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清幽, 偶尔听到鸟雀踩到树枝的声音。
澹奕指腹染黑,目光灼灼望着谢蓉。
“是不是十一娘?”
“不是。”谢蓉打断他,背身抱起手臂。
“阿蓉,陛下一直在找她。”
“那又如何, 她是我妹妹, 只要她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行改变她的意愿, 陛下也不成!”谢蓉想到当年的自己, 咬着唇,浑身发抖。
澹奕沉默, 他曾做错决定,没有答应谢蓉带她离京, 酿成今日后果, 他已然悔不当初, 曾自卑自贱, 生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怕她终有一日记恨自己, 宁可忍气吞声远走他乡,也不敢冒险带她私奔。
他忘不了那夜谢蓉伤心绝望的眼神。
这么多年,他用夜以继日的辛劳麻痹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不陷入内疚悔恨,而今归来,他只盼好好弥补谢蓉, 弥补那些年她因自己放手而受到的委屈。
“澹大人,若你还顾念我们一点情分, 便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阿蓉,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谢蓉身量笔直, 背对着他站在楹窗前,声音冷冷淡淡:“多谢。”
时日飞快,转眼便是五月满园花开。
谢锳掐指算了算,才知自己已经在百花苑待了几近半年之久。
阿姊暗中将她所需的路引借顾九章之手送来,她找的是可靠门路,便是经得起细细盘查审核的,谢锳之前拿周瑄私印盖了几张出城文书,亦是备份打算,毕竟轻易不好拿出来,除非迫不得已。
前院很是热闹,顾九章特意买了时兴的薄软面料,金银细软,放在前厅供她们挑选,在这些物件上,他从未短缺过。
听到叩窗声,谢锳抬头,微风拂过面庞,漆黑的瞳仁闪着盈盈碎光。
顾九章怔了瞬,随即歪过身子挑眉问道:“爷给你们买的东西,就差你没过去挑了,快去看看,省的叫她们选完了,没得再选。”
“那我用剩下的便好。”谢锳不以为意。
顾九章索性趴过去,半边身子探过窗牖:“爷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花钿钗,朝着谢锳左边发鬓簪了过去,“好看。”
谢锳扶着钗钿,笑道:“多谢九爷。”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话,顾九章挖空心思找话头,可瞧着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又有点丧气。
他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嘴皮子不得闲,偶尔碰到个冷冰冰的,就觉得新鲜有趣,就总上赶着去凑,总之他喜欢跟谢锳说话。
两人天南海北瞎聊了一阵儿,谢锳忽然开口说道:“九爷,我决定下个月离开。”
正说到尽兴的顾九章一愣,面上惊讶脱口便问:“不是要待一年吗,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谢锳看了眼窗外,压低嗓音道:“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早走九爷也能早点安心。”
顾九章讪讪摸头:“其实也没...”
“当初强行赖在百花苑实属无奈之举,多亏九爷仁善照料,我会记住九爷的恩情,等安定下来,定会给九爷烧香祈福,祝九爷安康和顺。”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顾九章哼了声,抬脚坐到窗沿,后脊倚着栏杆,情绪一下低落起来。
“那你打算好去哪了?”
“先出城,往南走走看。”谢锳目光灼灼,眼眸盛着无限希冀,“走到喜欢的地方,便住下来。”
“你一个小娘子,非要这么折腾,还不如找个好人嫁了。”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顾九章给自己一耳刮,赔罪道:“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谢锳垂下眼睫,轻声道:“人若有的选,肯定会挑最轻松最自在的路走,我生在重权势胜于亲情的人家,厌恶被当成棋子摆布,也厌恶明明付诸真心,却要遭到怀疑猜忌。
与其拥有所谓的喜欢,不如自己珍惜自己,别把那缥缈的指望全放在靠不住的人身上,我希望,我日后的欢喜悲忧皆因我自己而起,而非被人牵动左右,盲目迷失。
九爷,在百花苑度过的日子,是我人生少有快活安然的时光。”
她从未想过会跟腰腰她们相处一院,这里的姑娘个个鲜活可爱,个个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即便身世不顺仍能活的肆意潇洒,这也是顾九章花大价钱赎她们自由的原因。
没人会因为简单的同情帮扶于你,除非你在那晦暗幽黑中,能闪出夺目的光。
顾九章去北衙听训完,便领着几个侍卫前去街上巡逻。
他今儿穿了身锗色窄袖圆领袍,外面依旧罩着银甲,风流倜傥的相貌,桀骜肆意的姿态,引得两侧小娘子春心萌动,数度偷偷看他。
忽听前头有人大喊:“抓贼,抓贼,他偷我银钱!”
