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最先得了消息的是赵太妃, 彼时昌河公主回宫小住,正巧看见承禄安排撵车,便知陛下将要归来。
她最近与曾嘉和闹得不快,偏又拿捏不住他肆意洒脱的性子, 向母妃诉苦, 原想获得慰藉,反被责怪无理取闹, 小题大做, 她是苦闷的不行,听到陛下回宫, 当即在脑子里有了新的想法。
汝安侯虽有荫封,可族里后辈没有功名在身, 若能给曾嘉和求个一官半职, 哪怕闲养着, 于曾家也是添彩的喜事。
撵车从丹凤门过了御桥, 径直向北行驶,待吹到太液池的冷风, 谢锳醒转过来,她挑开车帷,往外看了眼。
傍晚时候的宫城, 笼罩在金辉之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浮荡着银杏叶子,周遭清扫的黄门宫婢纷纷停下活计, 躬身低头,目送撵车离去的时候, 有人听见车内女子说话的动静。
宫内秘闻诸多, 事关圣人, 稍有差池便会殃及脑袋,故而他们个个噤声,不敢议论。
昌河公主在清思殿前等了许久,站到双腿发酸,余晖尽消,周瑄还未回来,她不耐烦,又不敢走,巴望着今夜能把事情定下,如此明日回侯府,自然面上有光,曾嘉和定不敢置喙其他,乖乖俯首认错。
她想的甚美,然等的愈发心焦气躁。
这个时辰,撵车早该到了。
昌河公主跺了下脚,拽住黄门打探,才知陛下半个时辰前便回到宫中,如今安歇在珠镜殿。
提到珠镜殿,昌河公主心有余悸,上回她私自闯入,被陛下训斥且罚了禁闭,她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去。
“皇兄在珠镜殿做什么?”
小黄门躬身答话:“回殿下话,奴才不知道。”
昌河知道珠镜殿先前住的人,还是在大慈恩寺刺杀那日,她都诧异,缘何王家消息那般灵通,王毓得了信却不告诉自己,谁又能想到只是为了除去皇后路上的绊脚石,王家冒失的赔上整个家族。
得不偿失,悔青肠子。
时至今日,王毓仍不放弃走动,前些天还给侯府送上拜帖,想约着见面聊聊,昌河公主牢记赵太妃的嘱咐,径直回绝,然心里到底不落忍,可又不敢冒头。
珠镜殿,门前宫婢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各色箱匣,昌河诧异极了,走近些,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嘴里说着“娘子”之类。
承禄自里头出来,见公主竖耳立于墙下,身子趴在上面如蜈蚣一般,不由咳了声。
昌河红着脸跳下来:“中贵人。”
“殿下何故如此?”
“皇兄还有多久才能出来,我寻他有点事。”昌河背起手,眼睛巴巴往里瞟着。
承禄犹疑:“说不准,陛下可能歇在珠镜殿。”
昌河公主惊得张大嘴巴,忽然低呼出声,拉过承禄的衣袖小声问道:“皇兄有侍妾了?”
若是正常妃嫔,礼部定然早早备好册文、宝文送至内阁,再者也没听说宣册受册,故而顶多是个侍妾,也可能是暖床的婢女。
毕竟陛下是虎/狼年岁,多年不曾开荒,哪里忍得住长夜漫漫。
承禄蹙眉,提醒道:“殿下慎言,这位贵人您冲撞不得。”
他这般说,昌河心中便有数,遂没胡搅蛮缠,巴巴问:“那你帮我问问皇兄,何时出来,我有要事找他。”
白露和寒露简直呆住,看见谢锳的刹那,她们不约而同用力搓眼确认,确认她是真的,不是假的,然后便委屈的哭起来。
谢锳摸摸她们的脑袋,鼻尖亦是涩涩。
承禄进来秉报,周瑄正欣赏主仆重逢的感人场面。
“让她进来说话。”
昌河公主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中贵人,你没听错吧,皇兄让我进去?!”
承禄笑,拱手将人往里让:“殿下,切记谨言慎行。”
昌河公主性子大大咧咧,心眼却不坏,赵太妃从前在宫里安分守己,与人交善,故而也得了个顺畅享乐的晚年。
承禄引着她进去,待走到内殿,昌河便有点打怵。
周瑄瞥了眼,音调轻快些:“怎的,胆子都去哪了?”
