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 王安瑞开口。
“看来中间出了一些问题,我会好好查清楚。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放心,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如果有假,后果要由你来承担……”
后面的话是对周晓月说的, 语气严肃得惊人。
周晓月抬着脸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惊惶。
她穿着白衬衫,马尾扎齐, 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嵌着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 让人很难心生恶感。
即便王安瑞现在心情糟糕,也没办法迁怒到周晓月的头上, 脸色沉到一半又缓和了一些。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周晓月抿了抿唇说:“我不知道您的事,我也不知道您选中了我的画。”
王安瑞也意识到问题。
他想从一些学校业余比赛里挑个亲传学生的事, 确实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消息。
也只有霍家这样的背景才能接触到各种内幕。
顿时, 王安瑞的神情更加难看。
他其实想得明白,但对周晓月, 王安瑞还是想要询问得更仔细一些。
他没有再在台上停留,想下去找、周晓月说话,一旁的少年却完全不放心, 一声不吭地紧紧跟着,让王安瑞一阵无奈。
“你们两个……”
王安瑞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折腾这一圈,还用在宴会上展出的名义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吧?为什么不私下找我说清楚, 要设计一个这么大的场合?
你们是出气了, 但今天的事情闹开会有多大的影响, 你们想过没有?”
他看上去很生气。
这事闹大,当然是对霍长怡的负面影响更大。王安瑞这么说,本身就是在为霍长怡担忧。
周晓月还没说话,卫沉接过去回答:“这是我的主意。既然有人做了这样的事,还想隐藏真相,就应该承担后果。”
现在卫沉的话比之前在台上介绍时都多。
王安瑞摇头说:“你们是怕我帮长怡,所以才想着当众逼我认下来吧。”
“人人都知道霍长怡是您的学生,没有人知道周晓月的画。这是她该有的公平。”
卫沉直接得让王安瑞都不知道怎么该说。
王安瑞看向周晓月,“你也担心我不认你的画,不肯收你做学生教你。”
周晓月深吸一口气:“我是有害怕,有担心,但我没有想要逼您兑现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迷茫太久了,您可能无法想象,我有多需要一件能证明自己的事,哪怕一件很小的事,我也能更多的相信自己,喜欢自己……”
王安瑞默默一会儿,突然提问:“光影画展是谁的主意?”
周晓月一愣,因为她看王安瑞刚刚还兴师问罪,还以为他是来质问追责的,没想到会突然转折到这个问题。
“……这是我想的。”周晓月说。
王安瑞又打量她,上下里外地仔细看了个遍,把周晓月看得不知所措了,然后他才点点头。
然而就像王安瑞担心的那样,事情一出,宴会上直接就闹开了,到处都是哄哄的议论声。
其实不少人想要找周晓月,只是他先去了,其他人反而不好过来。
霍长怡的父母直接黑脸。
霍长怡的母亲季文璇还不相信:“这是什么意思?说长怡拿了周晓月的画才被王老先生选中的?这是在开玩笑么!”
霍长怡的父亲一脸铁青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霍长怡都跑了,但周晓月还依然冷静地站在大厅里,谁心虚谁有鬼,一目了然。
事实就摆在眼前,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当然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但季文璇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做错,还在说:“长怡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周晓月有什么值得长怡惦记的,一定是当时的比赛方搞错了!”
霍夫人章绮也有些惊讶,她从周晓月出现在宴会上就紧绷着。
章绮在心里预演了每一种可能性,甚至都算好了,要是周晓月当众提出退婚,该怎么应付处理。
只是章绮唯独没有想到周晓月是为了这个目的,反而让章绮有一点另眼相看。
章绮笑笑:“也别这么说吧,毕竟一开始是晓月的画得到了王老先生的肯定……”
自从抱错孩子养错继承人的事情发现后,章绮没少被这个弟媳和小姑子看笑话。
现在翻了个头,二房自己的女儿都没教好,弄出这种抢占别人机会的丑事,远比真假少爷难堪得多。
霍长怡原本也就只有这一项绘画能拎出来夸耀,连这个都是做虚弄假,那就真没什么值得说道了。
至少霍长英是真正培育成才的,卫沉也在提升成绩,进步飞速。
章绮自认教得极好,完全有资格俯视其他人。
季文璇一听章绮的话,就拉下脸。
旁边的霍家小姑子冷嘲热讽了一句:“这错,也错得太巧了点,偏偏就是王老先生选中的画错了。”
季文璇差点急脸。
“所以才要查清楚呀!
但一码归一码,长怡在绘画上的成绩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然王老先生也不会愿意带这么久。
这难道是一副画就能决定的吗?还不是得常年累月地练着!”
季文璇一件件的翻开来说:“周晓月现在还在画吗?早就不画了吧!
她从小跟着长英,学什么不是半途放弃啊,王老先生要是真的收她当学生,才是浪费!”