顾九章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人快速追上前去,那小毛贼腿脚跑的很快,精瘦的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两个女眷自首饰行急急跑出,年岁大的浑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推了搀扶自己的小辈一把,似急眼呵斥。
顾九章越看越觉得眼熟,听见百姓围观议论。
“谢家又要嫁女,可真是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呐!”
顾九章竖起耳朵,惊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家,哪个谢家,谢宏阔不就只谢蓉和谢锳两女?
“你小点声,这回婚事办的低调,想当年谢家二娘嫁到崔家,两大世族联姻,单是嫁妆就有一百八十台,更别说聘礼,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多少小娘子梦中都盼望有那么一场婚礼。
可惜啊,后来...”
声音压得更低,“先帝爷要整治世家,拿崔家开刀。”
“可怜了谢家二娘。”
“听闻这回娶她的是她当年老相好,如今陛下跟前的红人,名叫澹奕的,这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多少年过去,还能惦记当年的情分,肯娶谢家二娘。”
“是,委实难得啊!澹大人为官也是极好的,前两月亲自去任上监工,据说今岁夏日黄河水患就能减轻,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仿佛自家事,头头是道。
顾九章是听两个带帷帽的娘子说话,知道被抢之人原是谢家大娘子崔氏和谢四郎妻子秦氏。
他一夹马肚,穿过人群朝着贼子方向追去。
是伙流窜作案的毛贼,几人街头碰面交换赃物时,被顾九章当场抓包,挣扎搏斗间,有人拔出刀来,顾九章躲避不及,被捅了左腰,当即疼的青筋暴露。
幸亏侍卫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彼时他手里攥着的荷包全然被血浸湿。
秦氏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福了一礼:“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垫着绢帕接过荷包,却见那人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她,又转向婆母崔氏,脸色越来越白,随后扑通倒在地上。
赶车的小厮恨不能替马去跑,癫的车内人清醒过来,咬牙哼哼。
“九爷,你别说话了,马上就到家了。”
顾九章满头虚汗,挑了车帘哼出声来:“不许回去,阿娘看了指不定要吓死。”
他歪在车壁,有气无力的捂着草草缠裹的伤口,眼白直往上翻。
小厮急了,“九爷,命要紧,咱们别瞒着郡主娘娘了。”
“去百花苑,快,就去百花苑!”