昌河讪讪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走进去,甫一抬眼,便看见一袭藕色长裙的谢锳,眉目潋滟,雪肤盈盈,她站在床榻前,手里捏着一柄团扇。
“她.她不是死了..”昌河捂住嘴,又惊又怕。
承禄递了个眼色,昌河立时觉出自己举止不妥当,她低下头,绞着帕子道:“陛下恕罪。”
转头看见昌河,谢锳也是纳闷,奇怪周瑄竟肯让人瞧见他金屋藏娇,她身份尴尬,自然藏起来最是省心。
转念一想,早在去大慈恩寺那日自己便已暴露在众目睽睽,如今安然无恙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周瑄着人添置了不少物件,像是刻意要把殿内填满,琳琅满目的首饰应接不暇,山珍补品源源不断,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那些东西皆是上品。
他愈是待她好,她便愈发觉得不安。
就好像逢年过节屠夫宰羊,临死前夜总要喂顿好的。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这是宠爱,他无非想打断她脊骨,揉烂尊严,让她彻底臣服,待她沦陷在那温柔蜜意中时,便是被他弃若敝履之日。
谢锳冲昌河公主福了福礼,见她依旧滚圆着眼睛缓不过神,便先行去往寝殿,收拾换洗。
白露和寒露又哭起来,两人跪下伏在她腿上,断断续续诉说她不在的日子,珠镜殿发生的细枝末节,琐碎繁复。
“奴婢懊恼又伤心,只恨自己没有跟去,如今娘子平安无恙,回头奴婢定要去观里烧香还愿,谢谢真人菩萨保佑娘子逢凶化吉,便捐上一个月的例银我也情愿。”白露又哭又笑,抹了眼泪通红了眼睛。
寒露也说:“我也捐。”
谢锳百感交集,不枉她总琢磨接她们过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落到珠镜殿中,哪都去不了。
昌河坐了少顷,谢锳听到她要为曾嘉和谋官职,而周瑄似乎早有打算,派了个承奉郎散职让他补缺。
入夜,谢锳缩在榻内,周瑄拥着她滚进衾被,又揉又捏直把人弄得大汗淋漓,急喘不止,才消停下来。
“你且歇好身子,过几日朕定要变本加厉同你讨要。”
隔着寝衣,谢锳觉察出他某处的异样。
故而动也不敢动,瓮声瓮气嗯了下。
许是太累,两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霜雾未散,周瑄赶去紫宸殿料理朝事,谢锳便又躺了会儿,赖到晌午才爬起来,用了碗羹,没甚胃口。
“娘子,陛下允你随处走动,不必再拘着避着了。”白露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像是看到盼头,也比从前更有底气。
谢锳瞧了眼镜中人,往上托起步摇,笑道:“簪一支就好,压得头疼。”
白露依言,梳坠马髻,将缠枝石榴金钗步摇插/进右侧。
“娘子,咱们出去走走吧。”
谢锳见她们两人快憋坏了,遂穿上披风领着出去,珠镜殿的一个得力婢女也随行同去,她话少,行走间步履坚定,像是有身手的。
太液池的鲤鱼游得欢畅,看见人后不但不逃跑,反而亲昵的围着打转,谢锳便知他们都是被喂久了,没有戒心。
白露和寒露孩子似的,一手捧着鱼食,一手摁着石柱头,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鲤鱼很快在跟前游成一片。
谢锳想,若此时一网子撒下去,少不得要清仓。
跟人一样,依赖成性连起码的防备都没了。
耳畔传来说话声,很熟悉,谢锳抬眼望去,看见同样投来目光的人。
对方显然被吓到,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方又提步朝自己走来。
“锳娘,你果然...”曹氏欲言又止,警惕的环顾四周,见无人,还是没敢说出在长乐坊时,骂谢锳的话。
今日赵太妃寿辰,人越老越爱热闹,她请了不少官眷赴宴,其中便有曹氏。
云臻本也要跟来的,可念及她受罚刚过,不好出来抛头露面惹人议论,便只得不情不愿作罢。
“曹大娘子想说什么?”谢锳并未起身,只坐在美人靠上照旧往水里撒放鱼食。
这姿态,让曹氏如鲠在喉,偏发作不得,硬生生咽下窝火。
“你果然攀了高枝,难怪瞧不上六郎,离得那般坚决。”
“对,我是攀上高枝,既知道,曹大娘子怎还敢用此种语气冒犯于我,不怕惹恼我,重重罚你吗?”谢锳不欲与之纠缠,扰了兴致,遂说话毫不客气,专挑难听的扎她。
曹氏果然被下了脸面,气急撇出狠话:“劝你一句,高处不胜寒,且那是金枝,只有最尊贵的凤凰才配栖居,像麻雀之类的野鸟,贱鸟,不定哪日就从枝头跌下,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曹大娘子,你怎么这般恶毒。”白露攥着鱼食抬起头,“你不想想,自己身上戴的珍珠镯子,手钏,珠钗,都是谁给置办,谁给精挑细选来的,我们娘子哪里对不住你,要你这样诋毁咒骂!”
