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么多人,你偏要羞辱我!◎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掺着震惊, 惶惑。

云臻探头扫到纸上字迹,当即尖叫起来:“你要挟谁?六郎的命重要还是你的私心重要,别以为我们惧你就不敢签,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筱娘跟六郎青梅竹马, 怎么就不能进门?

你未免太霸道了,我们伯爵府只六郎一个男丁, 你入门三年无子, 早就该被休了,你....啊!”

云臻被扇的猛一趔趄, 打了个转砰的撞到雕花屏风,她捂着脸, 惊慌失措的看向忠义伯, 颤了颤唇, 喃喃道:“阿耶...”

“你闭嘴吧!”

曹氏被吓得面色土灰, 抬脚便要去看云臻的脸,却被忠义伯一记眼色唬住, 怔在原地唉声叹气,曹姨母上前低低劝了两句,曹氏便背过身, 只看到肩膀还在起伏。

“锳娘,是我们做的不对,你如何出气我们没甚可反驳的, 只是——”忠义伯攥着拳头,方才扇云臻的手心隐隐发烫, 他瞟了眼, 缓声劝道:“只是我身为父亲, 不会同意你们和离,你是个好媳妇,打从嫁到云家便从无错处,我也不会承认除你之外别的儿媳。”

音落,孟筱的指甲掐进肉里,面上仍是楚楚可怜。

谢锳面不改色,喉咙却微疼起来。

下一瞬,忠义伯语气沉重:“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人也都找了,若非如此,我不会听信游医的方子。

他既然敢说能让六郎起死回生,我不能不去冒险一试。

锳娘,我保证,日后你还是云家娘子,说一不二,筱娘她...她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孟筱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滚到地上,她抽噎着上前,可怜兮兮拽住谢锳的裙裾:“嫂嫂,我不会趁人之危的,你放心,只要兄长能好,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嫂嫂,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兄长危在旦夕,你便让我试试,行吗?”

她抬起手来擦泪,衣袖沿着小臂滑落,露出的手腕上缠裹着纱布,不断有鲜血往外渗出。

曹氏摁着帕子,哑声看向谢锳:“前两日六郎喝的汤药,是筱娘割破皮肉取血熬的,她怕你胡思乱想,便瞒着不让告诉你。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若不赶快,前面割的血便白流了。

锳娘,她是真的想救六郎,你..你便成全她吧。”

声音哽咽,说完便扑过去扒着云彦,鼻涕眼泪纵横,嘴里含糊不清叫着:“六郎,我可怜的孩子。”

谢锳笑了下,胃里一阵恶心。

她咬牙站定,视线逐渐模糊,随后便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案前拿起笔来,纸上字迹愈发看不清楚,恍恍惚惚如同细密绷紧的网子,勒的她透不过气。

她顿了顿,方要落笔,便被人从后抱住腰,细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嫂嫂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谢锳的心一下软了。

云恬不爱说话,多半时间都独自闷在房里做女红,绣些小玩意儿,许是见她乖巧可爱,谢锳便多疼她几分,每回铺子里来新货,都会带给云恬。姑嫂二人相处的更像姐妹。

云恬瘪了瘪嘴,手又抱紧,“嫂嫂,别走好不好。”

曹氏见状,眼圈又红了。

“锳娘,不这么做,六郎会死,到时你怎么办,你还年轻难道...”

“他死了,我守他一辈子。”

阖屋的人面面相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谢锳,曹氏被顶的无话可说,酝酿许久的劝词全憋了回去,即便说出来,谢锳也不会听。

她早就知道谢锳的脾气,嫁到伯爵府三年,她端庄从容,面面俱到,然骨子里是倔的,极其有主张。她若做了什么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今日闹得如此荒谬,怕是不好收场。

“锳娘,你不要逼我们了。”

“阿娘,莫要说这些无用的话,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不以为意,目光略过和离书,落在忠义伯面上。

“阿耶,签吧。”

晌午,凌空莫名劈下一道雷,震得屋脊轰隆作响。

白露和寒露默不作声,手脚麻利的收拾箱笼,数日前,娘子便吩咐她们清点整理,如今看来,她约莫早就设想过会有今日。

大雨倾盆,屋檐下很快汇聚成流,沿着台阶哗哗淌向院里。

去官府的小厮很快折返,牛油纸包裹的和离书,上头已然盖了官印,屋内的呼吸声与嘈杂的雨声混在一起,犹如密集的鼓点砸到心口。

白露去吩咐人套好马车,寒露撑开伞,站在廊下候着。

谢锳戴好帷帽,一眼都没往回看,方走到门口,云恬追上来,嗫嚅的哭道:“嫂嫂....”