院里炸了锅,几个姑娘头一遭看见重伤昏迷的顾九章,以往俊俏的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都透着惨白。
她们手忙脚乱将人褪去衣裳,请来的大夫进门,搁下药箱便去清洗伤口,那处捅的不浅,险些捅成对穿。
翻开的皮肉腥气浓重,一盆盆的血水换了下去,起初顾九章还撑着,后来整个人闷哼一声,彻底昏厥。
大夫将伤口缠好,又嘱咐这几日所需注意事项,换药方法,这才被人扶着去了偏房休息,今夜无论如何是不敢让大夫离开。
腰腰哭的最大声,伏在床边握住顾九章的手,一口一个“九爷,你别死。”
其余几人也在哭,将那床榻围的密密匝匝。
谢锳进门,吃了一惊。
一眼扫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顾九章,忙叫她们几人往后撤开,省的顾九章透不过气,被活活憋死。
她又换了个瓷枕,垫高顾九章上半身,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醒来片刻。
别说是腰腰她们,便是谢锳瞧了,也觉得心酸。
平素里活蹦乱跳话语不断的一个人,突然就直挺挺躺在床上,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一整夜,几人轮流守在房内。
谢锳知道前半夜她们肯定都睡不着,都撑着不敢闭眼,便兀自去榻上躺下,估摸着时辰睡到后半夜,赶紧爬起来,果真腰腰她们上下眼皮打架,困得不省人事。
“去睡吧,我来看守。”
谢锳特意用冷水洗过脸,搬了张圈椅坐在床头。
抢钱之事对崔氏影响不小,直到深夜仍不敢入睡。
她睡不着,便也不让秦菀睡觉,借口头疼着她床前侍疾。
秦菀困得直打哈欠,偏又没法子,硬撑着困意与她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打从谢宏阔流放,崔氏脾气变愈发古怪,时常刁难秦菀,变着法让她难受,她年岁渐长,睡眠时辰却大大减少,故而此时也不觉得累,反倒一肚子话想找个人说。
“帮我倒盏茶,要银针。”
她摸着蔻丹,掀开眼皮瞪了眼秦菀,秦菀眼眶发红,好脾气的走到圆桌前,倒了盏银针茶。
“今儿那荷包别要了,沾了血不吉利,回头烧掉。”
秦菀抬头,淡声回她:“好。”
崔氏不太高兴她的态度,遂言语也是颇为不耐:“下回也别去你选的这家铺子,掌柜的不靠谱,眼瞧着咱们被人抢了偷了,还无动于衷,往后不许照顾他家生意。”
“阿娘,不关那掌柜的事,但凡任何人碰见,都会想着自保。”
崔氏冷笑:“叫你不许便不许,跟长辈顶嘴算什么,是不是觉得你阿耶流放,没人给我撑腰?”
“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别忘了,四郎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们两人是血亲,论亲疏自然比你更加厚道。”
秦菀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再还嘴。
她婆母本就明艳刻薄,事事逞强,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忤逆她的心意,她便将你贬的一无是处,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阿耶流放后,她这毛病更是频繁,若单为难她还好,崔氏经常拿临哥儿撒气,小孩子看不懂,却知道祖母不大喜欢他了。
好几回夜里都哭着醒来,说祖母掐过他的肉,屁股,大臂,后背,秦菀掀开看了,心疼的不行,白日跟崔氏讲,崔氏却说她大惊小怪,小孩子不听管束,打两下算不得什么。
崔氏不喜她走神,叩了叩小几,不悦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烦你了?”
秦菀想点头,又怕激的她爆发,只得违心回道:“不是。”
“我只想找个说话的人,你看看咱们谢家,如今还有谁和我亲近,不只有你了吗?等我百年,谢家所有东西也都是你跟四郎的。
你便多包容我,别说不得,说两句便跟我掉脸子。”
“儿媳不敢。”
崔氏笑,满意的啜了口茶,叹气:“得亏咱们四郎出息,不然像今日帮咱们抢回荷包那厮一样,家里人不得日日提心吊胆,这就是混子,没出息,一辈子没指望。”
秦菀蹙眉:“阿娘,人家好歹帮了咱们,为咱们受的伤。”
“那是他职责,本就该保护坊市安宁,他领朝廷俸禄,便是死了,朝廷也会安抚补贴,用不着你感激。”
崔氏愈发刻薄刁钻,说话就像浑身竖着千百根针,见谁扎谁。
“说个正事,明儿你去瞧瞧二娘,她去紫霄观后,便不爱与我走动,现下要嫁人,还给我甩脸子。”
“是。”
“真没想到澹奕是个痴情种子,当年被赶出京城,如今折返高升,竟还一直对二娘念念不忘,我是真没想过他,更没想过他和二娘还能成,说到底,或许是谢家祖上庇佑,这才让二娘守得云开。”
秦菀实在听不下去,装着腿软眼花,顺势歪倒在床边。
崔氏这才放过她,让下人搀扶着送回屋里。
何琼之夜里当值,从禁军嘴里听说顾九章被捅的事。
进宫面见陛下,才知他也知道。
“从前都道顾九章是个浪荡无形的,没想到也是个正直血性的,那一刀听闻捅的厉害,偏他还没告诉平宁郡主。”
周瑄掀开眼皮,扫到何琼之紧蹙的眉心:“你最近仿佛有心事,跟朕说说。”
“回陛下,微臣琐碎不敢叨扰,横竖不过家长里短,实在不好碍陛下的眼。”
周瑄笑,意有所指的点在桌面:“半年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何琼之不敢妄动,更怕他随口的某句话是刻意试探,他躬身低头,黢黑的脸上沁出汗珠。
“厚朴,比起君臣,你更像朕的兄弟,天底下朕可信之人不多,你永远占在其中。”
闻言,何琼之拱手一抱,屈膝跪下,“臣断不敢与陛下称兄道弟,臣是陛下的臣,陛下要臣做什么,臣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么?”
