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镜殿内, 寂静空旷,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云彦愣了会儿,才觉出那声音竟来自自己。
他努力闭了闭眼,旖/旎的美人图如狂风暴雨轰然泼洒在脑中, 就像有把刀子一下一下刮骨锥穴, 他浑身发抖,攥白的手指慢慢松开。
转身, 狼狈且慌乱的逃离。
出殿门时, 他被绊了下,连滚带爬的起来踉跄着疾步而去。
那声尖叫, 那声嘤/咛,不断浮现在他耳畔, 交织着细密濡湿的喘息, 令他心内慌乱如麻, 他越走越急, 像是被人追赶着,脚步虚浮, 身形摇晃,美人图上雪肤红唇的女子,彻底冲垮他近日来努力维持的镇定和隐忍。
他胸腔剧烈碰撞, 痛苦而又焦灼的无措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心爱女子就在帐内, 他想见她,可他连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当不堪被赤/裸/裸撕开口子, 懦弱无能显现在眼前, 他才明白他自认能护着谢锳, 护她周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以为他可以,像他承诺的那般无所不能,做谢锳头顶的天地,可方才,他算什么?
云彦捶胸,心口针扎一样。
殿内熏着沉水香,帷帐内的人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她连姿势都没换,横陈在枕上,发丝铺了满身,浓黑的睫毛卷长细密,唇瓣微微张着,面容疲惫慵懒。
谢锳是被身体的异样刺激醒的,下意识蜷起腿,想翻身避开,可又被人摁住,她哼了声,难受的睁开眼。
周瑄斜躺在塌沿,一手握着她的柔荑,一手掩在薄衾之下,手指冰凉而又细长。
谢锳惺忪着双眼,对上周瑄郁沉的眸,眼底蓄积着黑雾,浓稠如墨,他垂下眼皮,手指颤了下。
谢锳呼吸骤然急促,绷直身体去抓他的手。
然还未够到,周瑄俯身亲她唇瓣,抵在胸口的手撑开距离,谢锳扭头,唇落在耳垂,随之便密密匝匝亲到颈间,锁骨,她虚无气力,溢出的声音浅浅淡淡,于对方而言,无异于抓心挠肝的折磨。
白露端水进来,将几方帕子放在旁侧,复又面红耳赤的退出门去。
周瑄支起上身,看向谢锳时,眼底仿若暗流涌动,“朕问你话,你如实答我,若欺瞒撒谎,朕不会饶你。”
说罢,手指拈重了些。
谢锳微仰起头,手指掐着周瑄的手臂往外推,曲起的双膝拼命想要合拢,那人非要等她点头,眸色幽幽的盯着。
她艰难的“嗯”了声,柔的像水。
周瑄放开她,转而挨着谢锳平躺在枕上,指尖点在滑腻的皮肤,久久没有开口,力道却随着他心思变换或轻或重。
谢锳昏昏沉沉,合眼累的不想理他。
“云六郎和朕像吗?”
话音刚落,谢锳倏地睁开眼睫,杏眼满是惊惧慌乱,只一瞬,她慌忙扭头,周瑄捕捉到她微妙的情绪。
“像到能成为朕的替身,让你连面都没见过几回便要义无反顾嫁给他,是不是?”
声音逐渐变冷,沁出薄怒。
谢锳手心全是汗,呼吸炽热,空气亦跟着升温,绞成一团蛛网兜头蒙下。
“与朕在一起令你恶心,那么他呢?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里,你有没有一刻想过朕,有没有一刻觉得身上人就是朕?
谢锳,你分得清吗?!”
