腾出来,清理整洁。
“陛下暂且不要穿靴履,今夜涂上药,干晾着不要碰湿的东西,明早再换一次药,别让它黄脓发肿。”
谢锳认真记着,末了问:“大约几日能好。”
陆奉御捋须:“五六日结痂后,便不大碍事了。”
“多谢奉御,”谢锳想起来药,不免多问一嘴,“您帮我调理月事的汤药,能否不要那么苦,我自小不爱吃苦,总觉得舌尖打颤能吐出来。”
陆奉御一愣,目光不由望向斜躺的圣人。
那人幽幽还以扫视,却不开口。
陆奉御咽了下嗓子,如是嘱咐道:“良药苦口,想来娘子也能感觉到自己小腹有所好转,再坚持些日子,想来不用太久便可停药。”
圣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最近又听闻春宵帐暖,夜夜笙歌,他那样好的体格,若要得子,必然用不了几日。
只是他瞒着谢娘子,约莫在动作上会有所顾及,既然是暗地为之,谢娘子定也在防避着,这种事但凡不能坦白,便极容易产生排斥。
他瞧了眼谢娘子,果然是一副不明真相的模样,若最后查出有孕,说不准又是一场风波,他年岁大了,实在不明白圣人折腾什么。
想要皇子公主,广纳后宫便是,这般欺瞒哄骗,委实不像帝王所为。
谢锳下地时,头有点晕,扶着雕花屏风站稳,白露给她裹了件薄软披风,雪停了,屋外却冷得厉害,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时不时能听到清脆的坠地声。
几个黑甲卫又抬来新床,安置在原地。
那几人走的时候,谢锳觉得最末一人背影熟悉,便在他转身走出内殿时,忽然朝自己咧嘴一笑,谢锳兀的止了呼吸。
顾九章!
顾九章的胆子是平宁郡主养出来的,平宁郡主性情豪放不羁,对于管教顾九章几乎放任恣意,顾九章虽纨绔,但外祖父与祖父都是武将,他风流却不胆怯,比起其他纨绔多了几分勇猛果敢。
自然,混账起来也没人收拾的了,往往平宁郡主打完,他没事人一样,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依旧不改。
脾气倔,很是自以为是。
谢锳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回头。
周瑄顺势看去,幽眸略过那一行黑甲卫,问:“怎么了,认识吗?”
谢锳怕他怀疑,便转过身诧异开口:“什么?”
“没什么。”周瑄笑自己多疑,朝她伸手,“过来,让朕抱抱。”
说是抱,抱了会儿便又滚到榻里。
穿好的衣裳复又解开,心急火燎便用撕的,布帛裂开,门外人听得又是一阵脸红。
白露咬着牙,默默说道:“陛下是要累死咱们娘子,这都几更天了,还不休息。”
寒露跟着点头,攥着巾帕附和:“娘子走路腿都打颤,他也不知心疼。”
承禄挑帘进来,两人相继噤声。
“中贵人。”
承禄嗯了声,问:“陛下和娘子歇了吗?”
还未等她们开口,屋内便要水了。
承禄蹙起眉,圣人最近着实太放纵了,子时入睡,卯时便起,一夜数次,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明儿还要与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官员商榷要务,自早到晚一整日不得安歇,他再这么纵/欲,怕是要出大事。
谢锳累的不成样子,先前几日还能听见他穿衣离开,最近两日便是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每每睡到晌午才起,腰上,腿上还有前胸皮肤,到处可见他留下的印子。
狼狗一样,又咬又挠。
她打着哈欠,泡在沐汤中。
低头,将手伸进去。
昨夜数度进出,她都记不清周瑄有无弄在里面,弄了几次,昏昏沉沉间,被他磨得浑无力气。
现下清洗,总是亡羊补牢,不知还有没有用。
随着暖黏滑出,她慢慢松弛下来。
还有三日便是上元节,此时坊间极为热闹,早已扎好的鳌山灯海波澜壮阔,沿街望去,两侧店肆林立,皆悬挂着形状各异的灯笼,河里经过的游船画舫,业已装饰一新,红绸彩带,灯笼成对,袅袅烟雾中,顺着河水往下游驶去。
谢锳今儿出来,是去刑部找谢楚。
身边跟随的黑甲卫足足二十四人,护送翠顶华车来到官署前,有人拿来脚凳,谢锳拢好披风下车,便见一人低头躬身将胳膊伸到她面前。
谢锳搭手扶住,道了声“多谢。”
听到那人低声回:“客气了莺莺。”
头皮发麻,谢锳垂眸扫去,对上顾九章嬉笑的桃花眼,狡黠而又得意。
她当即缩回手,往前疾走两步。
再度看见谢楚,谢锳觉得他苍老许多,两鬓出现银丝,夹杂在黑发当中很是显眼,他站在高阶上,往下迎了几步,被飞奔而来的谢锳撞得猛一踉跄。
“阿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谢楚比谢蓉小两岁,比谢锳大五岁,此时面相却仿佛大了谢锳一旬,他抿着唇,抬手拍拍谢锳的后背,连笑容都不比从前那般自在,似笼在网子里,渐渐往外释放,恰到好处的收敛。
“你便是这么给我贺新岁的。”谢楚笑,握着她肩膀仔细打量,见她面颊红润,身量纤秾合度,便知最近传言不假。
