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章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 等醒来后谢锳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
腰腰倚着楹窗,叹了口气:“九爷,你吃口饭吧,再这么饿下去莺莺也回不来啊。”
顾九章摊在床上, 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 要不是胸口起伏,瞧着像尊泥塑。
腰腰看汤羹凉了, 细腰轻拧, 走上前撩开他的头发看前额伤口,平宁郡主可真下得了狠心, 那么大的一个瓷瓶说砸就砸下来。
当时血流不止,顾九章没挣扎多久便昏厥过去, 人虽昏了, 却还紧紧攥着谢锳的手。
自然, 这都是后来听说的, 腰腰过去时,莺莺正好脱开顾九章的桎梏, 与平宁郡主辞别,去屋里收拾东西。
莺莺也是个心狠有主见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若依她们几个姐妹的主意,莺莺合该苦等顾九章醒来,给她做主,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九章这棵大树, 莺莺轻而易举就能傍上。
唯一法子就是两字:缠他。
腰腰送她出门, 颇是惋惜:“你再想想, 九爷这么好的归宿,错过可真就没机会了。”
她握着莺莺的手,看她明眸如水,清净而又果决,便知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且看莺莺老早预备好的行礼,应早就生了离开的意思。
谢锳抱了抱腰腰,又与其她几个姑娘辞别,她从后面角门走的,弯腰上去一辆简朴的马车。
“莺莺,还会回来吗?”
谢锳撩开车帷,笑道:“云交雨合终有期。”
果真是洒脱极了。
傍晚时候,雾气交织成浓云压在半空,黑压压的仿佛蓄积着暴雨。
院里的鸡开始不安,鼓噪着翅膀四下飞散,齐管事正同人在门口说话,忽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从斜对过嗖的飞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来,小九和大鹅已经扑棱着翅膀跑出去老远。
“快去追,快!”
齐管事大叫一声,几个小厮撸起袖子急奔过去。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没找回来小九和大鹅,小厮淋的落汤鸡似的躲在屋檐下避雨。
齐管事硬着头皮叩门,话刚说完,却见瘫在床上的顾九章立时还魂一样,噌的坐了起来。
“快去找!找不着都别回来!”
顾九章伞都没打,径直冲了出去,好像就只剩一股执念,小九和大鹅没了,跟她唯一一点牵扯就都没了。
雨帘遮着眼睫,他胡乱拂了把,鼻间忽然传来浓烈的香气。
这香气若在平时,定然勾的饥肠辘辘,可眼下,却仿佛要了顾九章的命。
青烟袅袅直窜烟囱,未升至高空便与雨水混成一团浓雾,顾九章攥起手,咣当一脚踹开那门。
屋檐下,木盆里,小九被人捏住了脖颈,叫都叫不出来。
地上还有一滩血,被水冲刷的快要看不出模样,然血腥气仍在,一阵一阵直扑顾九章鼻孔。
他双眸登时泛红,犹如煞星一般直直朝着目瞪口呆那人走去。
那人还提着小九,手里的刀沾着血,正要划破小九的喉咙。
顾九章瞪着他,横踹一脚直冲那人心窝,把他踹到廊柱,刀和小九皆掉落下来。
小九受了惊,想跑,可没两步后便开始踉跄,随后啪嗒倒在地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涌出,雨水浇溶变浅,又接着不断汩汩外冒。
齐管事吓坏了。
顾九章抄起那把刀怒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耳朵里全然听不到他没命的求饶,只想干一件事,杀了他,杀了他给小九和大鹅报仇!
齐管事扑过去,拦腰抱住顾九章,后面小厮见状,赶忙也冲上前来,架住顾九章不让他做了错事。
刀啪的一声掉落,直砍在那人脚背,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叫唤。
“大鹅呢?”
顾九章面如死灰。
暴雨如注,狂风乍起,水淋淋的顾九章怀里抱着一只鸡,端着一盘鹅肉,画面看起来既荒唐又可笑。
齐管事找来伞,擎着举到他头顶,想安抚,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跟做梦一样,人走了,连可想的念头都没了。
腰腰靠着妙妙,忍不住感叹:“瞧,九爷好容易喜欢个人,结果无疾而终,当真要伤心死了。”
妙妙摇头:“你不觉得九爷不一样了吗?”