他陡然支起身子,大掌握住谢锳的下颌,像蓄积已久充斥着波涛骇浪的水面,飓风至,气息粗乱。
静谧的殿内,沉水香的气味漫过帷帐,丝丝缕缕缠绕着彼此,汗液洇开,衣裳濡湿。
喷薄而出的温热激起阵阵颤栗,谢锳吁了口气,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眼睛。
陈年往事,竟以如此诡异的姿态重新启开。
“起初选他,的确是因为他很像你。他很坦诚,也很正直,开蒙早,肯吃苦,待人斯文周到,彼时阿耶想把我嫁出去,我不得不为自己尽快盘算。”
周瑄的脸上浮起讽刺的笑意,身侧的手收紧。
“后来呢?”
“后来我很清楚,他是他,你是你,嫁给他,是我此生幸事之一。他那么好,而我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喜欢上也是早晚的事。”
“与他缠绵在榻时,从未想过朕吗?”暗哑的声音没有愠怒,似和缓下来。
谢锳咬了咬唇,垂眸道:“从未。”
周瑄笑,握着她下颌的手松开,拇指捻上她的耳垂。
知晓谢锳可能是他皇妹时,他竟对当年抛弃之事重燃幻想,认为她顾及身份,无法接受,故而才翻脸离开。
他没变,她也不会变!
若误会解开,身份归位,两人还能回到从前,从前的从前。
可是,中间离开的三年多,她把喜欢悉数给了另一个男人,决绝而又果断,而他彻底沦为弃子。
终不过是一次次的自取其辱。
“撒谎!”
他猛地沉下身去,不管不顾亲她,将那唇彻底堵住,湿热的空气挟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声,不断回荡在空寂的殿内。
薄纱帐子摇摇欲坠,银钩上的铃铛碰撞着发出响声。
“何必非要往回看...”
“忘得了吗?”周瑄喉结滚了下,睫毛沾了汗珠,明明炽热,心中却冷得仿若结冰。
“睁开眼,你仔细看看朕。”
谢锳不说话,被吮到通红的唇呼出细密的热度。
“朕的眼睛,鼻梁,嘴唇,可有一丝与你相像?”
谢锳僵住,迷茫的目光闪过犹疑:“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瑄坐起身来,一把撩开帐子,“你且猜吧,猜你瞒着的那个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他下地,双手利落的穿衣系带。
谢锳想爬起来,可身上疼的厉害,腿间稍微挪动便酸涩不适,她抓着绸被,难以置信的盯向周瑄,“你知道了?”
她脸色惨白,就像被剥光了陈在明处,羞耻,紧张,惶惶不安。
“我...到底是不是兄妹?”
凉眸扫来,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撂下一句话:“重要吗?”
何琼之查到中途被周瑄阻止,呈交案录时大都是些无用信息,他尽了力,可此事不能声张,进行起来便艰难重重。
他不太明白,缘何就不让查了,虽然他也着实不想查。
“陛下,你是有线索了?”
“没有。”周瑄将那几卷案录扔到旁边,后脊靠在圈椅上,淡声道:“他不想我娶谢家女郎,故意编出来骗人的。”
何琼之愣住。
“谢锳知晓身份的时间,和他诊出病症的时间,都在那年春天。他自觉快死,便筹谋拆散我们两人,他怕骗不过我,这才会让谢锳“不经意”得知隐秘。
若谢锳真是他的骨肉,他不会等到四年前才露出破绽,他对谢锳,没有父女之情。”
“可,布帛上的信息如何解释?”何琼之惊讶,眼睛瞪得滚圆。
“故弄玄虚的手段,他处理的粗糙低劣,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人发现,坐实谢锳是朕皇妹的事实。”
“可..可这到底是你的猜测,若要证实...”
周瑄余光扫来,何琼之舔了舔唇,听到他轻淡的笑:“凭谢宏阔和崔氏敢把她推到朕面前,朕笃定她定不是朕的皇妹!”
