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抓到

周晓月刚把医药箱抱进来,就听到卫沉低声提醒。

“周晓月,你的电话……”

卫沉提醒完,就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手机,他也不碰,双手放在膝盖前,维持着周晓月进来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化。

要不是周晓月把卫沉按在椅子上,他也不会坐。

“哦哦,我来了。”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周晓月还以为是霍长英的,她慌忙把医药箱放到桌子上,又去关门,然后去拿手机。

少女的身影就在卫沉眼前来回晃动,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风。

卫沉抿住薄的唇,微微侧过脸。

但一看屏幕,却跳出一串陌生的数字,不是手机号,是加了区号的座机。周晓月心里惴惴的,拿在手机也不敢划开接听键。

之前的事情到底惊吓住了她,给周晓月留下一些阴影。

卫沉看她犹豫,开口说:“接吧。”

他认出了这个电话,和周晓月解释:“这是市区警局的电话。”

周晓月想起自己之前拨了一次“110”,但是一直没有打通。那个时候,她真是吓坏了,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还好,没有出大事。

但现在,警察打回来,周晓月心里又慌了,她和卫沉说了一遍经过,又忙不迭问:“我该怎么说呀?”

“没事的,你就解释说不小心按到,意外打错是不会被追究的。”卫沉反应冷静。

周晓月还是不安心,她看看医药箱,又看看卫沉。

“那个,要不要再说一下你遇到的事情?”

卫沉摇摇头,“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说得十分果断,周晓月也只好擦擦眼睛,既紧张又庆幸地接起来,照着卫沉说得那样解释了。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电话里还反过来安慰周晓月几句,确认安全之后才挂断。

卫沉等她打完,才问:“你报警了?”

“嗯呢。”

周晓月很小声地应了一声。她让卫沉大老远地过来,又报警折腾一圈打扰警察,周晓月不禁觉得好像做错事一样。

那股拦住卫沉不让走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卫沉却轻声说:“谢谢。”

他静静地注视周晓月一会儿,那双冷寂、沉闷的黑眸里,缓慢地浮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光亮。

那张仿佛精雕细琢塑成的脸也变得微微生动。

卫沉第二次打回来的时候,周晓月生怕又是那个凶恶的陌生人,还哭着喊着说自己没有报警。

那些惊惶、恐惧、急切,不是为了周晓月自己,而是为了他。

卫沉全都听到了。

连经不起推敲的笨拙谎话都变得那么地可爱、温柔。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周晓月还有些不好意思,卫沉体贴地转移话题。

“直接打110是需要转接到地方警局的,晚上线路拥堵,会需要排队,比较难打通。

在前面加上区域号,会接通更快。之后你可以打这个号……”

说到这里,卫沉又停下,改口:“还是别打了,用到这种窍门也不是好事。”

他说这段话的语气,就和给周晓月教一遍遗传规律如出一辙。

但是背后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周晓月一开始只是觉得卫沉知道得好多,认真听着,听到后面,她的心和眼睛都泛起酸楚。

她实在哭得太多了,又含出一点泪,便烫得眼周都有细小的轻微烧灼感。

可她的伤心,比起卫沉真正承受的水深火热,不值一提。

他得遇到多少次危险,和警察打过多少次交道,才能对这些事情烂熟于心呀。

周晓月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日子。

她好想问问卫沉,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想问问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现在不是追问卫沉的时候。周晓月抽噎得吸了吸鼻子,忍住自己的难过。最应该哭的人也不是她。

“这个很有用呀。我知道了卫沉,我会记住的!”

周晓月对卫沉笑了一下,又向对方示意,“好啦,把手放桌上,先赶紧把伤处理一下。”

她打开医药箱。

但是周晓月毫无处理外伤的经验,也分不清药,便埋头去找在功能里写着止痛、止血字样的药瓶。

她挑拣出不少瓶瓶罐罐摆出来,又拿出一大捆医用纱布。

卫沉见她摆出一副还要给他包扎手臂的架势,不得不息了配合的心思,打断周晓月叫停。

“不用包扎。”他沉声说。

“用碘伏,医用酒精,或者无菌生理盐水擦一遍消毒,再涂外伤药就可以了。”卫沉指了其中一样,“我自己来吧。能把那瓶给我吗,谢谢。”