谢锳摸摸她的肩,随后冲着曹氏与忠义伯深深福了一礼,寒露快步走来,将伞撑到头顶,两人头也不回迈入雨中。

天陡然黑下来,乌云浓密的笼在半空,压着槐树撕开口子,拼命的往下倾灌,窸窸窣窣的树叶被吹得承不住力道,纷纷掉落。

初春的枝丫,含着芽苞被雨水砸进泥里。

曹氏揪着绢帕,眼眶洇出水来,平心而论,曹氏不希望谢锳离开,她懂事能干,擅长经营,偌大的伯爵府在她打理下井井有条。若不是她多财善贾,只靠祖上那点荫封,处处花销奢靡,日子怕是要捉襟见肘。

曹氏心中明镜似的,相貌出身财力手段,孟筱皆比不了谢锳。

可诸多好处都不如一点,游医给的方子,只有孟筱能救六郎。

万般无奈,她只要六郎的命。

曹姨母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虽逼走谢锳着实愧疚,可心里窃喜仍蔓延开来,至少前头再没人挡着,凭着孟筱待云彦的真心,加之孟家如今的官路,却也是配得上伯爵府的。孟筱痴情,此生怕是出了六郎,谁都看不进眼里。

她清了清嗓音,提醒道:“别耽搁了,咱们都是为了六郎好。”

众人回神,纷纷点头道是。

那游医将药下到符水中,孟筱解开纱布,露出长长疤痕,随后忍着痛将血挤进碗里,好容易凑满一碗,疼的她直冒冷汗。

而后,便要孟筱以口喂药,直至让云彦全都喝完。

曹氏忙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合门前,从缝隙里看见孟筱羞涩的褪去衣裳,爬上床榻,钻进云彦的衾被中。

她心里不知怎的,咯噔一声,就像山洪来时兵荒马乱的场景,她甚至有点后怕,万一六郎醒来,自己该如何解释,千头万绪扰的心内惶惶。

谢府

谢宏阔早就得了消息,自打云彦病倒后他便按压不住狂喜,恨不能烧几炷香,将云彦赶紧送至西天极乐。

谢锳之所以不听话,多半是为了云彦,一个于家族无甚帮扶的女婿,不该偏占着位子不做事,还要消耗谢锳的精力。

此番病倒,着实倒在谢宏阔心上,许是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每日脚步轻快,精神焕发,活脱脱年轻了好几岁。

崔氏软软倚靠在美人榻,莞尔笑道:“老天有眼,也觉得谢家不该没落。”

“你仔细着点,别惹她。”谢宏阔来回踱步,抑制不住的激动,今儿听小厮来报,道谢锳同云彦签下和离书,收拾箱笼搬出云家,他差点笑出声来。

本想带人去帮忙,可又怕适得其反激怒谢锳,遂只得作罢。

“郎君都嘱咐多少遍了,我定菩萨一样供着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成了吧。”崔氏嗤了声,拨弄着蔻丹抬眼道:“幸好前两日将她闺房重整一番,否则定要来不及,她还真有魄力,说离便离了。”

谢宏阔笑,纵屋外雷声滚滚,黑云压顶,然心中碧空如洗,天高海阔,竟有一番说不出的痛快。

“四郎夜里回来吗?”

