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明亮如昼,高楼林立,灯光五颜六色,均匀洒在这座城市。
大楼底下,来往的上班族脸上的目光都往一处投射,但也只有一眼,又默默收回,似乎多看一眼纯属浪费时间。
“穿上吧,挺冷的。”
正在收腿打算翻转向上的向之南,听到旁边响起一道很轻的声音,征了一下,确定是在对他说后,立马收腿,站好,目光直直盯着前方不知道什么建筑,脑中有烟花不断在爆炸。
“我不冷,我这是在做运动,太极拳听过没有,强身健体,就是得不穿衣服打才有用。”底气分明不足,但必须重点强调。
“我刚才都看到了,小情侣打打闹闹很正常。”
“你也可以不穿选择光着,除非你有暴露癖,不过在上海这也正常,大家都能海纳百川。”
上海被称为魔都是有原因的,包容性很强,无论是个性、身体情况、取向,还是各色亚于常人的打扮,只要是合法合规的,没有人会管你。
向之南这次终于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后,瞳孔猛的一缩,大楼的灯光透过玻璃不温不火的照在眼前人身上,朦胧得不真实,一双大眼睛懒懒散散的注视着他,皎洁如天上那半边明月,不,应该是说,如月光照过林间,秋风拂过山岗。
这一刻,他心跳鼓点昭然若揭。
向之南目光落在她手上递过来的外套,脑中又回想刚刚的话,感觉脸上有一股慢腾腾升起的热气,无法控制。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笑了,谢谢啊。”
黄时雨看他把衣服套在身上,笑笑:“没事,你穿还挺好看。”
先前,有个快递需要她本人签收,刚好她打算下来买杯咖啡,茶水间的咖啡固然好,也能提神,但她更喜欢楼下那家手工现做的咖啡。
不是她嘴挑,只是她念旧的毛病改不掉,每天不喝一杯楼下的咖啡,总感觉今天有事没做,心里空了一角。
然后,电视剧中上演的情节被她见个正着,她看了眼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又看着手中击剑俱乐部送的外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上前。
不是她有多善良,而是男人站的位置,正好旁边挂着速度科技新出的广告,属实是太影响她们公司的招牌。
“没想到你也是这家击剑俱乐部的会员,这衣服我也有一件。”向之南脸上还残留着粉红。
黄时雨笑笑:“那也是缘分。”
向之南看着对方,因为这一句话,一下觉得胸腔积压的烦躁一扫而空。
不过脸上那点窘迫还没缓过来,罕见浮现少年人才有的不好意思、胆怯,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那我们今天这也算是有缘分,可以加个微信吗?”
又怕对方以为他怀着昭然若揭的心思,急忙又换种说法,“这家俱乐部我是常客,有机会可以一起比试一下。”
“我击剑功夫,我朋友都说好,你可以试一下。”
感觉越说越错,索性闭上嘴,小心观察对方有没有厌烦神色。
黄时雨脸上倒没有出现犹豫、迟疑,反而很爽快掏出手机,扬扬下巴,“可以啊。”
她看着对方有一瞬间的呆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
其实吧,换平常,黄时雨断不会加陌生人微信,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男人手上戴着的腕表挺贵,刚好是她知道的品牌,因为宋朝野是这品牌的Vic顾客。
她也算耳濡目染,买是买得起,但舍不得。
她连住的地方都舍不得挑个好地段,哪里舍得把钱花在名贵的奢侈品上。
没办法,骨子里穷惯了,有钱了也不懂如何对自己好一点,她觉得就算自己满身装饰着奢侈品,也有种很强的割裂感。
而且男人手指白如柔软的云,一看便是富裕家庭出身的人,像她这类学金融的人,三眼便能甄别出这人有没有钱,更别说经营这一家将上市的企业,没点识人的眼光,那她也别混了。
“就这?你就芳心暗许了?”李行舟听向之南唧唧哝哝半天,有点无语。
向之南仿佛听不见他的揶揄,语气满是兴奋,“你不懂,心动就像两块不断摩擦的石头,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便是电光火石,这种感觉你是抵挡不住的。”
李行舟身子往后,靠在椅背,眼睫微动,瞥了他一眼,“你不怕到时候又被人家脱衣服了?”
