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炭敲打着雕鹤纹铜炉发出噼啪声,楹窗跟着叩出响动,偌大的殿内,因为周瑄那句话而变得安静空旷。
指甲抠进肉里,谢锳挤出一个笑:“陛下,您早该知道,臣妇一颗心都系在谢家,只要你放过阿兄,臣妇便绝口不提当年之事,这些信件,臣妇也会还给陛下。
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交易,王家已经进京,日后你们总归是要联姻议亲,王家姑娘若知道陛下曾如此深爱臣妇,不知会作何感想。
即便她不介意,愿意包容陛下的过去,可谁又保证日后她不会多想,她若是因此背弃陛下,王家便不再是铜墙铁壁的支撑,于陛下而言,便少去强有力的后盾。
这门亲事成与否,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她无视周瑄阴冷的面容,自轻自贱的话信口拈来:“望陛下松松手,放过阿兄,臣妇自不会让流言传到王家姑娘耳朵里。”
说完,微仰起头看向周瑄。
周瑄慢慢踱步到屏风旁,背过身,从酸枝木匣中拿出一封信,打开。
清晰的字迹扑面而来,一如陈年往事桩桩在目,他闭了闭眼,收敛起面上的愠怒,扭头,对上谢锳坦然决绝的眼睛。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
“陛下自然可以杀了臣妇。”谢锳不卑不亢,又道:“如此臣妇再不会碍您观瞻,不会成为您的掣肘。
但是,陛下若是不忍杀害臣妇,便请陛下依照臣妇所言,放过阿兄,放过谢家,臣妇定当感恩戴德,烧香祈福为陛下祝祷万年太平,长寿无疆。”
“十一娘,”周瑄瞥了眼炭炉,抬手将信扔了进去。
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顷刻化成一缕灰烬,谢锳攥紧手指,牙齿咬住舌尖,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心软。
“想救谢楚,可以。”
“拿你自己来换。”
他眼眶微红,俊朗英挺的眉眼冷漠而又深邃,谢锳张了张嘴,正欲思忖说辞,不待开口便被他一把拽起来,推搡着怼到雕花镂空架子上。
后背硌的生疼,玉器摆件笔架木雕四散掉落,嘈杂的撞击声惊得殿外人屏了呼吸,承禄也不知该不该叫水备着,只是殿内的阵仗,仿佛有些不同寻常。
谢锳下意识挣扎,周瑄抬手挡住,撑在她耳侧。
狭小的空间里,谢锳无处可逃。
那阴恻恻的目光凉若寒潭,自上而下扫视着她,周瑄眸色沉了沉,嗓音暗哑着凑到她身边。
“今晚留下,陪朕一夜。”垂下的眼皮一眨,余光死死看着谢锳的反应。
谢锳一动不动,没有逃脱却也没有点头,瞪圆的眼睛不避不退,瞳孔中压下周瑄沉重的阴影,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黑压压的乌云。
谢锳知道,周瑄是在故意激她,想看她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而她一旦走了,将再也没有谈判的条件。
今日所呈上的物件,是她最后的指望。
他和她之间,唯一能拿来利用的东西了。
胸口被他的呼吸喷薄的温热,皮肤渐渐染红,透着异样的光泽。
谢锳想抑制呼吸,想让起伏没有波澜,可她稍微一喘气,便觉得襟口一沉,周瑄的手指搭在上面,绣着金丝牡丹的花纹延伸至里衣,指尖勾着光滑的绸缎,一点点抿着来到山峦处。