陛下待她极好。
可没有名分,终究不成样子。
谢楚私底下上了奏疏,请求陛下赐谢锳封号,奏疏没有驳回,却也没有得到应允,他知道,谢锳身份尴尬,若再没有娘家人扶持,等容颜衰老,陛下难保不会喜欢上旁人。
到时谢锳处境便会难堪至极,风言风语更会不绝如缕。
他虽担忧,却不愿让谢锳知道。
两人来到书房,谢锳到处转了转,拿起一本案录翻了两页,看见上面有谢楚的批注。
“阿兄,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她转过身,坐在圈椅上,纤细的身子小小一团,郑重其事地看着谢楚。
谢楚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谢锳眼眸明净,很是认真的又问了一次:“什么都可以,比如权势地位,金银珠宝,阿兄有没有想要的。”
“你怎么了?”谢楚站起来,大掌去摸她的额头。
谢锳弯起眉眼,伸手覆在谢楚手背,“我好着呢,陛下待我言听计从。”
“真是如此吗?”谢楚反问,“阿兄问你,你留在他身边,可是因为喜欢,还是只为了给阿姊报仇。”
“阿兄,我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要跟幼时那般单纯,同皇子帝王要专宠?谈喜欢?
他给与我想要的,我回赠他所求的,尽我可能侍奉周到,本就是公平公道,若再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时日久远,难免生出抱怨。
趁着他贪恋我的身子,不若便就此交换,他高兴,我也没甚好委屈的。
况且他能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丰厚,即便终有一日会被抛弃,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她说的清楚,一丝都没有瞒着谢楚。
“十一娘,你不难受吗?”
“阿兄,当把这件事当成交易,根本就不会难受,反而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你看我,出行浩浩荡荡,衣食无忧,宫里顶好的大师傅给我做衣裳,做吃的,我想要什么,只要张口,不出一日便有人送去,这样舒坦放肆的日子,旁人求不来,我不会难受,我是真的甘之如饴。”
坦然的话说的没有波澜,仿佛当真如此,那些年对周瑄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她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心口那一丁点的疼算什么,不重要。
“我想为你同陛下求个爵位封赏,世袭罔替,等临哥儿长大后,祖上有荫封,到底是份保障。”
这是谢宏阔求了半辈子的事儿,在他没有流放时,谢锳便知道。
“十一娘,你有什么事别瞒着我,阿姊已经去了,你若再有好歹,我...”谢楚说不出话,捂着脸咬紧了牙关。
“放心,我永远不会走阿姊那条路。”
活着多好,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定要走遍每一寸土地,去看看这天下,有多美,有多纷繁,她才不会去死。
紫宸殿内,熏香渐入衣袖。
何琼之阅完案录,抬头便见承禄着人搬来两箱书籍,打开后,搁置在当中。
周瑄放下笔墨,起身走来,信手挑起一本,掷到何琼之案上。
“陛下,这是何物?”
殿内只他们两人,承禄已经退到门口候着。
“自己打开看看。”
何琼之便依言翻开一页,只看了一眼,唰的合上,面颊嗖的通红。
上下攀缠的人,伊始便褪了衣裳,旁边还有文字注解,他没看清,隐约有“怡情”“小意”“缱绻”“点灯”之类的词汇,着实触目惊心,叫人口干舌燥。
周瑄瞥了眼,问:“你与新妇房事可还妥当?”
何琼之冷汗冒出来,硬着头皮点了点:“妥当,甚是妥当。”
刘若薇是很温和传统的女子,因为刘中丞的缘故,她做事会显得规矩刻板,在房事上,亦遵循夫郎在上的原则,极尽配合。
何琼之与她不熟,每回进房都像是上刑场,更何况要与她坦诚相对,每每吹灭了灯,摸黑行事。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可刘若薇咬破了唇,也只发出低微的叫声。
压抑着自己,令何琼之也不忍过渡,每回都是草草了事。
“怎么个妥当法。”
周瑄拧眉,顺势坐在他面前的案上,将书籍叩了叩,目光逼视何琼之。
“这,这怎么说,挺好,就是挺好的。”
何琼之擦了把脸,手心尽是汗,后背也唰唰往下直淌,短短一瞬,衣裳都塌透了。
“朕不大好。”周瑄面沉如水,说完便煞有其事的翻开书页,将一幅图指给何琼之看。
“做过吗?”
何琼之脸快烧起来,不自在的舔了舔唇,道:“没。”
“这个呢?”
“也没有。”
“都没有?”周瑄诧异,另取来一本,逐一翻找着问了一遍,何琼之都道没有,他便大大的惊讶到,“那你还好?能尽兴?”