“大理寺很忙,他十日有八日都写在衙门,今儿怕是回不来。”崔氏不满,想着儿子最近的状态,心里很是不悦。

谢宏阔思量片刻,又道:“不打紧,便叫四郎媳妇出来陪宴,临哥儿也得来,省的她横竖没几句话就吵起来,活脱脱生了个老子。”

崔氏叹气:“成,我这就让厨房烧几道她爱吃的菜,总之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总不至于再犯忌讳。”

这厢刚安排好,擎伞的小厮急匆匆跑回来,“郎君,娘子的马车在前街拐了个弯,径直往长乐坊去了。”

谢锳当初的嫁妆不菲,三年来又置办了不少私产,其余都陆续赁出,只有长乐坊的这处宅院,平素交给得力的管事打点,故而屋内布置只消稍加整理,便能立时住人。

进屋后,谢锳走到妆奁前,松了发髻坐下。

镜中人瘦了一圈,不知怎的却让她想起大婚那日,她一袭浓妆嫁衣,坐在大红婚床等待云彦进门的刹那。

忐忑不安,紧张而又充满期许,三年来她用心做云家媳妇,侍奉舅姑,疼爱小妹,和睦夫郎,便是奴仆也从未苛待,彼时总觉得日后会更好,实际也是如此,倘若周瑄没有回京,她大可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无波无澜,随心所欲。

可如今仿若大梦一场,醒来还是空空一人。

“娘子,不回谢府了吗?”白露抖了抖帘帷,银钩轻晃,外面雷声不减,雨点如黄豆般噼里啪啦砸着屋檐。

“不回。”谢锳斩钉截铁,随后又问:“去药铺的人还没回来?”

白露往外看了眼:“约莫还得费些时辰,雨太大了,离咱们这儿隔了两个坊市。”

谢锳宽了衣裳,躺在帐内。

巧得很,游医配的药粉中有一味南诏特有的药材,谢锳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年前铺子活计提了一嘴,道那味药材不常见,价格也不昂贵,寻常南诏百姓用来熏蚊虫蛇蚁的。

白露点上安神香,见谢锳睁着眼睛平躺在榻,不由过去俯身问道:“娘子,既然知道游医有问题,缘何不当面与他对质,何苦闹到和离。”

她都觉得窝火,何况是姑娘。

谢锳笑,她总不能同疯子比耐性。

孟筱对云彦的喜欢,已经逼近偏执,若她得不到,恐会亲手毁了。

与其如此,不如等她给云彦解了毒,再行对策。

“往后要记住,我不再是伯爵府娘子,云家也与我们再不相干。”

廊下青苔隐隐泛着绿意,小院静谧,却很雅致。

白露倒退出去,从外合上门,寒露正与老管事吩咐下人规整物件,因着雨着实太大,几个箱笼都被淋了,故而七手八脚挪去库房,也来不及弄干。

寒露抹着脸上的雨水,往屋内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娘子可哭了?”

白露摇头,叹气:“娘子哭出来还好,比这样强撑着欢笑倒叫人放心。她跟郎君何等恩爱,乍一和离,你说能不难受吗?”

寒露也跟着垮下脸来。

一连下了四五日的雨,天好歹清朗起来。

白露和寒露忙着在院里晾晒箱笼,晕头转向,又怕吵到谢锳,遂只让两个丫鬟在外院守着,伺候茶水果子。

虽说入了春,可姑娘生了场病,总觉得困乏,恹恹的不爱吃饭,脑袋一沾枕头便想睡觉。

谢锳正睡着,听见脚步声只以为是白露,翻了身,把手伸出帐外。

“帮我拿盏茶。”

声音软软的,惺忪未醒。

周瑄环顾四下,从圆桌上倒了白瓷盏内,端着来到床榻前。

谢锳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鼻间嗅到墨香,神思一下清明起来,她睁大眼睛,对上周瑄似笑非笑的面孔。

“你还真是硬气。”

谢锳撇开头,许是习惯他的闯入,只往里挪了挪,闷声不理会。

周瑄顺势往床上一躺,谢锳几乎要跳起来,然她还未来得及,便被周瑄一把抱住,箍在怀里往内滚了一圈,压在身下。

卷起的薄衾春卷一般,谢锳挣不开,双手抵在胸口很是艰难的推他,周瑄身躯笔挺,肌肉坚硬,隔着这样近,像烙铁似的烫在谢锳皮肤。

她穿着里衣,又薄又软,几乎能感受到周瑄的骨头,硌的骨肉极不舒服。

她咬着唇,却没有阻住那声轻哼。

落在周瑄耳中,宛若盛情。

“陛下究竟要戏弄我到何时?”