自此事以后,顾九章便回北衙上值,果真如妙妙所说,犹如换了个人,不仅日日守时,且性子也比以往沉稳了些,偶尔还去百花苑,一坐半晌,时常望着小九和大鹅的住处发呆。
谢锳离京很顺利,她与腰腰学过画脸,贴喉结,为了通行方便,她做的是男装打扮,身穿棕色圆领窄袖衫,包着幞头,脚蹬漆色靴。
重要的钱银和路引她都贴身保管,缝在里衣夹层中。
沿途,她去过好些地方,范县,鲁县邹县...见识过如何做竹为扇,水青色竹筒怎样一点点削薄打成蚕丝般细腻的线条,编纂成光影可透的扇面,扇骨温润,触手生凉,她曾帮人画扇面,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像被不同人买走,品评,只觉日子甚是舒坦自在。
她也去过药铺打杂,起先是帮着记账,后来也能跟掌柜的学习认识各类药材,通俗可用的土方子,镇日浸/淫在药草中,夜里睡觉都搓不去那些味道。
待去到齐州时,已经是七月流火,快要入秋。
她皮肤略微黑了些,加之每日涂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健康,她坐在灯烛前,揉着发酸的腿肚,从未有过如此怯意的满足。
京城偶尔有消息传出,大都与谢锳无关。
除去何琼之要被调往边关。
谢锳托着腮,不由想起分别前,何琼之对自己的承诺。
他重情义,一旦答应下来,便是死也不会背弃。
并非乱世,而何琼之又在京中任要职,即使真的要遣大将前往边关,也该挑选旁人,断不该轮到何琼之头上,谢锳猜,是周瑄与他对峙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拨弄了烛心,暗道:终是连累了何琼之。
明晃晃的殿内,浑身肃杀的周瑄居高临下的逼视何琼之。
他冷笑着,伸手指向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布置。
“厚朴,她和孩子,究竟藏哪去了。”
何琼之跪在地上,神色微微一变,然依旧不肯松口:“臣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周瑄合眼,睁开时淬上寒意:“你不要跟朕装糊涂,朕之所以容忍至今日,只是怕她动怒,怕她伤了自己和孩子,你当朕一点都不知,全由你和她串通好欺瞒朕,当朕是瞎的不成?
厚朴,朕给你机会说,别逼朕,别逼朕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做出什么恶事,你我还是兄弟,情同手足。”
何琼之一动不动,心知此番在劫难逃。
他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的摇头:“臣真的一无所知,臣...”
“咣当”一声,临近的雕花屏风被踹到。
周瑄讥嘲一般,冷冷望向他:“珠镜殿大火当晚,你醉酒瞒过搜寻,侍卫里里外外全都找过,别说你不知当时她藏在何处。”
幽冷的声音渗着杀戮,周瑄凝视何琼之,犹如嗜血的虎豹,下一瞬便有撕裂万物的力量,他隐忍,克制,蓄积着愤怒一层层堆积上涌。
他笑了笑,拍向何琼之的肩膀。
“她当时,躲在你衾被里吧,贴的多紧,连侍卫都能瞒过,嗯?”
何琼之身子一颤。
周瑄用力往下一摁,四目相对,宛若飞火流星,胶着激烈。
何琼之张了张唇,额头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却看见当今愈发阴鸷的眸子,沉下来,比浓云压城更为叫人胆寒。
“她怎么求你的,怎么求着你说服你去背叛朕!你留她住了几日,你和她又到底做过什么,做过什么朕不知道的事!
何琼之!朕问你话,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
你对谢锳,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说!”
何琼之被震得惊愣惶恐,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耳畔不断回想他的那句话,像利刃割着皮肉,一点点掀开血淋淋的骨头。
“你对谢锳,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他瞪大眼睛,被那怒火冲天的逼视惊得忘了回答。
“我..微臣没有,绝对没有!”
他发誓,想让周瑄相信,可思来想去竟找不到强有力的承诺,他到底为何帮助谢锳,单纯只为了年少感情,还是真如陛下所说,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何琼之茫然四顾,嗡名声起。
清思殿内布置温馨素雅,处处都能看出孩子的踪迹,数月前陛下便命人用金丝楠木造了个床,亲自在上头刻字。
纸鸢、泥塑、颜色鲜艳的各种面具,小孩衣裳,包被,应有尽有。
周瑄忽地直起身来,幽眸泛着点点碎光,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反带了些许柔缓温润。
“厚朴,你把她和孩子,还给朕。”
“陛下,我..我真的没有。”
硬着头皮抗,何琼之几乎丧失辩驳的力气。
“朕在你床上,找到过她的青丝,朕给你机会了,厚朴,只这一次了,你听清楚。
今夜你如若不肯坦白,明日即刻启程离京,去边关镇守,非召不准回京”
何琼之双手伏地,不卑不亢道:“十一娘的确没死,但臣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从送亲那一日起,她便彻底没了音信。
陛下日夜监视何家,想来应该清楚,我不可能跟她有联系,我更不可能知道她如今去了何处。
至于去边关一事,臣全凭陛下旨意!”
