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他的计划

周晓月一开始没有看到卫沉。

少年脚步轻, 安静地从她身后走过来,如同一块沉默无声的磐石。

但岩石自有分量。

支撑大地, 承载山海。

奇异的, 一刹那,周晓月的心蓦地安定下来。然后她才顺着章绮的视线转过头。

冷俊瘦长的身影映入周晓月的眼,少年精致的五官在苍白冷沉的脸上像是精心雕刻一般, 只是从眼角到眉都冰封着,面无表情。

但周晓月再也不会觉得他冷漠。

“周晓月。”

卫沉一开口,念出的就是她的名字, 表明自己的存在和支持。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别怕, 没事的。”

他还是只会翻来覆去那么简单的安慰, 短促,却有力, “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那低沉的声音有些嘶哑,显得粗粝, 在周晓月耳边摩挲过。

周晓月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忽的剧烈一跳, 放不回原来的位置了。

卫沉注视她的方式,就好像只能看得见她一个人, 让周晓月不禁产生被拥抱的错觉,她被看得发烫,连忙收回视线。

不知怎么的, 她不敢看卫沉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在场另一个人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即便卫沉到今天为止也没有对章绮叫过一声“妈”,他很明白分寸和礼貌。

与其被喊“阿姨”,章绮倒宁愿卫沉保持沉默。

可是卫沉只对周晓月说话,表现得这么明显, 就是直接到毫不掩饰地在章绮面前偏袒维护周晓月。

章绮看着这对少年少女挨着。

就算没有更亲密的举动, 彼此之间流动着的粘稠氛围也把他们紧紧联系了在一起。

这让章绮眉头皱紧。

不过。

章绮是一个无论如何也要维持体面的人, 她轻声叹气把话接过来。

“婚约不是那么简单的过家家儿戏。”

章绮按压下心底的怒意,耐着性子告诉周晓月和卫沉,“两家一起订的婚,不是随便说取消就取消的。”

卫沉冷静地反问:“没有订婚仪式,不正式,不复杂,为什么不能取消?”

章绮噎住,无法辩驳。卫沉拆穿了章绮那句半劝半告诫的话术。

这场婚约本就是一个意外。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霍长英会选周晓月……而且这也是从小定下来的,哪里会认真举办订婚仪式。

只是对外承认周晓月和霍家的关系,就足够让周家吃甜头了。

这就是一个为霍长英专门准备的过家家游戏。

卫沉回来,章绮为了他,甚至一度想要更换玩家。

章绮屡次“用”周晓月当做奖励的糖果,想要拉拢讨好卫沉。

可卫沉从来没有答应过。

她知道霍长英喜欢把周晓月完全拴在身边,卫沉却不是。章绮看不透这个半路认回来的亲生儿子。

无论章绮怎么看待周晓月,章绮能这么做,就是根本没有想过真正让周晓月嫁进霍家。

哪怕在霍长英和周晓月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半点厌烦,章绮也只是想维持现状,不想触霍长英的霉头。

反复“用”周晓月,是个昏招。

章绮不是看不到这里面的风险,但她太想要和卫沉拉近关系了。

少年的形象早就比背债照顾孙若男时精致了,穿上校服,理好头发,干净而整洁。

尤其是在周晓月身边,那双连总是显得阴郁的眉眼也会变得得明亮许多。

然而他给章绮的感觉,却比他们最初见面时更加冰冷、锐利,像是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章绮拿卫沉没办法,转向周晓月:“晓月,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爸妈……”

说到一半章绮顿住,见周晓月表情坚定,没有丝毫动摇,章绮立即清楚周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章绮改口:“你要取消婚约,有没有想过长英?”

章绮缓慢而有调理地细数霍长英的付出,又是怎么照顾周晓月的。

她有意地让周晓月陷入愧疚和自责,最终回到原先的结论。

“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周晓月呼吸一促,卫沉马上关心地凑近,少年半长的头发扫过周晓月的肩,像要依偎过来给予安慰的大型犬兽毛发。

但周晓月也只是极短地焦躁,很快调整过来。

而她的燥意,不是因为感到歉疚,是压抑着的伤心,和愤怒。

再提及霍长英只会起到反作用。

她受够了。

周晓月现在只想要和他断开一切的关系——

她想要把霍长英在自己生命中的所有痕迹都清理出去。

哪怕要违逆父母,哪怕要离开周家,哪怕要顶撞霍夫人。

“霍长英一个人决定了有这个婚约。我一个人不能决定取消……”周晓月把章绮的意思说了出来。

她声音轻缓,语气却沉重。

章绮再竭力掩饰,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晓月!之前你对和长英的婚约可不是这个态度,现在你突然这么说……看来你不仅是对学习有上进心,别的心思也多了。”

虚伪乔装的温和善意还是撕开了,露出豪门居高临下的残酷本质。

“是不是因为身世……”

卫沉的视线直射过来,章绮堪堪停下话,但急切的语气已经充分表达了怀疑。

这种猜疑带刺,伤人得很。

好在周晓月早就遭受过这样的猜忌预演,她心里也有了准备。

这根本不足以阻碍她想要切割种种束缚的向往。

她只是想要成为“周晓月”,只是周晓月。

她不想听话!