周瑄拎唇,凉眸闪过一丝讽刺。
“朕不用你万死不辞,朕要你赤诚坦荡,不许欺瞒于朕,背弃于朕,能做到吗?”
字字诛心,空旷的大殿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他居高临下,负手而立,“能做到吗,厚朴。”
“臣能做到。”
“好,那朕问你,可有事与朕坦白交代?”
何琼之脑子嗡的一声,攥成拳的手抠进肉里,良久,他摇头:“没有。”
一只手重重摁到他肩膀,周瑄拍了拍,眸中渗出幽冷郁沉:“朕信你,厚朴,你说没有,朕信你没有!”
再有半年,不,最多五个月。
谢锳产下皇子或公主,他要亲口质问何琼之,他把她们藏去哪了。
他还能等,边关三年多都等过了,连她大婚都熬过了,他有什么不能捱的。
昌河公主倚靠在赵太妃怀里,双手覆在小腹,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
“母妃,今日在宫里遇到皇兄,他盯着我的小腹看了许久,那眼神看的我汗毛耸立,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等着挨训,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可把我吓坏了,皇兄赏了我好些东西,也给腹中孩子赏了许多,我瞧着都是早早买好的,可宫中分明没有皇子公主诞生,你说,会不会是皇兄跟哪个宫女睡过,不小心有了孩子。”
赵太妃轻拍她一下,小声道:“快当娘了说话还是没有分寸,陛下的事情岂容你去议论,忘了曾经的教训,还没受够?”
昌河公主伸舌:“我也只说给母妃听,决计不会出去跟人露半个字。”
“你过来,母妃告诉你。”赵太妃说完,昌河公主忙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句,惊得眼睛滚圆。
“皇兄在清思殿布置了婴孩用品?他不会真的有孩子了吧,是谁生的,在哪,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赵太妃叹了声:“如今我是愈发看不懂,只是听宫人说,过不了多久,清思殿就要住进新主子了。”
打从珠镜殿一把大火焚了,白露和寒露便返回谢家,现下跟着秦菀。
据说谢蓉出嫁,身边跟的亲信便也是此二人。
昌河公主摸着小腹感叹:“谢家二娘真是没喜欢错人,澹奕竟能惦记她这么多年,连她嫁过人生过孩子都不在乎,听闻澹家族老气坏了,先前还想把自家姑娘说给澹奕,不成想他宁可要谢家二娘,也不要清白年轻的小娘子。”
赵太妃摸摸她的脸:“我也不管旁人是好是坏,但愿你和嘉和一辈子平安顺遂,他能待你如珠如宝,我死也能安了。”
母女二人搂抱在一起,烛花爆开火星,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谢锳见顾九章睫毛眨了眨,当即俯下身去,唤他:“九爷,九爷?”