“何琼之,朕一定能找到他!”
周瑄咬着牙根,慢慢踱步到雕牡丹纹香炉前,抬手拂去袅袅白烟,转身冷着眸眼笑道:“临走前,朕要为你赐门好亲事。”
御赐婚礼,闹得京城无不羡慕。
御史大夫之女嫁给何大将军,文臣武将联姻,背后又各有靠山,众人都道何大将军风光无限,却不知此中究竟发生了何等隐秘之事。
何琼之出京那日,周瑄站在城楼上远眺。
一如当年,他身穿甲胄携三千精兵奔赴边境,彼时何琼之相伴左右,而今只他一人,形单影只。
承禄暗暗叹气,周瑄扫了眼,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无药可救。”
承禄躬身:“陛下是在为难自己。”
周瑄睨过去,神色愈发清淡。
一阵风卷着落叶刮过,周瑄眯起眼睛,清隽的面上染了肃杀:“承禄,最初的最初,本就是她先招惹我的。”
“她能去哪,去哪,朕也要将人翻出来!”
“下令,即日起命各地官员严查死守,碰到来路不明者立时扣留上报,不得耽误。”
披风在身后鼓起簌簌的形状,乌发束冠,狭长入鬓的眉眼俱是疏离淡漠,他攥着拳,幽幽补上一句。
“提供重要情报者,重赏。藏匿包庇者,株连!”
谢锳在齐州落脚一段时日,此地风土人情纯善安稳,虽不是特别富裕,重在乡里乡亲和睦。
她在一家绸缎行做事,画各种好看的图样,以供绣娘绣缎面。
时日飞快,她住的地方又没有地龙,到了晚上更加冷,谢锳拖来两个炭盆,添上炭火,将楹窗开了条缝。
每年冬日都有不少人死于烧炭取暖,她睡得沉,容易闻不出味道,若炭火熄灭,或是烧的奄奄一息,她昏厥过去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将衾被卷成春卷,钻进去后,抬脚压下被褥,只留出乌黑的发丝,还有一双眼睛。
前半夜脚冰凉,后半夜因为太困还是睡过去了。
清早,那两盆炭全是灰烬,没一点热度。
这日她在柜上画样子,听见掌柜的和过往客商聊天,聊了几句说倒相熟的商户,不由扯开了话匣,歪在门框上敞开了你一言我一语。
谢锳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然听到歌熟悉的字眼。
“澹家”
不知怎的,她心里咯噔一声,握笔的手抖了抖,墨汁低落,将画好的样子糊成一团。
精瘦那人比划着动作,叹道:“想当初他们大婚,府上用料也都是吴家出的,虽说不多,可到底是朝廷重臣的活,谁都不敢耽误,且成了那一单,于名声上好,以后接单更加顺遂。
谁能想到,才一年光景,澹家要办丧事,你说邪不邪门。”
谢锳稳住呼吸,却还是被“丧事”二字吓得双腿发软。
她平息呼吸,搁笔坐下,继续听他们说话。
“怎么死的,总不能是突发重疾吧。”掌柜的好奇。
精瘦那人连连摆手:“那哪能,谢二娘身子好,一看就不像短寿之人。”
谢二娘,谢二娘。
谢锳脑中轰隆一下,倏地站起身,朝门口疾步走去,她望着那人,只觉口干舌燥,双手发麻,她说不出话,不断深呼吸来让自己静下来。
“你说的谢二娘和澹大人,可是京中望族谢家,还有澹奕澹大人?”
那人咦了声,道:“你还是个有见识的,看不出来还知道澹大人。”
谢锳揪着袖子,舔了舔唇问:“是不是?”
她在等答案,她盼望这人摇头,说不是。
可面前人轻松点了下头,直言:“就是她们。”
谢锳眼前一黑,扶着高几站住。
掌柜的从门框起来,蹙眉问道:“小孔,你这是怎么了?”