她歪过头,呼吸微弱,起伏间便能触到他的衣裳,他的温度,他火热匀促的喘息,毫不收敛的喷吐在她颈间。

周瑄眉眼冷冷,撑起身子抬手抚在她脸侧,手指似火,刻意时轻时重,谢锳挣脱不得,被他撩/拨的浑身酥/软,一股暖意沿着某处到处乱窜,难受的吟/哦困在喉间,她用力忍着。

周瑄瞥了眼,俯首,啄在她耳垂。

谢锳身子蜷曲,再也不能承受他的肆意,一张嘴,恶狠狠的咬住他肩膀。

听见轻嘶一声,这才解气。

周瑄不怒反笑,舌尖抵在上颚,棱角分明的下颌仰起来,喉咙滚了滚,发出低迷的呼声。他身形修长如松,劲拔有力,每一处皮肤都似经历锤炼,铁骨铮铮,他半支着上身,幽黑的瞳仁映出谢锳面红耳赤的脸孔。

谢锳抓着他的前襟,快要哭出来。

周瑄忽然衔住她的唇,舌尖染上血腥味,谢锳推他,却被坚实的胸膛挡住手,蜷在腰间被薄衾束缚,那攻势不容拒绝,挟着侵略逼她启开唇齿,每个角落,每寸呼吸,如丝草一般,谢锳只剩下依附的力量。

肩膀一凉,谢锳便知这回轻易逃脱不得。

她想屈膝,可双腿被他压住,脚趾蜷了再蜷,依旧无法与之对抗,她就像一条被破膛开肚的鱼,任由他一刀刀凌迟。

他让她喘不过气,说不了话,眼泪汹涌的溢出,他浑然忘我,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直到手底发凉,不经意抬了眼皮,才发现谢锳哭的快昏厥过去。

周瑄不得不从她唇上离开,转而掰着她下颌,令她依着自己方便偏过头,露出细白滑腻的颈。

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便成瘾患。

他不打算放过她,这辈子都不行,她在身下,软的像水,馨香甜美,而这种感受,却被另外一个男人堂而皇之霸占三年。

每每想到,周瑄便觉锥心。

他手指灵活,绕到颈后挑开小衣的带子,掌心贴在后脊,将人往身上一带,浑身血液便奔涌着汇集腰间,满脑子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迫不及待想要她,想证明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唇抵着她的颈,四肢火热,快要烧成灰烬。

不待他解开革带,便听谢锳哭着求他。

“明允,你放过我吧。”

“明允,别逼我恨你,求你,求你停手,赶快停下来。”

她哭的前言不搭后语,脑子却很清醒,始终知道拿捏他的心软,始终知道拒绝他的靠近。

周瑄神色凉薄,下手更狠了些。

他拂开扰人的薄衾,两手钳住谢锳的小腰往枕上摁去,他一言不发,眼睛只看着手底皮肤,就在他松开她的手,兀自解带时。

眼前一道黑影急速闪过,紧接着面上一疼。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屋子。

周瑄停了动作,漆黑的瞳仁阴恻恻的望向谢锳。

谢锳惊住,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手掌都麻了。

“你总是不听话,那么便别怪朕不知怜香惜玉,十一娘,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周瑄一把抽出革带,单手擒住谢锳的双手摁到头顶,缠着革带将其固定在床栏。

峦线越发明显,里衣被褪到双肩,露出被轻/薄的皮肤。

“明允,我...我不行,我不能...你疯了!”

