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
孟筱双眼通红,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低头不敢去看曹氏。
曹姨母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昨夜见她哭着回屋,问什么都不肯答,哭到嗓子哑了模样花了便开始收拾行囊,要回家去住,她便知道女儿受了委屈。
在蜀地时,曹姨母亦知道孟筱对六郎的心意,若不然她也不会挑三拣四看哪家郎君都不顺眼,方进京,她便全都明白,孟筱看六郎的眼神,显然与旁人不同,她是爱慕六郎且深深藏在心里的。
此番嫡妹邀她同住,是怕她们母女二人在京中孤单寂寞,她应下搬来,若说没有私心,那是撒谎。
虽不道明,可她仍希望嫡妹能成全孟筱对六郎的情谊。
曹氏纳闷的握住孟筱的手,拉进怀里侧头问道:“筱娘是住的不习惯,还是哪个下人苛待你了?”
云臻冷笑着嗤了声,摸起盏茶添了一勺盐。
孟筱直摇头,眼泪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这般隐忍倒让曹氏更加着急,只以为必定是谁欺负了孟筱,遂瞪向云臻。
云臻撇嘴,不悦:“阿娘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招惹表妹的。”
谢锳与云彦到来时,厅内都在安抚孟筱。
曹氏也叹气:“锳娘,快劝劝你表妹,清早便要回家去,你姨父还在外县忙活,不一定何时着家,她们母女二人又没照应的,委实叫我担心。”
谢锳扫了眼孟筱。
娇俏的女孩鼻尖都红红的,加之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裳,瞧着便清凌凌的可怜,可道理不是这么论的,不是谁哭谁就得受人宠爱。
谢锳抬手放在案面,静静地望向曹氏,温声道:“表妹与姨母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才会今日启程,阿娘不必多虑。”
云臻恰到好处嗤了声,堂中每个人都听见。
云彦蹙眉,谢锳扭过头去,淡声笑道:“阿姊有话说?”
云臻攥着帕子,不愿落她下风,遂仗义执言:“筱娘缘何走你一清二楚,何必假惺惺的装好人?”
在座无不噤声。
云彦不解,却知道替妻子开口:“阿姊又说胡话。”
云臻和离在娘家,早就看惯了云彦对谢锳宠溺的嘴脸,故而心中愈发不忿,啐道:“你这十几年的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
“啪”的一声响动,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堂中每个人都看过去。
谢锳正襟危坐,收起面上笑意,冲着云臻冷冷看过去。
她这么严肃,倒让云臻一下哽住,手心全是汗,却又强撑着不肯低头。
“既然阿姊开口,这件事便必须有个了断,不管是表妹还是阿姊,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
曹氏与曹姨母面面相觑,嘶了声疑惑的看着她。
孟筱脸唰的红了,抖了抖唇,想走。
谢锳哪肯,使了个眼色,白露和寒露立时挡住门口,将人拦下后逼回座位上。
“把人带上来!”
云臻瞟了一眼便坐不住了,口脂店的掌柜被摁在地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发出支吾的叫声,他抬眼就望见云臻,两个眼珠瞪得滚圆,膝行往前爬,又被人强行摁着肩膀压下。
“锳娘,你这是何意?”
“阿娘,咱们府上胭脂水粉向来都在李记采购,这回换了铺子,便是这位掌柜经营的,前两日我病着,不曾想是被人下了毒。”
话音刚落,曹氏下意识看了眼云臻,心里暗暗升起不好的念想,她的女儿,她太清楚了,逞强又霸道,做事从不多加考虑。
“阿娘,姨母,咱们都不是外人,便不藏着掖着。
我已亲自审问过,供词在此,上面有他亲笔画押,日后送去衙门也有对证。”如是说着,白露将封好的证词拿给曹氏看。
曹氏打眼一瞧,立时瞥到云臻的名字,后背唰的一凉,忙合上,喝了口茶冷静。
“若只害我便也情有可原,但彦郎是阿姊的弟弟,阿姊竟给他下药,令其浑浑噩噩被人搀扶着去了梧院偏房。”
云彦大惊,放在案上的手忍不住握紧,额间太阳穴突突直跳。
孟筱哭的更是厉害,忽然冲出去扑通一下跪在堂中。
“姨母,阿娘,都是筱娘的错,是筱娘鬼迷心窍,爱慕兄长,是筱娘厚颜无耻,这才会出此下策,要打要罚,筱娘绝不二话。”
脑袋磕着青砖,很快发红。
谢锳冷眼望着她,再度看向云臻,云臻不似孟筱这般低姿态,她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明明心里毫无底气,却还要装的气势汹汹,实则一戳就慌,一问就乱。
曹姨母听了,浑身冷汗直冒,哑言道:“你向来都是个乖巧的孩子,怎么..怎么会糊涂到此。”
哆嗦着唇,复又想起什么,连声又道:“还不快向你嫂嫂跪罚!”
