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双宿双飞,做梦!◎

紫霄观后山有棵老槐树,现如今满头绿意层层堆叠,叶间隐约冒出青白色花骨朵。等初夏时,那老槐树便会擎顶着茫茫白花,味道香甜,总会招来许多蜂蝶。

临走时,谢锳特意在后山折了几支初绽的牡丹,因无人照料,牡丹花开的肆意伸展,花苞比花房里侍弄的都要小。

谢蓉不在意,抄经的手不停,淡声道:“我不喜欢花。”

谢锳兀自修剪,折去难看的侧枝,笑着弯起眼来:“阿姊从前可不少绣花的衣裳,团扇,帕子。阿姊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想喜欢。”

谢蓉被她绕的心烦,笔下字一颤,墨汁晕开。

“阿姊,你便不打算离开紫霄观,另寻出路吗?”

有只蝴蝶循着香味进来,点在枝头扑闪着翅膀,日光洒落,映出淡淡的光晕,照的人脸颊温热。

谢锳注意到谢蓉的反应,虽然她低着眼睫,看不清情绪,可手中那支笔被攥的紧紧,墨汁不断沿着边角掉在道袍。

“我余生一眼望到头,再没别的出路。”

“可他回来了,为着阿姊一直没娶,你若心里还有他,我愿意帮你试试。”

“不用!”谢蓉冷了脸,目光坚决:“他娶不娶的都跟我无关,你若是敢去找他,从此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心爱人面前,最怕落魄重逢,当年有多甜蜜,相见便有多么凌迟。

澹奕在紫霄观待了四个时辰,谢蓉关在房中煎熬了四个时辰,任凭他低声哀求,谢蓉终不曾开门见他。

万事俱备,去青州的行囊都已整理完毕。

谢锳便商量云彦,是时候告知阿耶阿娘,此前为了稳妥,她谁都没说,只白露和寒露知情。

京里的铺子田产等物也都安排人去打理,至于青州,早年间的嫁妆里有些薄产,虽少却比寻常人家都要丰厚,她擅经营,想来搬到青州日子会越来越好。

禄苑

曹氏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只瞪大眼睛时而看看谢锳,时而看看云彦。

忠义伯沉着脸,久久没有发声。

“你大好的前程,就这么舍弃了?”

外放到青州,于官场毫无益处,伯爵府不重名利,不蝇营狗苟,却也不希望儿子跑到那等荒凉地界吃苦,云彦升任秘书郎没几日,照理是不该被遣去青州的。

“你是不是得罪人了?不应该啊,隋侍郎还有魏公对你都交口称赞,”曹氏绞尽脑汁的想,“魏公生辰,你没说错话吧。”

云彦笑,“去青州是我同魏公要的差事,听闻青州有不少藏书之地,我正好过去走走瞧瞧,了解风土人情,便于编纂手头的典籍。”

他这般说辞,一时间让曹氏没法接话。

门下省的折子全都连夜呈至紫宸殿,厚厚三摞压在案上。

承禄挑出来一本,打开看了眼,奉到周瑄面前。

“陛下,听隋侍郎的意思,是云六郎主动请旨调任青州,门下省各部已经核准下发,您看,是追回还是...”

周瑄看着上面字迹,往后靠在椅背,将折子放回案上。

他原是想要快马追回来的,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有人比他更不想云六郎离京,不管是谢家,还是云家。

他们想的周全,悄无声息便把事情办了,以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天涯海角过双宿双飞的日子,做梦!

周瑄笑,难怪数月前谢锳便有所动作,辗转出手多家铺面,折算成银钱傍身,她从来都是有主意的人,早就做好离京的准备。

她以为能走的掉,他又岂能任她走掉!

离京前一日,云彦病倒了,突如其来的高热伴随着昏厥,来势汹汹。

起初只当他染了风寒,太傅开了退热的方子,连着喝了两日都不见好,反而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吃药都很是艰难。

谢锳端来药,累的眼前一黑,白露扶住她,药碗咣当摔到地上,粉碎。

床上人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微弱。

“娘子,你先躺躺,不然郎君好了,你又倒下,可怎么才好。”寒露快要哭出来,扭头抹了把眼睛,搀着谢锳坐下。

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病症古怪,得抓紧请高人来看。

谢锳方坐下,听见外头有人报。

陆奉御挎着药箱进门,身后跟的是何琼之。

想起上回的事,何琼之不自在的摸摸脑袋,讪讪笑了下。

两人站在一块儿,谢锳还是低声道了谢,毕竟京城能请动陆奉御的人,她也只认识何琼之。

曹氏也病了,以为过了云彦的病气,躺在禄苑怏怏的起不来身。

陆奉御方一搭脉,神色便有些不对。

谢锳凑过身去,紧张道:“不是生病,对吗?”