他克制地坐着,绝不在周晓月同意之前主动伸手。

“哦哦,好的。”

周晓月红着脸去拿卫沉说的消毒酒精、和活血外伤用的药膏。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好好帮卫沉治伤,但一被卫沉指出问题,周晓月就立刻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懂,瞎弄反而是帮倒忙。

她没有坚持,只是拧开瓶盖,拿出棉棒、棉球放在卫沉手边,又伸手去挽卫沉的袖子,尽力做一些自己能做好的。

周晓月小心翼翼、慌里慌张,卫沉却只是淡然地倒出药水,擦拭在手臂上。

那一片的青紫对他来说好像只是皮肤上的涂色,而不是伤势。

卫沉来回压了两遍,就扯下袖子。

“好了。”

他甚至还打算站起来,离开。

“你等等!”

周晓月又把他按住,“这样怎么就好了?”

她不信。

卫沉坐回椅子上,他眉眼轻微皱起,漂亮却沉闷的脸在面无表情中显露出一丝难安。

他被站立的少女按着肩膀,靠得很近。只要卫沉再往前,鼻尖就能触碰到她胸前鼓起的柔软。

卫沉别开眼睛,声音低哑:“愈合需要时间,不会马上好。现在伤口已经涂了药,会慢慢好的。”

“那其他地方的伤呢?”

周晓月没有被糊弄过去,她计较着卫沉之前隐瞒不说的事,就算卫沉摇头说没有,周晓月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话。

她要卫沉把外套脱掉。

“……”

卫沉变得沉默。

他很瘦,却很高,手脚伸展就能把周晓月整个人包进去。但偏偏他坐在椅子上,被周晓月站着堵住。

她实在贴得太近了。

卫沉不得不缩起肩膀、双腿、竭力避免触碰到周晓月,显出几分无措和局促。

其实他只要说出一句让周晓月退后一点,她一定不会再这么紧紧纠缠。但卫沉不会。

他只会逼自己。

哪怕只是扫过少女垂落下的发丝,嗅到微妙细浅的香气,都让卫沉觉得冒犯对方。

见周晓月还要凑近,卫沉往后一仰,快速地脱掉外套。

里面,是一件更薄的长袖T恤。

黑色褪成半灰,圆弧领口的缝合处是缝补过的,冒出一两个极短的线头,抵着少年凸起的锁骨。

他的喉结,缓慢地一滚,连带着肩颈、胸膛、腰腹都微微一动。

但凡是露出的地方,都和他的脸一样冷白,没有其他色调,而没有露出来的地方——

“我看看另一边的手臂。”

周晓月先去掀他另一只手的袖口,她贴上来,几乎要站到卫沉的怀里。少女的气息扑过来,卫沉转向其他面,绕开周晓月,自己伸手把袖子卷起来。

“肚子呢。”

卫沉僵硬片刻,还是撩起T恤的下摆,给周晓月看了腹部。

他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瘦弱,小腹不全然是软肉,而是覆盖着一层紧实的肌理。

这些薄肌紧贴着这具瘦到几乎锋利的骨架,充盈了皮肉,紧绷有劲。

周晓月忍不住害羞,粗略看着,脸颊便红了。

但羞怯的红霞并没有在她脸上晕染多久,便褪成煞白。

她是没有看到新的,被打、踹的伤。

可是。

到处都烙着陈旧的,发白的疤痕。

伤痕撕裂了这一具躯体,也撕开了卫沉的一点过往。明明那些都是陈年旧疤,已经不会再作痛了,但周晓月看着,却感觉比发现卫沉第一处伤口时更疼。

“嘶……”

周晓月咬住嘴唇,她很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替卫沉呼痛。

“卫沉,你疼不疼呀?”