周瑄冷眼睨着她,白嫩的腕子被勒出红痕,她仍在拼命挣扎,即便毫无意义,她还是不肯罢休。

他是什么可怖的鬼怪,竟叫她恐惧至此。

他双目刹那充血,太阳穴突突直跳,如猛兽一般弯下身去,布帛撕裂的声音夹着谢锳绝望的哭喊。

他伏在她颈边,听见她喃喃哭道:“你让我恶心。”

心冷若雪,牙齿用了蛮力,咬的她曲起身体。

可下一刻,他觉察出谢锳不对劲,浑身筛糠似的抖动,不受控制的呕了几呕,虚汗濡湿了衣裳,周瑄抬起头来,便见谢锳哇的一声,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他慌忙过去,将人搭在自己膝上,捋着乌发拢到脑后,也顾不得与她置气,轻轻拍击了几下,谢锳小脸蜡黄虚脱,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在他身上,双目无神,泪珠仍一颗一颗往下掉。

“喝水。”

周瑄命令似的,拇指抹去她唇边的污脏。

谢锳沉默,肺脏仿若裂开,四面八方都透风,呼吸也疼。

周瑄深吸一口气,冷声又道:“若是想让朕喂你,大可直接开口。”

谢锳瞪大眼睛,眸中泛着水光,胸口因愤怒剧烈起伏。

周瑄把白瓷盏往前递了递,这会儿她很乖,抿了两口才移开唇。

“朕准备的别院你不喜欢?”

“也好,那往后便在此处,离蓬莱宫近,盏茶光景便能过来。你的身子骨太弱,这几日便好好调理,朕让陆奉御给你开药膳,每日都送过来。”

他慢条斯理从内侧捡起革带,往腰间系的时候,谢锳忽然又擎手挥来,只是她将吐完,力道不足。

周瑄往旁边一避,随之攥住她的腕子反剪到身后。

神色冷凝。

“你莫要试探朕的耐心,若再敢忤逆,朕会教你何为君之威严。”

奋力一甩,谢锳倒在枕间。

周瑄拢好衣裳,准备出门。

谢锳笑了声,嗓音哑的又像是哭。

“那么多女人,你偏要羞辱我!”

周瑄转过头来,面色郁沉。

“王家姑娘不是进京了吗,你同她大婚,想如何便如何,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还要怎么样,你便不计较不恨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我错了,当年我怎么会...怎么会想去招惹你,从开始就错了,都是报应。”

她像疯了一样自说自话,小脸挂着泪,唇弯着,眼眸恍惚的望向周瑄。

“求你了,就当从没有我这个人,不行吗?!”

“不行。”周瑄淡淡吐出两个字,“至少,在朕腻了你之前,不行。”

“你最好习惯,下一回,不管你是恶心也好,嫌恶也罢,都得给朕受着。”

“云六郎是文臣,朕不会像他那般怜香惜玉。”

不过半月,云彦便身子大好。

今儿晨起还睁眼看了圈,似乎没寻到要找的人,颇为失望。

曹氏又喜又忧,只得与下人瞒着,道谢锳出去巡店,得晚点回来。

一次还好,总这般搪塞云彦便犯了疑惑。

门下省的几位官员过来探病,心照不宣没有提到内眷,说起朝中事,隋侍郎另外派人去往青州,眼下已经开始搜罗典籍。

其中往禹州去的船半路翻了,一千多册书籍全部葬身江中,弘文馆的两个校书郎被追责入狱,生死不明。

云彦听了愈发感慨,便道自己不日将好,便回去同他们一起搜录。

几人相视笑笑,没有说破。

云六郎与妻子的事情他们都有耳闻,素日羡慕他们感情笃深,如胶似漆,却不想有一日会和离,此中蹊跷,可伯爵府瞒的严,便也打听不出来。

今日又见云六郎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他们焉能猜不出何意,定是忠义伯和曹氏私下做了决断,可怜云六郎,若知道实情不知要怎样失魂落魄。

他们的心思,云彦自然不知晓。他精神越来越好,吃了半碗稀粥便依着床栏看书,外头传来说话声,听动静应是禄苑的丫鬟。

听了少顷,云彦放下书卷,竖着耳朵拎起眉心。

仿佛话里说的是谢锳,声音压的很低,怕被人听到。

“说句不该说的,真是怀念娘子掌家的时候,每月月例足,娘子又不训斥人摆架子,哪里像四娘子,张扬跋扈恨不能把人吞了。”

“小点声,仔细被剥了皮。”

云彦愣住,何时阿姊管起家来。

阿锳呢?