兜兜转转,却忘了最关键的一条。
何琼之恍然大悟。
周瑄凛了神色:“朕说过,此事一字一句,都不准告知谢锳。”
一如她当年欺瞒他,抛弃他,令他无数次陷入猜测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厌弃,以及没日没夜只要想到她便头疼欲裂的痛苦。
他要她,全都受着。
珠镜殿内,沐汤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谢锳自汤里出来,现下身上还痛着,胸口和大腿根的淤痕至今未除,她坐在妆奁前,兀自拢着湿发擦拭。
寒露端着果盘进来,低声与白露议论,谢锳才知,云彦与魏尚书请求去往各地收集素材,用以日后绘制本朝舆图。
他离开京城已有两日,据说首先去的便是青州。
想到青州,谢锳眼神黯淡,她把帕子放回匣中,无精打采的走到塌前,还未躺下,听见殿外传来争吵声。
昌河公主掐着腰,脸色不虞的同人争执。
大殿外的四个黄门前倨后恭赔礼,可就是不肯让开,说来说去只用圣人的命令搪塞,道除圣人外,其他人一律不准进殿。
珠镜殿修葺时,殿内的物件皆出自圣人私库,也尽是他亲手挑选的宝贝,昌河公主从未见过圣人如此亲力亲为,故而早就对珠镜殿充满好奇。
王毓在她宫中住了多日,也不见圣人过去瞧瞧,便是赏赐也没。
可阖宫几乎都明白,王毓便是日后的中宫娘娘,珠镜殿距离圣人住的清思殿极尽,昌河公主便以为是为王毓进宫特意修的。
她掐着腰,跟黄门争得面红耳赤。
王毓扯了扯他衣袖,温声道:“好了,不看便不看,我们去别处转转,让陛下知道咱们在这儿闹腾,他要生气斥责的。”
昌河公主瘪了瘪嘴,她到底害怕那位皇兄,平素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性子也冷,可只是为了看看珠镜殿,皇兄总不会因为她进去而责罚自己。
她佯装发怒,哼道:“本宫今日定要进去瞧瞧,谁敢碰我,仔细掂量脖子上的脑袋!”
说罢径直往里闯,守卫的黄门哪敢碰她,有个伶俐的眼疾手快,趁她不备偷偷从角门溜出去。
谢锳自圈椅上起身,哒哒的脚步声如同踩着她神经,她攥着衣袖,目光焦灼的望向殿门,她是什么身份,断断不能在此种境地被人瞧见,便是再能忍耐,她也不敢想象对方发现她时,会是怎样一副嫌恶鄙夷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内殿,白露和寒露也急的直打转,她们明白娘子处境,既是替她委屈,又是替她心虚。
忽见谢锳像一尾鱼,倏地钻进墙角立着的楠木雕花衣柜,她冲白露和寒露比了个“嘘”的嘴型,从内将柜门轻轻合上。
昌河公主挽着帔子与王毓踏进门来。
扫到低头立着的白露和寒露,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移开视线。
“皇兄的宝贝真多,好些我都没见过呢。”昌河公主觉得新鲜,左拿拿,右碰碰,弯弯的眉眼满是好奇。
王毓一眼看见殿内摆置的妆奁,她慢慢走上前,精美华贵的首饰数不胜数,香膏脂粉琳琅满目,还有启开盖子的桂花油,檀木梳子放在桂花油旁。
她屏了呼吸,警惕的目光四下逡巡。
殿内有人,定是听到动静躲了起来。
王毓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分毫不显。
昌河公主也发现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惯爱打抱不平,又早将王毓当成皇嫂看待,故而拔高了音调,故意说道:“王姐姐,何必同不入流的女人计较,纵然皇兄把她藏在这儿,金尊玉贵养着,不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吗?
见到正主,她不还是吓得躲起来,没脸见人吗?你生这种人的气,那是辱没自己的身份,你日后可是要做我皇嫂的!”