少女娇美的脸近在眼前。

她是受人呵护着长大的,从来不曾受过伤害。那雪白的皮肤毫无瑕疵,白得发光,不是卫沉这样冷沉发暗的白。

她垂下眼眸,颤了颤,纤长的睫毛上便沾上一两点水。

卫沉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他偏过眼神,说:“不疼。”

对于身上的伤,无论是新、旧,他都没有对应的反应。周晓月觉得心上被细小的火炙烤着,冒出那种疼得难受的痛苦。

“后背。”

周晓月说。

卫沉不看她,但依言转过身,他拉高衣服,露出光裸的背部,任由周晓月看。

两片肩胛骨刺出,夹着一片伤痕累累的倒三角,一块新的乌青下,是数不尽的浅色旧疤,

之后。

周晓月说一句,卫沉便做一句。

就算她让他脱掉精光,卫沉很可能也会照做。

周晓月当然不会。

她只是不停地擦眼泪,然后学着卫沉之前做的那样,依顺序给卫沉擦药。她当然不可能像卫沉自己上药那么随意。

周晓月只敢用棉签蘸取一些,很轻地给卫沉擦抹消毒,然后涂药。

她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上药就更谨慎了。

卫沉只感受到后背先泛起一点、一点的凉意,紧接着又在药膏的作用发热、生烫。

好像落在那上面的不是药水,而是周晓月的眼泪。

他静默许久,终于开口。

“之前那些,是我爸打的。不过他现在坐牢了。没事了。”

卫沉说:“就还留了债务的麻烦。今天晚上,是有个债主发现我妈交过手术费,找人来闹,让医院退钱还债。”

卫沉又说:“我是故意挨了两下,用伤人赔偿赶走他们,又让医院换了我妈的床位,也没事了。”

他一连说了两个“没事了”。

面不改色,风平浪静。

周晓月却哭得更凶。

这在她看来,完全不是没有事。

她说:“那……你以后要怎么办呀?”

周晓月声音都抖了。

卫沉穿回上衣,直起身,冷静地回答。

“先做完手术,再考虑以后。”

好像再难的事情压下来,也不会压垮他。因为他先一步把自己磨炼成了无知觉的木石,无感官的铜铁。

他修炼到对自己的苦难无动于衷,却无法忽视周晓月的眼泪。

卫沉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拿纸帮她擦泪。

他只能干巴巴地开口:“不用担心我,我习惯了。但是周晓月,你以后要怎么办?”

周晓月一抽噎,怔怔地看着卫沉,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给自己安排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任务,但在卫沉的对比下,她的准备显得如此不足轻重,不堪一击。

她没办法否认。

卫沉让她对自己还没有找到的亲生父母,产生了一些无端的恐惧。

“铃铃铃。”

手机响了起来,这次跳出“霍长英”的名字。

无论周晓月默念再多遍,不能依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事物,但一看到霍长英,周晓月还是会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眼神亮起,容色一新。

她不是想着自己。

而是想着,至少,卫沉的事情可以解决一部分。

周晓月和卫沉分享:“霍长英给我打电话了!”

“卫沉,你还记得他吗?就是那天晚上来接我的朋友。

他也很担心你。

他还说要帮忙问一下莫医生提前安排手术,有消息了就告诉我。今晚的事情,他一定也有办法!”

她满怀期待。

就好像霍长英真的热情助人,完全是因为同情卫沉而出手帮忙。

卫沉先是皱眉。

但看着周晓月接电话,他薄唇微启,又紧闭不言,再次恢复到寂静,不去打扰。

“嘀。”

电话接通了。

周晓月还点开外放。

然而。

电话的另一头,并没有传来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这个电话呢。”

霍长英的声音淡淡,他没有笑。

周晓月举着手机,还有些不明所以:“我答应你会接的呀。”

霍长英轻声地一叹,然后他放缓语气,尽量维持柔和地说话:“是吗。门卫报告说,晚上来了一个年轻人,是周家的客人。

没有坐车,走路进去的,有些奇怪。”

周晓月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屏气,眼眶里的泪花也不转了。

“晓月。”

他先亲昵地喊了一声周晓月的名字,紧接着问她:“是你让他来的吗?”

霍长英停顿一下,才问下去。

“这个人,是卫沉吗?”

周晓月吓住了,不敢接话。

她其实是想和霍长英说卫沉的事的,但她根本没想到霍长英会先知道。周晓月一慌,什么解释的话都想不出来。

现在她要是撒谎,霍长英一问爸爸妈妈就更加完了。

她不说话,霍长英也不出声,安静地等着她。

卫沉已经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看向周晓月,少女的慌张和无措一目了然,他盯住一会儿,无声地叹气。

“是我。”

沙哑的少年声音响起,是卫沉应了。

“……”

一段压抑到极点的静默之后。“呵。”霍长英终于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

“嘟。”

电话应声挂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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