他抬眼,喉间兀的收紧,目光却很是轻慢。
谢锳忽然弯眉,启唇发出淡淡的笑声,明润潋滟的眼眸像抹上春意,一点点的诱人想去亲吻。
靠在架子上的身体慢慢直起,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搭在周瑄肩膀,玉瓷的肌肤宛若水凝,触之滑腻,握之无骨。
“若陛下不嫌弃,臣妇自然愿意服侍您。”
周瑄垂下眼皮,手却没有让开,任凭那双臂攀上自己的颈项,两人的呼吸彼此碰撞,晕开薄雾。
谢锳心跳如雷,面上还挂着浅淡妩媚的笑,她低眸,开始褪去自己的外裳,嫩白的手指缓缓捏住衣襟,在周瑄的注视下,往外一扯,衣裳沿着手臂掉在地上。
周瑄依旧不动,只是喉咙滚了滚,目光愈发幽冷。
像在博弈,谁都不肯先认输。
谢锳揪着里衣边缘,长睫轻颤,面庞火热,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衣衫与皮肤的相接处,只要往下一扯,便再无遮拦。
被逼到绝路,回头便是功亏一篑。
谢锳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耳根愈发濡湿滚烫,她闭眼,心一横,右手猛地用力。
没有听到布帛撕开的声音,温热的掌腹用力压到她手背,烙铁一般狠狠摁着,谢锳闷哼一声,透不过气,唇兀的启开。
周瑄顺势亲吻上去,充满掠夺的疯狂,瞬间汲取所有空气,他抓住她的手,交握起来叠在架子上,像冬日饿了半月的野兽,粗鲁而又直接。
谢锳很快头昏脑涨,蜷成一团的左手抵住他,下意识想推开,然又畏惧他的权势,纠结挣扎中,她缓缓摊开自己。
像水像雾,任由他为所欲为。
唇上微疼,面前人渐渐平顺下来。
额抵着她的额,鼻尖撞到她的鼻尖,谢锳紧闭着双目,好容易靠着架子撑住身体。
后脊湿透,鬓发散开,高几上的红烛跳动着晃出细长的影子,映在谢锳左颊,照的那汗珠颗颗晶莹似雪,流动着,滴落到胸前。
“十一娘,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作践朕?”
周瑄抬起眼眸,瞳孔恢复清明,修长如竹的手拢住谢锳的衣裳,一点点裹好,双手抽紧绸带,系上结扣。
谢英知道,自己赌赢了。
胸腔似被酸水泡的肿胀,牵连着神经又憋又疼,她艰难的弯起唇,明媚清丽的眼眸淌出绵绵柔软。
“陛下不要了吗?”轻佻的语气,尤不尽兴。
“朕永远都不原谅你。”
周瑄转过身,双肩剧烈起伏,或许是嫌恶,或许是恼恨,更或许是不齿。
管他呢,总之此生两人都完了。
谢锳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裳,边穿边问:“臣妇替阿兄谢过陛下宽容,如此,臣妇告退。”
她挪了下脚,眼眶微酸,难以名状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她浑身发抖,连喘气都觉得胸口割裂般疼痛。
门就在前方,她一刻都不敢多留。
谢锳盯着那扇门,越走越急,眼看伸手便能触到,背后那人忽的疾步冲来,一把按住门板。
阴影如同囚笼,将谢锳缚在狭窄的一隅,随之而来的,是他克制而又内敛的笑,谢锳背对着他,身体僵硬,脑子里慌乱去想对策,然搅成乱麻,她越用力,越撕扯不出头绪。
“十一娘,再有下次,不管何时何地,即便在这清思殿的地上案上,朕也绝不放过你!”