他心中不安,咳了声,将那说话的两人叫进屋里。

两人神色慌张,捏着衣袖左顾右盼。

“我问你们话,要老实回我。”

两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出,曹氏千叮万嘱不让告诉郎君,都怪自己嘴碎,眼下该如何是好。

云彦瞧出她们不对劲,心里头也隐隐不安。

“我病的这几日,府里可有大事发生。”

两人呆若木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面色如土。

云彦蹙起眉,肃声又道:“若谁欺瞒,今日便撵出府去,可听清了。”

两人扑通跪下,连声称是。

云彦直起身子,将书卷拍在案上:“阿锳到底去哪了?!”

曹氏自禄苑过来吓了一跳,只见云彦双目失焦惶然的望着帐子,犹如枯木一般,一动不动,床边洒了水,碎瓷片还未收拾完。

她登时知晓坏了,狠狠剜了眼跪在外头瑟瑟发抖的两人,走过去握住云彦的手,慈声叫道:“六郎,六郎?”

云彦慢慢转动眼珠,看见她后不见一丝变化,只张了张嘴,问:“阿娘,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曹氏两下为难,攥着帕子快要愁出泪来。

云彦见状,眼前一阵发白,只觉喉咙腥甜,热气窜涌,强行压制却终究没能抵住,头一歪,噗的吐了口血。

曹氏当即慌了,起身想叫府医,腿发软,又跌坐在床上。

深夜,忠义伯赶回来,与曹氏坐在外间筹谋对策。

曹姨母与孟筱仍住在府里,白日闹得那般阵仗,她们也听闻云彦的反应,倒算得上体贴,至今没有开口为难。

否则,孟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了救云彦舍上自己的清誉,无论如何他们都该主动开口,给人家一个交代。

可云彦不过听了消息便动辄吐血,他们又岂敢乱来。

曹氏与曹姨母开口,半是安抚半是央求。

曹姨母摁着眼睛抹泪,一贯的好脾气,“若是我的事,自当径直点头应了妹妹,可这关系筱娘的名节,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怪就怪太看重六郎。”

曹氏更加内疚,巴不得与她承诺日后定会将孟筱娶进门来,可又怕答应的太爽快,云彦翻脸,只好咽下去,附和两声。

孟筱从门后出来,冲着两人福礼,“姨母不必顾虑筱娘,我与阿娘明日便搬回家中居住,只要兄长好好的,筱娘便再没别的奢求。”

此言一出,曹氏愈发难安。

当夜与忠义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哎了声,心口发疼。

“可怎么办才好,六郎别是走了窄路,非要去找锳娘。”

忠义伯重重叹气:“木已成舟,他便是低声下气去求,锳娘也不会回来。”

儿媳太有主见,掌家很好,可于感情来说,未免拎的太过清楚,她决意和离,哪里是会走回头路的。

夜深更静,伯爵府炸了锅。

孟筱半夜想不开,拿绢带悬了梁,亏的丫鬟起夜撞见,这才把人救下来,可折腾的不轻,脖颈勒的全是瘀紫。

曹姨母哭的快要昏厥,曹氏又怕又心疼,当着孟筱的面便承诺下来,择日便与云彦提两人的婚事。

孟筱拽着她的衣袖,眼泪汪汪的摇头:“姨母,是筱娘不好,可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迷心窍想不开,我不会了,你放心。”

曹氏还能说什么,对着这般懂事的孟筱,她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春日渐暖,谢锳躺在藤椅上拨弄花草,白露和寒露坐在廊下打双陆,白露顾不过来左六路,急的直想把盘面毁了,寒露抱着胳膊,得意的准备攻入敌营。

这几日过的清闲,前后遣去伯爵府两拨人搬运物件,当初她走的急,有些细枝末节便想不周全,如今用到实处,才觉得不称手。

回来的人每每都会说起云彦,知道他身体好转,谢锳便也觉得安心。

头顶忽然轰隆一声,吓得三人都站起来。

“快收了吧,不玩了不玩了。”白露趁机耍赖,呼啦着盘面嘿嘿一笑,寒露气鼓鼓的跺脚,两人忙着将木质雕盘挪回屋里。

此时天开始上云,阴沉沉的笼在半空,不多时便恍若黑夜。

正当她们准备回屋,便听见有叩门声。

谢锳站在楹窗前,探身往外瞟了眼,圆形影壁后隐隐传来说话声,她起先以为是谢宏阔,自打搬过来,谢宏阔知晓发了好大的火气,三番五次上门兴师问罪,谢锳懒得与他周旋,后来谢宏阔再上门,便佯装睡觉,晾着他自己个儿待在花厅。