向之南从小长得就秀气,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幼儿园阶段就有女孩子喜欢围在他身边,跟他玩过家家,上了小学便转换成另一种模式,喜欢跟他做同桌,中学和高中的时候他是社交网络常客,大学开始才正式谈女朋友。
说来也奇怪,跟每一任分手后,都能恰到好处的碰见,然后便是要他还衣服,他也乖乖给了,被扒着给。
然后,他还不长记性,每次必被扒。
向之南拧过头,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就是不长记性,到时候被人发网上,股价跌了,看你爸不打你。”
李行舟和向之南家里是几代世交,只是到他们这一代,向之南家里的产业逐渐往国外发展,初中的时候举家移民美国,但跟李行舟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此次回国,因为移民前的房产全部变卖了,他便先暂住李行舟这儿,等购买的那处房产装修完他再住过去。
“不会,她可是小天使,你只要见过她就知道了,我第一次觉得人美心善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是有多贴切。”
李行舟见不得他那傻样,说:“我看你脑子秀逗还差不多。”
“你们分手后,她没朝你要回分手物品吗?”向之南侧过脸看他,彷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李行舟脸上情绪淡淡,没什么波动,但因为向之南这一句话,思绪飘忽。
让他被迫追想起,六年前黄时雨无缘无故断绝两人关系后,他在黄时雨工作的店门口等到晚上她下班。
门被推开,李行舟眼皮一抬,看见推门而出的黄时雨。
两人对视良久,黄时雨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李行舟见状立刻追了上去。
男孩子青春期发育的也快,李行舟还个高腿长,黄时雨哪里跑得过他,很快便被他追上。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我工作的地方找我。”黄时雨只能停下,一开口便是斥责。
“因为我想见你。”李行舟漆黑的瞳孔,一瞬间仿佛暗淡无光,与周身黑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黄时雨像是没瞧见他落寞的神色,出口的话语,似一把开刃的利剑,出鞘不见血便不作罢。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黑色的天幕彷佛连着他脑袋里的神经,被不断撕扯,飘在空中,有风不知道从哪边来,他放佛看到胸口涌动的情绪,簌簌坠落。
昏黄路灯下的少年,长睫颤动,鼻翼一张一合,白净的皮肤,此刻却是一红一白,眼里蕴着的水光,仿若融化的白雾。
“那这些东西呢,也没关系了吗?”李行舟眼圈红红的看她。
黄时雨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吗,你直接扔掉就可以。”
“我是不是跟这些物品一样,只有被你丢掉的份,时雨,是不是?”李行舟深呼吸了一下,明明是质问,声音却很低,眸光也低了下去,木纳的看着手中的纸箱。
那里面放置的东西,全是两人亲手做的小玩意,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李行舟在每一个物品表面都套上一个小型保险箱。
那珍重的劲儿,不知道的以为里面装的什么藏品。
黄时雨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说:“我帮你丢吧。”伸手,迈开步子上前,刚碰到纸箱的边缘,李行舟往后退开一步,黄时雨碰了个空。
“我错了,我不想跟你断掉。”李行舟沙哑着嗓子,长睫眨了眨,一颗泪珠停在他形状饱满的下至,欲坠未坠。
美人落泪大抵如此。
黄时雨收回双手,插在裤兜里,看向他,“李行舟不要这样,我们本来可以好聚好散的。”
“全是我的错,我今天拿这箱东西不是要扔的,我只是不想跟你断了,你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
李行舟彷佛没瞧见黄时雨脸上的冷漠,自顾自说自己的,但心脏分明能感受到眼睛看见的情绪,一抽一抽,撕裂般地疼。
黄时雨说:“我想我已经说的够清楚,李行舟你不要让我讨厌你。”
他看着眼前少女较好的面容,红润的嘴唇,明明五官一个比一个美,出口的话,一个赛一个不近人情。
他缓缓垂下头,笑得苍凉又颓然,“黄时雨以后会有人继续爱你,但不会有人比我还爱你。”
那箱东西被他当着黄时雨的面,扔在他们身后那条崩腾的河流。
留给黄时雨的只有一个萧条,被风一吹更显得单薄的身影。
十九岁的黄时雨再也没有机会听见,十八岁的李行舟转身后那句低迷的话。
“但我希望以后有人会比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