霍家正眼瞧周晓月的人根本没几个。
霍夫人章绮原本没有真正把周晓月放在心上,但经历种种,再听到这样的话,章绮也觉得难听。
“不管能学成怎么样,那都是晓月的机会,也没有被别人占去的道理。”
章绮含笑扔了一把刀子。
除了霍老爷子,章绮在霍家里一向都是压着其他人,她不管公司上的事,但负责掌家,有十足的话语权。
要不是出了儿子的事,她能压季文璇一辈子。
但周晓月和她两个儿子都关系匪浅,也能算作她半个女儿,现在章绮就是用周晓月去压季文璇的女儿,格外痛快。
季文璇被压得连连吸气,反驳不了。
“行了。”
霍老爷子截住话,他审视一圈,四周就静了不少,老爷子放话:“这事,查清楚。霍家不兴得偷!”
这话说得极重!
直接定了事情的性质,摆明了就是要罚霍长怡的意思。
季文璇急眼,还想说什么,被丈夫霍玄明用力拉住,万般不甘地勉强忍住。
这事,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揭出来的,肯定要有个交代。
霍老爷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王安瑞也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错误”。
就算霍家不给说法,王安瑞自己也不会再要一个耍手段使心计的学生。
王安瑞一下来,没有找霍长怡,也没有找霍家,而是先朝着周晓月去,已经表明了态度。那霍家还不如做得更干脆一些,留住体面。
霍玄明更聪明,他知道扯开话题,转移矛盾。
“爸,这事你不说我也会问个清楚。你放心,该是谁的错,就让谁承担。”霍玄明把话说得漂亮。
然后他打量几人的神色,又开口:“但这闹得有点不像话了,本来可以好好说的事,非要在宴会上闹开。”
霍老爷子抬眼看他。
霍夫人的笑容微微凝住,坐在她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霍总霍玄敬出声:“你想说什么?”
霍玄明说:“王老先生是阿沉请来的,现在我们都知道了,他就是为了哄周晓月开心。
这孩子到今天也不亲人,还不分轻重缓急……
爸,哥,嫂子,这事,才是最大的问题吧!”
霍夫人对外是绝对维护卫沉:“这本来就是为阿沉办的宴会,他想做什么,怎么庆祝,他高兴就好。”
然后顺带维护周晓月说:“而且这件事还不算重要吗?那你们真该好好反省,免得把长怡教歪了,带坏霍家的门风。”
这半回击半嘲讽的话一下子击中霍长怡父母。
“你教得就很好吗?看看那两个为周晓月争起来的样子,霍家的脸面就好看啦?”
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拉出了周晓月和卫沉还有霍长英之间的问题。
霍长怡的父母当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三个人的关系纠葛,只是一直想要找理由针对长房一个继承人变两个,平白无故地多分走利益。
霍家的小姑子霍玄灵也有话说:“大嫂,今天宴会状况这么多。这可是长英经手的,阿沉做的这事,他知道吗?”
夹着周晓月,卫沉和霍长英就不可能真正做兄弟。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霍家也不可能再对这段感情装聋作哑,放任少年少女的青春期把一切搅乱。
“啪。”
霍老爷子并没有用力拍桌,只是抬手按在桌子上压了压,所有人一肃,嘴巴紧闭,桌边鸦雀无声。
“宴会结束,把阿沉和长英都叫过来。”霍老爷子沉声发话,重重强调,“还有晓月。”
桌上就没几张好看的脸色。
他们家的事,是彻底绕不开周晓月了。
对周晓月,霍老爷子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霍家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但对霍长怡,霍老爷子口中连提都没有提,不想提及名字,明显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霍长怡肯定也是要带回来审话的。
被抓回来的时候,霍长怡脸都哭花了,精心烫过的长卷发塌下来,十分狼狈。她一直在喊:“哥,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哥你再帮我一次……”
霍长英在一旁,俊美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只剩下黯然失望的神色。
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长怡跑出来找他,然后他亲自把带霍长怡带回大厅。他看到周晓月和卫沉站在一起,迎面走过去。
霍长英缓缓地叹出一口气,声音还是那么温和轻柔。
“我已经全都问清楚了,长怡没想到王老先生挑中了别的画,还是晓月的画,心里不服气,利用我的权限偷偷进学生会换掉对应的名字。
事后她害怕,又换回来,她也没想到王老先生没有再关注比赛后续,看过一次画就收她做学生。”
这是对霍家的交代,清晰明了。
“晓月,我真的很抱歉,我那时太忙了顾及不到画画比赛的活动,要是我再仔细一些,就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这是对周晓月的解释,满是深情。
他三言两语,勾勒出对妹妹失望痛心,又对周晓月愧疚自责的复杂心情,饱满,又真切。
加害者是霍长怡,而且只是霍长怡。
霍长怡一震,哭都哭不出声,吓傻的样子,比在宴会上被揭穿的那一刻还要呆滞僵硬。
霍长英确实是因为周晓月说,还邀请了韩佳,才离开去处理。
但是从霍长英留霍长怡一个人在宴会上应对那一刻起,其实就是决定好,要抛弃对方。
他明明那么了解霍家,当然也了解霍长怡。霍长怡是撑不住的。
所以他干脆拱手,让周晓月满意,哄周晓月开心。
多果断,多残忍。
周晓月看着霍长英,那深邃的眉眼总是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他浅笑或轻叹,都是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一股冷意冒上来,沿着脊椎蔓延到头皮。周晓月只觉得他可怕。
但是,她不会再逃跑。
她今天来,不是为了让霍长怡一败涂地,而是为了对付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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