周晓月甚至觉得有一点好笑。

在她乖乖听话的时候,他们都说她娇气任性,一点也离不开霍长英。现在她真正任性了,他们反而一个比一个惊讶。

“不是。”

她的心从刚才开始就因为卫沉跳动了一下又一下。

但在是不是为了卫沉放弃霍长英的问题面前,她有自己的答案。

“我以前不明白当霍长英的未婚妻意味着什么,我的父母说好,你们说好,我就觉得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霍阿姨,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想再被别人控制自己的人生。”

周晓月清晰地回答了章绮的质疑。

少女的杏眼仍然湿润。但是她眼中含着的光,并不是泪水的折射。

她坚持地让章绮都觉得面前这个周晓月像是假的一样。

尽管她的样子和从前如出一辙,长相漂亮秀气,身形纤细娇弱。

但她没有被打倒。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周晓月继续说:“我知道,是我配不上霍家,是我攀高枝,我享受到了那么多的好处,在还清之前不应该有意见……”

“你不欠任何人。”

卫沉比周晓月更加认真地较劲。“周晓月,你是被选中的。是他们需要你,这么多年,得到了的,也是你应得的。”

“阿沉,你也不能这么帮晓月说话吧!”

章绮看不下去了。

卫沉完全站到周晓月那一边,好像周晓月说什么,卫沉就认是什么,要是周晓月没说,卫沉也要争着为周晓月好说出来。

卫沉对周晓月放缓语调,而当他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又恢复了客气的冷淡。

“霍长英和霍家都得到过想要的,您应该清楚,周晓月也已经付出代价了。”

章绮既不甘又恼怒,但还是夹杂着生出一丝微妙的难堪。

这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章绮是最清楚的。

而对于她费尽心血和精力,一手培养出来的霍长英,章绮也有自己的了解。她很清楚霍长英对周晓月的掌控欲。

但是卫沉这样揭露出来,还是让章绮惊慌。

他对周晓月的在乎,太直白,太隆重。

章绮突然意识到,周晓月之前说的是真话。

卫沉或许没有障碍问题,他是有感情,只是所有的爱与关心,都给了极少数的人。

他不会伪装,不会掩饰。

所以卫沉对霍家的冰冷是真的,对周晓月的炙热也是真的。

这中间没有任何迂回周旋的余地。

章绮心里一凝。她怕真的在这件事上激怒了卫沉,无法挽回,便连忙找回话圆场。

“越说越严肃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是认真的。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肯定得要两家人约时间坐下来好好谈的。”

但卫沉没有给章绮拖延的机会。卫沉说:“宴会的事,我和周叔叔说了。”

为卫沉第一名举办的庆祝宴会,章绮就没打算邀请周家。

不过周平一旦知道,肯定会相方设法参加,霍家也不能彻底推拒。

章绮慌乱了一下,说话都不成调。

“你这孩子!”

周晓月却听出了周平和卫沉见过。少女再次抬起眼,半偷摸地观察他。

卫沉面色平静,好像只是陈述一件普通的小事。

但这话让章绮离开的时候,比孙若男都狼狈一些。

章绮用的是“既然请了客人,那这场宴会更要好好办”的理由,勉强维护面子。

然而周晓月和卫沉都知道,这次的宴会一定不会顺利。

光是霍长英花费这么多时间投入,就足以让周晓月不安了。

她想不到霍长英会做什么,所以更加紧绷。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卫沉察觉到她的紧张,第一时间承诺,“只是多了一些参加宴会的人。”

周晓月问:“是我父亲找你说什么了吗?”

她还以为是周平去找卫沉的,怕给卫沉惹麻烦。

卫沉乖乖回答:“我不想你再被伤害,不放心跟着。”

“你在那里?”

“嗯。”卫沉低低应着,然后紧跟着道歉,“你不喜欢,下次我就不会做了。”

周晓月更加局促,但不是为卫沉和周平说话,而是怕卫沉也听到她和孙若男的话。

“今天不止是我父亲,霍阿姨到学校……阿姨也来了。”

卫沉停顿片刻,又“嗯”一声。

“我想带阿姨过来的,但是她先走了……”周晓月想到孙若男在两个儿子之间的偏向,又为卫沉难过。

周晓月不知道怎么说。

她试图寻找一些更好听的说法,比如孙若男突然有事,又或者孙若男身体不舒服。

但她不愿意隐瞒卫沉,更不愿意说出事实伤害他,只能陷入沉默。

卫沉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安抚性地贴住周晓月的手背,轻轻一碰。

他做得小心翼翼,只要周晓月躲闪,他肯定就会立刻停下。

像是动物本能察觉到信号一样,无声地寻求周晓月的安抚。

周晓月没有躲开。

周晓月感觉那一小片相触的皮肤,烧起来似的,滚烫得厉害。

明明卫沉的体温偏低,最多也只是温热。

他们拉过手,好几次:

有示好,有安慰,有意外……

但这一次,周晓月觉得格外地紧张。

热意触碰到一起的地方蔓延开来,燃烧到周晓月全身上下。

少女的肌肤柔软而娇嫩,雪白中泛着粉,一红起来,极其醒目。

从指尖,到手心,再到脖颈,脸颊,全都红透了。

因为,卫沉握住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扣进来,交握,认真、庄严地牵住。

“我请她来宴会。”卫沉这样结束了关于孙若男的话题。

就在周晓月以为卫沉想要多和孙若男相处的机会时,她却听到卫沉低声说:“我想让他们全都看到,你有多好。”

他计划了一切:

邀请霍长怡的绘画老师,通知周晓月的父母,还违背霍家的意思带来养母。

卫沉心里最挂念着的,竟然是为周晓月证明,那原本属于她的,她本该拥有的,也是霍长英亏欠她的——

那是周晓月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