曹氏不妨被丫鬟回嘴,愈发脸沉,可白露说的挑不出错,她今日赴宴一应穿戴,皆是谢锳送她的礼物,便更加恼火,磨了磨牙根,气的扭头离开。
“人怎么能如此反复无常,当初姑娘对他们真真有求必应,他们也是极好相与的模样,可现在,仇人一样,岂不叫人心寒。”
她和寒露抱不平,谢锳却很坦然。
“开始便别抱着真心换真心的念头,分开也就不会糟心,你把他们当东家,当主顾,做自己该做的,一拍两散倒也没甚好生气恼恨的。”
周瑄多日未至,浸在紫宸殿看奏疏,前两日听闻澹奕上表了治水论,周瑄连夜与工部商议,不日将会下发各地,用以应对明年水患治理。
谢锳沐浴完,便早早上床歇下。
她现在脑筋很是清楚,往后她便把周瑄当东家,他要什么,她便给他什么,依着她对周瑄的了解,不用多久他便会厌倦这种日子。
到时或者冷落,或者抛弃,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半夜,谢锳觉得有人在亲自己,恍惚间小衣被挑开带子,紧接着那手攀了上去。谢锳惊醒,看见他幽黑发亮的眸子,正散着浓浓的欲/望,呼吸骤然,如烈火般喷涂在彼此面上。
“你...”
唇被堵住,周瑄握着她后脑汲取掠夺,暴风一样席卷而过,谢锳揪着他身前的衣裳,仰面受着。
周瑄知道自己要狠了,忍耐数日,来之前告诫自己要徐缓图之,可一旦沾手,便都将那克制抛到九霄云外,只想痛快纾解,也未曾顾及她能否受得了。
她哭了几回,眼泪汪汪揪着衣裳,声音猫儿一样缱绻:“慢些...求你,慢一点,陛下,疼。”
第三回 ,周瑄尚未尽兴,不得不草草了事。
起床后,谢锳险些腿软跪下,她揉了揉腰,慢慢踱步踏入浴汤,这两日她特意寻着医书看女子避/孕,生怕不小心闹得没有退路。
她双手压在小腹,找准穴道后往外推挤。
也不知有没有用,虽说周瑄很注意,可仍保不齐有残存,谢锳如是努力了一番,又换水将自己冲洗干净。
其实最简便的法子,便是同周瑄讨避子汤。
他自己该主动给的。
谢锳喝了盏茶,神思倦怠,他精力过于旺盛,床笫之间全然不像日常那般寡淡冷漠,相反,他似极有热忱,甚至像特意研习过,昨夜用了许多手段,都是些不堪描述的动作。
与云彦成婚三年,他循规蹈矩,从未如此孟浪。
谢锳吃不消了。
饶是伺候东家,也要有个休沐日。
这日傍晚,谢锳将出殿门,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站在阴影里,穿了身绣百蝶对襟长褙子,娴静端庄的相貌,眼里沁着泪看到谢锳,她咬了咬唇,冲其先行福礼。
谢锳愣住,跟着还礼。
竟是王毓。
王毓泪水不住往下滑,她教养极好,饶是在哭,也给人安稳沉肃的感觉。
谢锳见她跪下,当即使了个眼色,白露和寒露扶着她站起来。
“你这是作甚?”
王毓咽下苦楚,“十一娘,你我没有交情,此事也不该过来找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不得不厚颜求到你这儿。
求你,替我阿耶说句话,让陛下饶他性命,求你了!”
山上新摘的柿子,个个饱满澄黄,周瑄洗净手,亲自剥去外皮将果肉递到谢锳唇边,
谢锳就着他手吃了口,脑中却在想王毓的话。
周瑄对王家出手,便是打定主意不会松口,不管王毓找多少人疏通,她阿耶都不可能安然无恙从大狱出来。
至多保其性命,余生却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
她也无能为力,纵使她同情王毓,她也没有法子使周瑄回心转意,大势所趋,王家根系太盛。
“甜吗?”周瑄见她分神,稍有不悦。
谢锳点头,“甜。”
“我也尝尝。”
他垂下眼皮,却是径直朝她唇瓣欺来,得了甜头,愈发放肆,只觉通此事后一发不可收拾,竟恨不能夜夜与她厮混在一块儿。
剧烈晃动的帷帐内,传出细微的哭声。
谢锳被他推到枕上,屈膝跪着。
面前红帐忽近忽远,她伸手拽住,身后那人忽然开口。
“你今日看见谁了?”
“没...没谁。”
重重一抵。
周瑄握住她手腕才免其摔倒,神色郁沉,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微侧的脸庞,几颗汗珠欲落不落。
“我碰见王家二姑娘王毓了,你..你缓些,别!”
“不许过问王家的事,听到了吗!”
“好..我..我不插手。”
她柔顺至极,配合至极,周瑄眸中却渐渐溢出凉薄。
若非眼线通禀,他还真当她如榻上这般乖巧。
东家,呵,还真是抬举他了。
“谢锳,还成吗?”他别有用意凑在她耳边,权当一无所知。
谢锳伏在枕上,几乎没有回话的力气。
她想说不,可还未开口,就被他捞起来,听见低沉的吩咐。
“抱住我!”
这一夜,谢锳觉得,东家也分人和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