正纳闷着,管事的小跑往内院来,白露近身听了声,当即提起裙子奔向楹窗外,她气喘吁吁,眼睛发亮,踮着脚尖小声道。

“娘子,郎君来了。”

谢锳怔了下,双手抠着窗沿久久没有回应。

白露还在高兴,忽然看谢锳淡了神色,不禁着急:“娘子,快下雨了,咱们让郎君进来说话吧。”

打心底来说,她是希望娘子与郎君和好,服侍娘子十几年,嫁给郎君的三年里,是娘子最被人疼最被人宠的时候,郎君待她,就像待掌上明珠,多少人羡慕。

先前在谢府,明明娘子是最小的孩子,可崔氏待她并不亲厚,甚至可以称得上刻薄,三两句话不满意便会罚她站规矩,关佛堂,弄得娘子现在喜欢将屋里置办的灯火通明。

谢宏阔便更不用说了,几百口的世家,冷清而又市侩。

谢锳转身,低声道:“便说我睡了。”

白露失望的耷拉下肩膀。

谢锳又道:“让他往后也不必来了。”

云彦扶着门框,视线远远往里瞧着,他咳了两声,头愈发涨得厉害。

白露折返,他便立时站直身子,温和问道:“阿锳现下可好?”

“娘子一切安好,郎君不必费心记挂,天马上要下雨了,娘子还在睡着,郎君赶紧回去吧。”

云彦整个人瘦削下来,颀长的身影仿若修竹易折,闻言,他面露痛苦,神色仓皇,撑着门框的手却不肯松开,他压低了嗓音,似恳求一般。

“白露,你让我见她一面,可以吗?”

白露只得再跑一趟,很快又低眉垂首的出来,云彦心口发涩,叫人看了委实不落忍。

他是走来的,许还是瞒着曹氏与忠义伯找到此处,身后没有云家的马车,巷子里静的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

“他还不肯走?”谢锳坐在书案前,听见雨点急速砸地的声音,不禁担心起来,他大病初愈,连弘文馆都没回去,想来身子还是不成,若再淋了雨,指不定还要受罪。

“把伞给他,让管事把门关上,不许他再进来。”

白露惊住,将要替云彦说话,谢锳疾言厉色。

“快去!”

白露不说话,递过去雨伞便想合门,云彦伸手挡住,嗓音沁着涩哑:“你与她说,和离书没有我的签字,不作数,我不认。

她是我的妻子,我此生也只她一个妻子。”

屋檐很快开始滴答水珠,谢锳着人从角门出去,骑马赶往伯爵府。

白露和寒露守在廊下,不时垫脚往外看,院子离门口太远,下着雨连声音都听不见。

葳蕤的凌霄花伸展开枝叶,爬的满满院墙都是,雕花棱格阻了视线。

忽听门外管事喊了声,谢锳噌的站起来。

白露推门闯进,急道:“娘子,郎君昏过去了。”

谢锳提起裙裾便往外走,忽觉一道凉风自后脊袭来,紧接着手腕一紧,人被拽着拉回内间,推到墙上。

白露震惊,一双眼睛似要瞪出来,她哆哆嗦嗦开口:“六...六皇...殿下.....”

忙又捂了嘴,扑通跪在地上:“陛下。”

周瑄余光扫了眼,不怒而威:“出去,关上门。”

白露咽了咽唾沫,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绝,悄悄想看谢锳,却被周瑄凌厉的眸光吓得猛一颤抖。

自家娘子被推高怼到案上,后脊贴着墙壁,面露凶色。

她还在犹豫,周瑄手忽地掐了谢锳的腰,谢锳唇间溢出轻呼,对上他别有居心的瞳仁。

“白露,你先出去。”

门合上,谢锳松了口气,然下一刻,周瑄的吐纳近在咫尺,他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撩开衣襟下摆,激的谢锳战栗着,抬脚便去踹他。

他小腿被踢到,蹙眉将人掐狠了些。

谢锳仰起头,被她推着撞开楹窗,半边上身探出去。

方才白露合门,已将院里的人都遣出,毕竟里头的男人是当今陛下,谁都不敢多看一眼,这样的私密事,知道了便犹如剑悬枕上,永不安宁。

谢锳几欲跌倒,不得不抓紧他的手臂稳住,张口便骂:“贵为天子,如此行径不觉羞耻荒唐?你与那教坊司的嫖/客有何区别?灭人性,泄私欲,你又与那畜生...啊!”