谢锳勉力站起来,一颗心被攫住似的过不去血,她怕被人瞧出来,不得不强忍悲痛拂手:“我早上没吃饭,有点晕。”
她回去坐下,聒噪的声音依旧不止。
“谢二娘是跳湖自尽,那么冷的水,捞上来人都冻得僵硬,澹大人抱着谢二娘尸首哭的悲天动地,恨不能跟她一块儿去了。
听闻向来勤奋的澹大人,病了好长时日,告假朝廷,到现在都没上任。”
“可惜了,一对鸳鸯终是没能长久。”
精瘦那人笑:“这不是说吗,当初都道两人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能想到生离死别来的如此迅急。
你就说,谢二娘是中了邪,还是脑筋不清楚,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怎么就想不开跳了湖。她从前还在道观出家,难道不该是看透一切,心志坚定的人吗,看起来心思竟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啧啧...
没福气,红颜薄命呐。”
自己的姊姊,成为旁人评头论足,任意诋毁议论甚至可怜同情的人,凭他们也配,凭他们也敢!
谢锳心中一阵悲愤。
然悲愤之余是暴怒,是不平,是对阿姊婚姻前后始末的怀疑,更是对澹奕是否真心,是否有愧的怀疑。
阿姊不会无缘无故跳湖,若是她主动跳的,定然被谁刺激讥嘲过,若不是她主动跳的,便肯定有人害她。
杀人就得偿命,不管是谁,她要他偿命!
谢锳翻来覆去,心里像烧着一把火,烫的她根本无法安睡。
她有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真的,明明分开前,阿姊满面红润,尽是期待,是她一眼就能看出的欢喜,那不是假的。
可她为何要跳湖?
即便再不顺心,也该想想家人,想想她,怎么就狠下心去死。
死都不怕,她在怕什么!
谢锳爬起来,披上外衣下地,屋内依旧冷的发寒,青砖上都是隐隐可见的冰水,她走到楹窗,一把推开。
呼呼的风疯狂涌进屋内,卷着她的发丝肆意打乱,这一刻,她脑筋无比清醒。
她要回京,为谢蓉查出真相。
她要罪魁祸首偿命,要没能护住阿姊的澹奕偿命!
齐州距离京城不算远,颠簸着坐车晃晃悠悠五六日,已经看到熟悉的房屋瓦舍,听到熟悉的乡音。
谢锳从牙婆手里赁了个住处,便开始出门打探澹奕的事。
要查房官员家事并不容易,何况她要隐藏身份,否则大可找出白露和寒露问个究竟。
她在周围逡巡多日,总算查到一点眉目,凭着这一丁点的消息,她几乎可以断定,阿姊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
且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茶肆里,爱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都在谈论澹家丧事。
毕竟这里头牵扯颇多,足以嚼十天半月的舌根。
谢锳穿一身锗色窄袖襕衫,外面套着一件夹袄,束发带幞头,男装打扮坐在凭栏处。
隔断里的女眷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还能听得真切。
谢锳这才知道,原来澹奕身边一直有个女公子,原先治水时候救下来,给了银子打发却不肯离开,后来便穿男衣跟在澹奕左右,因她会写字,懂朝政,故而时常会去书房侍奉,她从不逾矩,也并未像澹奕吐露心声。
澹奕迎娶谢蓉后,女公子便像妹妹一样对待澹奕和谢蓉,据府里下人说,她行事从容,遇事果断,像男儿一般能与澹大人侃侃而谈。
正因如此,澹奕与同窗闲聊或是议正事,女公子都会随侍左右。
谢锳冷冷一笑,愈发觉得可气可笑。
那女公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恐怕不止她一人知晓。
她装作不在意,是为博取澹奕同情,装着不坦白,便能名正言顺陪在书房,她只要时不时到谢蓉面前晃一晃,便足够恶心她,糟践她。
她这般无耻下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堂入室!
当初是澹奕死皮赖脸非要迎娶阿姊,不是阿姊倒贴,非他不可。他没有理清与女公子的关系,转头却要阿姊将身心交付与他,根本就护不住,还让阿姊处在尴尬难堪的局面,日日受其折磨。
阿姊性子软,又最体贴人,自小习惯了听话温顺,她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受了委屈直言不讳,她肯定藏起来偷偷哭过。
一想到这儿,谢锳一颗心宛若刀绞。
昏暗的光线下,谢锳从柜中取出外衣,穿戴好后,照旧男装打扮。
另外裹上一件披风,戴上兜帽。
她推开门,径直走出。
下雪了,鹅毛大雪夹着冰粒子拍打在脸上,她兀自走着,心内的怒火烧成一团,而今只剩一个念头,澹奕该死!