“臣..不大行。”
话音刚落,周瑄投来同情的目光,大掌拍在何琼之肩膀,意味深长道:“不必灰心,陆奉御能治。”
他原是想与何琼之探讨一番,想询问女子如何才能欢/愉敞开,不那么抵触压抑,自己倒是畅快了,可谢锳每回仿佛都不那么舒坦。
只有一次,还是最初两人头一遭,她被下了药。
那夜是极致的销/魂。
周瑄无数次回味那夜,后来总也找不到同样的感觉。
他好,谢锳也得舒服。
若不然,她对这事总是不乐意的。
可何琼之如此颓败,他又不好细问,只得敷衍了几句,拉着他将那两箱书卷看完,临走又宽慰了一番,道改日让陆奉御扎扎针,或许就好了,就能行了。
看何琼之的表情,似乎大为感激。
他心情好,便也不觉得冷,在紫宸殿批阅完奏疏,径直去了清思殿,因为走得急,没穿氅衣,可浑身仍热燥燥的,待进殿后,才发现谢锳还未回来。
他去沐浴更衣,熏过香后躺在榻上等着。
谢锳回宫,没有乘坐撵车,自左银台门下马后便散着步慢悠悠往回走。
天气冷的刺骨,鼻尖很快被冻到发疼,她手里抱着袖炉,披风被树枝扯了下,弯腰去解的光景,听见几个黄门打前头经过。
“还送药呢,这都几日了。”
“管他几日呢,那位没消息,便得一直送,你俩可别胡乱说,仔细被贵人听到掌嘴。”
“晓得了,都说那位好福气,日后生下皇子便是皇长子呢。”
谢锳身子一僵,才明白他们嘴里的“那位”,说的是自己。
“谁知道是福是祸,子随母贵,那位至今都没有名分,嗨,陛下的心思难猜,说不准就是一时兴起,咱们做奴才的,还是别揣度了,省的哪日连累了脑子。”
三人走过,声音渐渐变小。
殿内温热,白露上前给她解开披风,挂在衣桁上,又低声说道:“娘子,陛下等您许久了。”
谢锳嗯了声,把手掌覆在脸上暖了会儿,走近寝殿。
甚至没来得及更衣,她便被帐内伸出的手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人被放在绸被,宽敞的里衣遮不住周瑄的身段,入目是筋骨分明,手臂上的肌/肉透过薄衣清晰的浮现,谢锳仰躺在床上。
他抚着她的脸,拔下珠钗,右手从头顶拿过软枕。
垫起她的腰,从后塞了进去。
谢锳蹙眉,想把软枕拿出,却被他擒了手摁在上方。
“我不舒服。”
她屈起膝盖,隔开他的接近。
“软枕硌的我腰疼,你把它拿走。”
周瑄笑,亲她腮颊,“还不舒服吗?”
却没有依从她的心意,软枕照旧垫在下方。
谢锳闭上眼,嗅到淡淡的龙涎香,他欺身下来,今夜却比往常放缓了手段,虽说仍旧不适,可他听到谢锳抗拒时,慢慢覆了下去,不再任意妄为。
只是他不怀好意,谢锳脑中想着黄门的话,伸手推他出去。
“我想去沐浴,换身衣裳。”
“不急。”他呼吸粗沉,左手抚着谢锳的发,双眸深邃如潭水一般。
没有纾/解,便一直忍着不能给她。
周瑄本想等她适应,等她恢复力气,可没想到,在他重新支起身体,想要向前时,谢锳伸手抓着他的肩膀。
极其不耐烦的说道:“你下去,我累了。”
换做平时,周瑄定然受不得这冷落,定会自行其是,不管她乐意否,他自己需得欢喜。
可今日不行,他特意看了那么多书,其一便是顺从女子心意,不可触之逆鳞,惹其动怒。
他退了出去。
谢锳走到屏风后,跨进沐汤。
其实在搓洗不多时,她便知道周瑄过来了,只是她心中郁闷烦躁,便闭着眼装作不知情。
直到他也跨进汤中,晃出一地的水。
“朕帮你洗。”
他怎会老实,趁机又弄了几回。
谢锳疲惫的靠着桶沿,未恢复力气便去往外推压,挤/按。
周瑄瞧着,渐渐涌起的热络霎时冷凝,双手往后一搭,淡淡望着她不知疲惫的动作。
那表情,是嫌弃,是厌恶。
她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根本不想要孩子。
就在前几日,她还满面柔情的问他,要不要生个孩子。
从头到尾都是在哄他高兴,比那当值的官员还要尽心,装的丝毫不漏破绽。
他忽然上前,抬手箍住谢锳的喉咙,将人抵到桶沿。
那人小脸涨红,眸中泛起清浅的光,双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背。
“你松手,我不舒服!”
谢锳咳嗽着,他却状若未闻,眼底浮荡着冷笑,唇再度逼下。
与此同时,谢锳被猛地怼到了桶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