孟筱哭的梨花带雨,当即又朝着谢锳深深跪拜,边哭边自责:“筱娘实不该妄想兄长,不该自作多情忘了自己的身份,都是我的错,请嫂嫂责罚。”
众人已经了解了大概,给谢锳下毒令其自身体孱弱自顾不暇,给云彦用药,借机让他和孟筱酒后乱性,被人发现也只能将孟筱收进房里,日后抬妾抬贵妾都有法子。
谢锳不说话,就那么旁观她的痛哭流涕。
曹氏舔了舔唇,将要开口,被云彦一记眼神劝住,只得默默咽回去,由着孟筱哭。
曹姨母站起身来,面上尴尬,也不管辈分便也朝谢锳行礼。
曹氏忙起来去扶她,嘴里念叨:“阿姊你这是做什么,不是折煞锳娘吗,你起来说话。”
两人拉拉扯扯,堂内乱作一团。
哭声,劝阻声,叹气声。
云臻撇嘴:“表妹怎么就配不上六郎了,她和六郎青梅竹马,志趣相投,门第又....”
“四娘,你闭嘴!”
曹氏实在气的头疼,狠狠骂了过去。
云臻鼓着腮帮,冷哼哼。
云彦握住妻子的手,随后起身朝孟姨母作揖,又转过头对着孟筱说道:“六郎今生只有一个妻子,便是阿锳,往后也不会纳妾通房,表妹若还想有这门亲戚,便要自重,不可再行差池。”
他义正言辞,身量端的很是挺拔。
孟筱哭岔气,嘴里却还在念叨:“都是我的错,嫂嫂别生兄长的气。”
傍晚,曹氏心口发疼。
谢锳吩咐厨房炖了补药送去,自己也在旁边侍奉。
她抬了抬眼皮,见曹氏欲言又止,便先行发话。
“阿娘,是我罚的过轻?”
曹氏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及至隅时,曹姨母与孟筱被打发离开,谢锳便对云臻发了话,令其在梧院自省一月,随后便让丫鬟将梧院围的密不透风。
云臻自然要闹,可有把柄落在谢锳手里,她哭嚎了一通没人帮腔,便装晕被扶回院里,现下又在哭,方有丫鬟过来报信,道她伤心过度,昏厥过去。
可云臻是千般宠爱着长大的,曹氏很心疼。
“是四娘做的不对,你怎么罚她都不为过。”
曹氏叹气,捂着胸口拧紧眉头。
虽说那会儿孟筱全都揽下事来,可明眼人都知道是云臻在捣鬼,没拆穿不代表不在意,便是曹姨母也心知肚明,只生生咽下哑巴亏。
曹氏愈发觉得是云臻带坏孟筱,若不然那么清净可爱的姑娘不会干蠢事。
“阿娘明理,若真计较起来,毒害弟媳,给亲弟下药,怎么也得送去牢狱审问吃些苦头的。
我便是念在彦郎的面上,轻罚了阿姊,但愿这事能让她长长教训,莫要再给伯爵府惹是生非。”
曹氏哎了声,也不好再说别的。
忙完琐碎,谢锳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泡进浴桶,听见合门声。
云彦走到身后,隔着一面屏风坐下,谢锳也没说话,满屋的烛光映得很是亮堂温暖。
出水后,云彦拿来大巾将人裹住,为她擦拭头发,全程都默不作声,眉眼低沉。
与晨起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谢锳倚着凭几半躺,柔软如云的乌发披在脑后,里衣裹着滑腻的皮肤,散着一股温热馨香的味道。
“阿锳,我们离开京城,像你说的那般生活,你可愿意?”
谢锳张着唇,似没听清。
“彦郎你说什么?”
云彦将人往怀里一揽,轻声道:“前几日魏公招揽人士往各地搜寻典籍字画,我便与他知会过,魏公推荐了青州,我很是喜欢,你呢?”
先帝继位时,三馆典籍曾遭大火,损失严重,虽每年都在增补,却仍不过先前三分之二,故而朝廷拨重金弥补,新帝继位后尤其重视,陆续已经为三馆增员数十人,远比其余部门宽裕。
云彦是自己挑的夫郎,婚后谢锳一度觉得自己捡了宝,他温和却不迂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即便云臻偶尔回府折腾,谢锳也会为着云彦而忍耐下来。
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掌中馈多年,故而打点起来得心应手,没两日谢锳便将需要带的东西全部拾掇好,整装待发。
白露忍不住笑:“春日里娘子脸色也好看,腮颊红扑扑的。”
寒露接嘴:“娘子心里舒坦,身子自然也好。”
想起上回下毒那事,寒露不觉哼了声:“能离开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娘子和郎君便会更加恩爱和睦。”
在她们看来,郎君是好的,只是家里烦事太多,极容易消磨耐心。
紫宸殿内
吕骞与何琼之分列两侧,当中站着一人,宽背窄腰,姿态昂然。
正是孟季同远亲之子,新任工部屯田员外郎澹奕。
禀完正事,澹奕便退到旁侧,站在何琼之右手位。
何琼之是知道他的,毕竟当年谢蓉与澹奕有过一段,他也是因为谢锳才知道内情。
谢蓉嫁到崔家,澹奕多年不娶,此人心性极其刚正桀骜,做事手段雷厉风行,极合圣人眼缘。
自然,何琼之也佩服他。
户部尚书魏巡呈奏的折子已经批准,送去门下审核。
周瑄从繁复的书籍中直起身来,看了眼澹奕。
“听闻去过紫霄观了。”
澹奕躬身,清声道:“臣去过了。”
想起那日听到的事,澹奕思忖片刻,又开口说道。
“臣去紫霄观,恰好撞上十一娘,她似乎是去同阿蓉...冲静师太辞别。”
周瑄抬起头,目光沉沉扫到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