顾九章迷迷糊糊做梦似的,云里雾里,只觉得四下全是白茫茫,看不清,摸不到,耳畔静的没有一丝响动。
他拂开云雾,晃晃悠悠往前走,可脚底宛若踩着棉花,踉跄着险些摔倒。
漫天都是雾气,他困在其中,无论怎么往外走,往外冲,一转眼,还是站在同一个地方。
有人哈哈笑着,笑他蠢笨,笑他窝囊。
“顾九章,你看看你,身为平宁郡主之子,活的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考不到功名,平宁郡主替你摆平,求来个参军的职位,你活生生把他做成闲职,镇日打马串巷,挥霍无度,除了败光家财,你还能干什么?!”
“顾九章,你想干就干,不相干赶紧滚蛋,别瞧不上禁军参军的职缺,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不差你一个!”
“顾九章,你跟谁横呢,要不是看在郡主娘娘的面上,你当我能要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你自己,二十多岁,一事无成,吊儿郎当地混着,很快这一辈子都就混完了!”
顾九章跌跌撞撞,想抽出马鞭甩开他们。
可一旦动手,那些声音又不觉远去。
他从桥上滚了下去,摔得浑身都疼。
还没爬起来,便见有人抓着小九的脖子,提溜到他面前,耀武扬威道:“九爷,看,这是什么?”
说罢,咔嚓一声拧断了小九的脖子。
可怜的小九瞪着明亮的眼珠,嘴里还没咽下粟米。
“废物,顾九章,你跟这鸡一样,都是废物!”
“哈哈哈哈哈....”
“九爷,九爷!”
顾九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额上虚汗淋漓,他脑袋胡乱摆动,原本搁在床上的手噌的举到半空,边急迫呐喊,边用力狂舞。
“滚,滚,都给爷滚!”
谢锳去捉他的手,往衾被里塞,不妨被他一把划过,左腮登时划出血痕。
正进门的腰腰看了,低呼一声,帮忙去摁顾九章的手,好歹桎梏住。
那人缓缓吐了口浊气,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来。
入目,是白皙素净的小脸,水眸凝望着自己,鼻梁秀挺,红唇娇嫩,乌黑的发丝略微松散,挽在鬓边的钿头钗几乎快要掉落。
顾九章掉了魂似的,看了半晌。
谢锳和腰腰不敢出声,怕吓到他。
就在此时,顾九章忽然舔了舔唇,哑声道:“你脸怎么了?”
谢锳松了口气,腰腰哭的梨花带雨。
“九爷,你可吓死我们了!”
腰腰想扑过去,又怕碰到伤口,只得弯腰兀自抹泪,眼眶红的跟兔子一样。
顾九章咧嘴,扯到腰部伤,嘶了声:“万幸没伤到爷的根。”
随口而来的荤话,谢锳忍不住气笑。
“白让腰腰掉泪了,你看,九爷这不好好地吗?”
腰腰啐了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儿夜里那脸色比我还难看。”
顾九章抬起眼皮,伸手去摸谢锳的脸,谢锳没防备,被他温热的指腹触到,伤口有一点疼,很轻微。
“谁打的?”
“没谁。”谢锳起身,避开他的触碰。
腰腰坐过去,说道:“九爷划得啊,方才九爷梦魇,莺莺按不住您,被手指划了下。你看,怕是要留疤,往后可怎么嫁人,九爷得负责!”
腰腰是无心之说,素日跟其他姑娘与顾九章打趣时常说这样的话。
顾九章也不在意。
谢锳去取伤药,纱布,丫鬟端来温水。
她走到床边,俯下身掀开衾被,血腥气渗出来,隔了一夜,犹觉得浓烈骇人。
她蹙眉,伸手去解旧纱布,依着大夫的嘱托,用伤药来回在伤处涂抹几番,顾九章龇牙咧嘴疼的直打哆嗦,尤其当药压在刀口,恨不能一拳捣向面门,赶紧昏过去。
谢锳不敢耽误,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换完纱布,柔声道:“九爷怕疼,跟小姑娘似的。”
顾九章撇嘴,羞恼道:“我可不怕,哎吆——”
用力过猛又扯到伤口,当即弱了嗓子。
谢锳笑道:“是,九爷不怕,九爷最厉害。”
哄孩子一样。
她刚要起身,被顾九章叫住。
“莺莺,你低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