谢锳疼的曲起身来,周瑄箍着她的腰将人从窗外提回屋内,扔到榻上。

“你再骂一句,朕便叫门口那人听听响动。”

“你..你简直无耻之尤!”

谢锳爬起来,屋外的雨下的哗然壮观,她心里担忧云彦,便忍不住软了下语气:“我出去看一眼,很快回来。”

周瑄笑,抬脚搭在门框上。

“知道要说什么,需不需要朕教教你?”

谢锳冷着脸,沉声道:“不敢劳陛下费心。”

周瑄抬手,将人抱到膝上,“你亲朕一口,朕便放你出去。”

他狎戏的语气轻蔑疏离,抬手搭在唇角,漫不经心往后一仰。

谢锳直想啐他一脸。

可又实在忧虑云彦,只得飞速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周瑄笑,手却没有松开,忽然天旋地转,两人换了姿势,谢锳坐在圈椅内,周瑄双手抓着扶手,倾身下去,唇噌着她的鼻尖,热烈而又汹涌,待谢锳无法呼吸,这才不舍得移到颈间。

上回的痕迹已然消退,衣领边缘隐隐还能瞧出几分,他手掌用力,趁谢锳分神的光景,让开路来。

“去吧,别让朕等久了。”

凄风苦雨吹得人衣裳尽湿,谢锳弯下身去,跪在地上捧住云彦的脸,想唤他又觉得不知该怎样开口,遂定了定心神,从袖间扯出帕子帮他擦净面上的水渍。

白露擎着伞挡在外沿,寒露抓着参丸跑来,谢锳接到手便塞进云彦嘴里。

他太虚弱了,面上白的看不出血色,骨节分明的手愈发精瘦,指腹上有狭长的划痕,像是被瓷器等物割伤。

谢锳见他睫毛颤了颤,便赶忙想要松手。

云彦一把攥住,急切的想开口说话,冷风呛进喉咙,他咳得剧烈佝偻,然双手不肯松开,生怕回过神来谢锳又不见了。

这几日他做了好多梦,梦见谢锳生他的气,发誓永远不肯相见。

他怎么舍得,怎么愿意。

他拉着谢锳的手放到心口,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阿锳,跟我回家。”

谢锳摇头,“待会儿伯爵府会有马车过来接你,回去吧,别叫他们难受。”

云彦坐起身来,定定望进她的眼中,她没有回避,也没有抽出手,只是跪立的姿态足够划清界限,肩膀笔直,面色从容。

周瑄自影壁后投来阴冷的眸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云六郎抱着她,下颌抵着她的肩,一遍一遍唤她“阿锳。”

这一幕很是刺眼。

周瑄失去耐性,他挪动脚步,挪到足以令云彦瞟到人影的位置,随后背身而立。

云彦的视线划过他,又倏地飘忽回来。

似不能相信般,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窄袖圆领袍衫,腰束玉色革带,脚蹬漆色皂靴,右手举着伞,等人的模样。

云彦身子一颤,继而浑身僵硬。

谢锳挣开,起身往后退了步。

云彦跟着站起来,眼前仍旧迷蒙昏花,他用力眨了眨眼,却在看清谢锳脖颈的刹那,如遭雷劈。

细白柔软的颈子上,散落着两枚印记,更有一朵沿着领口没入不为人知的角落。

只一眼,便叫人忍不住遐想猜测,那始作俑者该是如何的荒唐缱绻,才能舍得下此等狠手。

云彦张了张嘴,忽觉狂风骤雨拍着海面掀的天翻地覆,耳畔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手,从谢锳小臂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