她眼珠滴溜溜的转,又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到处检查,视线落到墙角时,倏地锃亮。
她走过去,看见合拢的柜门外,有一小段秋香色面料。
昌河公主勾了勾手指,王毓蹙眉上前。
谢锳窝在柜中,紧紧咬着唇,心脏跳得快要跃出喉咙,此时此刻,她狼狈地像躲在黑暗里的虫,不敢见光,更无法想象柜门打开,她该如何自处。
昌河公主的话一字不落刺进耳中,她环住膝盖,眼眶湿热。
脚步声就在面前,每走一步,都像是砸着她的心口碾压。
她呼吸越发紧迫,浑身直冒热汗。
“嗒”
有只手搭在门框,谢锳起了战栗,口干舌燥,面红如火。
“出去!”
一记冷声不怒而威,响彻大殿。
在昌河公主打开柜门前,周瑄阔步走来,逼人的气势登时让昌河公主讪讪的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福礼道:“陛下。”
王毓心中骤然一紧,跟着福礼。
虽然她不愿在外谈论中宫,可王家每个人都清楚,陛下若要立后,人选必然出自王家,阿耶当初在城外援驰陛下,助其返京登基,皇后的宝座,其实毫无悬念。
阿耶说过,让她沉稳些,事情悬而未决时,不可冒失,不可与人议论。
她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后宫不会只她一个,她也做好宽怀待人的准备,她有容人之量,可陛下现在便金屋藏娇,委实在打王家的脸面。
柜中人是谁,重要到让他青天白日疾奔赶来,为她解围。
“陛下,我只是想带王姐姐过来看看,我什么都没动,你...”
“出去。”周瑄打断她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昌河公主脸色唰的红了。
周瑄睨着她,面容沉肃阴鸷:“下回再敢闯宫,朕打断你的腿!”
昌河公主被吓得一怔,随后捂着脸跑了出去,王毓跟着离宫。
周瑄深吸了口气,打开柜门,看见抱紧膝盖缩成一团的谢锳。
乌黑的发覆在身上,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秋香色里衣因她环抱而绷的紧紧,她像个鹌鹑,把自己深深埋了起来。
周瑄喉间发紧,眼神晦暗。
他蹲下身去,抬手,还未碰到谢锳,她便哆嗦了下,头更低。
黏湿的发丝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周瑄自她膝间穿过手臂,微微用力抱起她来。
谢锳垂着眼皮,湿润的睫毛黏在泪水,眨了眨,鼻尖裹上汗珠,她静默的哭着,无声无息,却又狠狠扎着周瑄心脏。
刚放下,谢锳便朝里背过身去,圆润的肩膀滑下衣衫,玲珑有致的身段纤软颤抖她还在哭,偏不肯发出声音,隐忍而又委屈。
周瑄心烦气躁,俯下身拿帕子擦泪,她紧闭着眼睛推开。
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滚落,鬼使神差,周瑄低头,吮在那湿润的面庞。
谢锳的眼底雾蒙蒙的,周瑄舌尖的温度令她腮颊火热,而昌河公主的讥嘲不断在她脑中盘桓,聚集,她脑子乱作一团。
周瑄亲了下,受到蛊惑般又亲一下,直到谢锳不再抽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他捧起她的脸,覆在嫣红柔软的唇瓣。
手掌去触她的腰,呼吸也渐渐急促紊乱,他移到她颈间,低哑的嗓音喷出热气:“她们不会再来了。”
谢锳侧过脸,他很急躁,抬起眼皮又说了遍:“没人再敢过来。”
“你大可去找教坊司的姑娘!”
音落,攀升的温度陡然跌至冰凉。
周瑄摁着她的肩,缓缓抬起头来,幽眸闪过一丝情绪。
“你说什么?”
谢锳咬着唇,泪水涟涟不断滚落:“何必虚情假意应付,你不就为着哄我睡我,满足兽/欲?”
周瑄冷了瞬,旋即扯了扯嘴角,笑道:“朕不该心软,是朕糊涂了。”
他一把抽开她的腰带,单手攥住她的双腕捆起来绑到床栏,漆眸越发阴晦可怖,他闷哼出声,余光望见被谢锳咬出血印的肩膀。
“用力,朕喜欢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