何琼之诧异,“你怎么知道?”

谢锳没说话,只是双手发抖,眼睛直直望着陆奉御,等他确认自己的猜疑。

陆奉御叹了声,收好药箱后将帘帷落下。

“是中毒。”

谢锳腿一软,何琼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连声唤:“十一娘,十一娘...”

“既是中毒,为何无人诊断出来?”谢锳缓过劲来,喉咙发涩。

“这毒很少见,老夫识得也是机缘巧合,曾在游历的福医嘴里听过,郎君症状与那人所说极像。”

“可有法子医治?”

谢锳眼里的光随着陆奉御摇头慢慢熄灭。

何琼之看着她,心中着实不忍,却又记着出宫时圣人的命令,只准诊脉,不许救治

夜里,谢锳便查到中毒始末。

云彦去了趟梧院,与云臻坐了小会儿,回来便起了高热。

梧院的灯没熄,像是特意等她过去。

谢锳恨极了,端起案上的茶水二话不说朝着云臻兜头泼去。

那人惊叫起来,“十一娘你疯了吗,敢泼我!”

“云四娘,你是彦郎的亲阿姊吗,你怎么下的了手,怎么会如此蠢笨!”

云臻擦去茶水,怒容满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宫里奉御过来看过,说彦郎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日。”

云臻怔住,忍不住叫道:“不会啊,不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谢锳是在诈她,便赶忙闭嘴,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你到底图什么,云四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积压甚久的不满瞬间爆发,谢锳一手拂开案上的瓷器,哗啦全掉在地上。

“很简单,你跟六郎和离。”

“你做梦。”

“那便走着瞧。”

无凭无据,她不信谢锳能拿自己如何,横竖就比谁更狠。

孟筱没想到谢锳来的这样快,原以为还要几日,故而在屋里重新换了身粉色襦裙,插上一枚樱粉色步摇,对镜看了少顷,旁边丫鬟叹道:“姑娘进京后越发好看,皮肤水嫩嫩的。”

一见到谢锳,孟筱便觉得精心打扮成了自取其辱,面前人穿着素净,却难掩姣好姿容,虽眼底尽是憔悴,却依旧将她比的同丫鬟一般。

她下意识把手藏在袖中,笑了笑走上前福礼:“嫂嫂好。”

谢锳冷冷睨着她,云臻蠢归蠢,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云彦头上,背后定然是有人挑唆的。

云臻之所以急着让她和云彦和离,便是为了孟筱能当她弟媳,若非孟筱旁敲侧击,云臻也不可能狠下心来。

那样阴毒可恶的手段,着实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

来之前便有预料,孟筱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

果不其然,任凭谢锳软硬兼施,她总是一副无辜可怜的乖巧模样,眼下正红着眼眶,泪珠啪嗒啪嗒不断掉。

她心思缜密,既敢做出下毒之事,便决计不会留下证据。

若真追究,也只会追究到云臻身上。

想到云臻,谢锳不由得心口针扎。

“嫂嫂慢走,仔细别摔着。”孟筱声音柔柔,跟着将谢锳送出垂花门。

谢锳转过身,放低姿态与她说道:“表妹,你若真的喜欢彦郎,便不该用此下作手段害他,有朝一日真相总会揭出,你就不怕他厌恶你,恐惧你?”

“嫂嫂说什么,筱娘听不懂。”

“我最后一次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保证不会透露半分,没人会知道是你下毒。”

孟筱低头,复又慢慢抬起眼皮。

“嫂嫂,你背着兄长同旁人藕断丝连,你就不怕兄长知道吗?他会不会厌恶你,恐惧你?”

纯真清澈的眼眸,却露出最可怕的笑。

谢锳捏了捏拳头,疾步转身往前走去。

身后又有一道清浅的声音:“嫂嫂,别拖太久,别叫兄长受罪。”

周瑄斜躺在榻上,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听见禀报声,抬眼瞟了下。

“没了?”

“回陛下,没了。”

殿中安静下来,周瑄翻了页书,目光略过两行,忽然兀的坐起身来。

“承禄,备马,朕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