“你记着,是你逼朕,是你活该。”
他什么都知道,谢锳的伎俩不过是儿戏,他看的清清楚楚。
谢锳踏出清思殿的时候,余光看见周瑄抱起那酸枝木匣子,一把掷到炭炉中。
那一刻,心就像被一柄刀子挖穿,挖的鲜血淋漓,她加快了脚步,慌不择路。
面上湿凉,她以为下雪了,却不敢停下,一直急奔走出宫门。
寒露迎面送来氅衣,却在看见谢锳的时候惊道:“娘子,你哭了。”
白露却捂住嘴,眼睛直直盯着谢锳的唇。
像是被人咬过,唇瓣留下尖细的血点,两人噤声,默默低下头去。
谢锳抬手摁在眼尾,指肚濡湿,她怔愣了片刻,抬脚跨上马车。
清思殿
承禄看圣人僵站在炭炉前,一动不动,双眸被炭火烘烤的通红明亮,酸枝木匣子在火中被烧的噼啪直响,合着盖,看不清内里是什么东西。
就在承禄犹豫该不该开口时,周瑄忽然抬脚踹翻炭炉,满地火炭崩的到处都是,零星几点弹到周瑄衣袍,很快烧开口子,他却像没有知觉,低头去捡烧的灰黑泛红的匣子,甫一碰到便立时拍去外面的火花。
承禄急道:“陛下,您快松手,会烫伤的。”
周瑄没有回头,只是立刻打开匣子,承禄这才看见,装的满满一匣都是信,有的被烧了边缘,索性匣子密封好,只可惜上头那枚玉蝉,破裂成两截。
周瑄一封一封拿出来,浑然觉察不到疼痛,直到最后一封被取出,他跌坐下去,双手搭在膝上,望着铺展满地的信,双眸阴冷。
“十一娘,上回你帮我绣的承露囊,我很是喜欢。下回温课,若有不懂的便只管问我,还有你那一笔字,是要好生修习,否则与厚朴一般,可怎么见人。我为你买了几幅字帖,你何时来取?”
“十一娘,见字如面,我在行宫住了三个月,已然许久没有见你。天转凉,你容易咳嗽,出门需得多穿衣裳。行宫里的菊花陆续开放,很是壮观,若你在,兴许会做一桌菊花宴。厚朴说,有点想你做的毕罗,我也是,很想。”
“十一娘,魏尚书给我布置了繁重的课业,想来有些日子不能去书阁,你的字有长进,我是要奖你的,至于奖什么,我还没想好,等见面时候你亲自告诉我。”
谢锳把一切都毁了。
属于他的所有回忆,所有潜藏心底执拗而又隐秘的窃喜,在这一夜,如雪崩一般,碎的彻彻底底。
.....
谢家设宴,伯爵府乘车过去。
谢楚被赦无罪,回家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谢宏阔只请了两家人,席上一改往日的强势,多番用亲情回顾往昔。
谢锳不愿看他做戏,吃了几口便出去溜达消食。
云臻抬头不见谢锳,满桌人似乎各有话要交代,谢宏阔低头与云彦说着什么,阿娘与崔氏拉着手眉眼喜悦,仿佛在谈论今岁的珍珠贡品,小妹云恬专心吃饭,偶尔与临哥儿逗弄小猫。
转头,看见谢楚冷冰冰的眼神,云臻心虚的别开眼,毕竟她没少编排谢楚,被正主看见,难免有些坐不住。
谢家有个水池子,当中有座亭榭,云臻逛累了,歪在美人靠上休息。
便听见湘妃竹中传来说话声。
隐约有十一娘的名字,她便竖起耳朵,用力倾听。
“你打哪儿听来的,会不会听错了?”
“若没有十一娘,四哥儿哪里能活着出来,那可是弑君的行径,你可见着旁人有四哥儿的好运?”
“十一娘真的做了?”
云臻纳闷,她们说的云里雾里,竟有些听不明白。
“那还有假,当今喜欢她,听说她在清思殿过了夜,翌日清早偷偷出去的。”
云臻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一着急,脚底踩滑,发出响动后,那边便没了动静。
直到回府三日,云臻仍觉得惊魂未定,虽说是谢锳的丑事,可涉及到当今,便是她再胆大,也不敢贸然询问,她憋得难受,偏偏因为恐惧连曹氏都不敢开口商量。
这日用了早膳,便听翠碧叹气,道谢家昨夜不知怎的,有两个女婢失足落水,淹死了,谢家还算慷慨,给她们本家好些银子补偿。
云臻匆匆赶去禄苑,谁知刚一进门,便撞见盘账的谢锳。
两人四目相对,云臻脑子嗡的一声乱响,喉间涌上四个字“奸/夫/淫/妇”,她不自在的别开眼,竟有些畏惧谢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