眼眶湿润,雪花压在睫毛,压得她睁不开眼,每走一步,她都能想到曾经的谢蓉,谢蓉摸着她脑袋,叫她名字,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她说,她这一生够苦,出生起便要听话孝顺,不敢违逆阿耶阿娘的心意,为了他们为了谢家,她活的不像自己。
她抱着谢锳,虽轻柔却很认真:“十一娘,我真的羡慕你。”
风更大,打的谢锳几乎站立不稳。
迎着暗淡的光,抬头看见澹家大门,两个火红的灯笼被白布遮盖,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叩门,静谧的空气里流转着压抑的情绪。
小厮打开一角,谢锳直言道:“我找澹奕。”
“您是?”
谢锳并未刻意涂抹脸,明眸含烟带雾,鼻梁秀气挺拔,微张的唇,似蓄着火气,盯得那小厮打了个冷颤。
“谢蓉!”
小厮脸都白了,正巧廊下的白灯笼被风噗的吹灭,黑漆漆的阴影里,兜帽中的那张脸半明半昧,眼底凉若寒冰。
他连滚带爬,跑到正院敲门。
澹奕还在书房看书,这几日他总也睡不着,每每想到谢蓉的死状,便觉心慌气短,似要窒息而亡。
他不明白,谢蓉为何要跳湖,她为什么要跳湖。
他有公务,没有陪她用晚膳,醒酒后想去看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阖府上下寻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在冰面看见浮起的尸体。
天崩地裂。
都难以形容彼时他的感觉,半生信仰全都碎了。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面庞惨白:“大人,外头有个..有个人找您,他说他说他叫谢蓉。”
澹奕猛地站起来,随后阔步走出门去。
漆黑的门廊下,谢锳如同那两座石狮子。
澹奕迎面看到人影,愣了瞬,脚步跟着一踉跄。
谢锳听到声音,抬头冷冷看去。
“阿蓉...”
澹奕扶着门出来,小心翼翼唤她。
谢锳双手举起,落在兜帽上慢慢揪着往下扯落,露出无所遮挡的脸来。
澹奕怔住。
谢锳瞟见他惶惑的脸,慢慢吐出一句话。
“澹奕,我要你去死!”
人走了很远,澹奕仍处在震惊惶惶之中,那身影离开时很是决绝,就像奔赴刑场,又像奔赴希望。
大雪落在她乌黑的发,落在她扬起的披风,直到人影消失在巷口,澹奕委顿在地,抱着头呜咽哭出声来。
丹凤门街,有一人迎着光火走上前去。
城楼处的守卫发现异样,遂命巡视的禁军过去盘问。
不多时,那人骑上快马转身沿着丹凤门疾驰而去,约莫半个时辰,楼前燃起许多灯笼,明晃晃的犹如白昼。
金吾列队,隆隆车声脚步声越逼越近,直到那撵车戛然止步。
有人从车内走下。
鼓起的鹤氅勾出颀长冷峻的身影,他腰背笔直,如青松如崇山,更如掌控万物定人生死的神明。
他从光火处走来,走进谢锳这一隅黑暗。
他呼吸粗重,眉眼如炬,自上往下打量着谢锳,他想过重逢之日,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待她,不能狠戾,不能粗暴,更不能威逼利诱,此等手段皆已用过,与她而言根本无济于事。
他看着她,依旧澄澈好看的眸子,在烛火中闪着点点光晕,眼底是雾,随风随雪萦绕盘桓。
微张的檀口,纤细的腰身,执拗而又倔强的表情,无一不在诱/引他,蛊惑他,上前,再上前。
脚尖抵住她的脚尖,双手慢慢从后腰环过,摁在肩膀。
呼吸间是她熟悉的香甜,丝丝缕缕沿着鼻腔侵入肺腑,他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幽眸泛出灼热的光,似要将她烧毁,那般热烈明亮,那般肆无忌惮。
他启唇,轻笑:“回来就好。”
俯身,衔住她的柔软,将每一寸呼吸收入囊中。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扣着那细滑的发,将人靠向自己,紧贴的胸腔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如战时擂鼓,剧烈到浑无节奏。
周瑄克制着,忍耐着,一吻将尽,只觉浑身血液咆哮奔涌,最终汇流冲向某处。
眼红了,嗓音哑了。
他弯腰,打横将人抱在怀里。
亲了亲她的耳垂,腮颊,忽闪的睫毛。
“朕很想你,日日夜夜,随时随地。”
“谢锳,朕想要你!”
“一刻都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