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承节倒在地上, 气息断绝,还倒在断壁残垣间的秋长老艰难抬手, 解开了巷子里设下的屏障。
云岚从巷子的另一头走了进来。
他弯起唇角,对着明霜露出一个柔和而喜悦的笑来。
“做的不错。”云岚温声道。
他这句话不是对明霜说的,而是对倒在地上的上阳宗强者们说的。
与此同时,他脚步不停,径直穿过长长的巷子,走到了另一端的明霜面前。低头看了看地上气息断绝的尸体, 云岚抬手,掌心离火跳跃。
火焰腾起,很快将尸体也烧的化为飞灰, 半点不存。
秋长老由两名弟子搀扶着过来, 面色虽然泛白,中气倒还充足,咳了数声,道:“这个林承节身上有鬼。”
说着,他举起从地上找出来的一尊银像, 上面还裹着符箓:“这种金蝉脱壳的术法,倒不像是正经的路子。”
话虽如此, 秋长老眼中还是有着深深忌惮:“这个人有些邪门。”
听秋长老的语气, 俨然是将林承节当做邪派一属了。但云岚和明霜心里清楚,林承节不但不是邪派,相反, 他可能是天底下最接近仙人的存在, 至少也和仙人、乃至天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因如此, 他才能成长的如此之快。即使上阳宗要杀他, 也要出动宗门精锐, 还需要宗主夫妇亲自伏杀。
云岚淡淡颔首,道:“通传绛山,林承节已死。”
他抬眸看向明霜,朝她轻轻一笑,温声道:“一路小心。”
明霜亦点头:“一路小心。”
说完,二人各自转身,踏剑而起,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去。
杀死林承节,是明霜与云岚商议之后决定做出的反击。但林承节身为天下知名的年轻散修,身份太过敏感。倘若处理不好,很容易将上阳宗推到天下散修的对立面去。所以此事不能公之于众,并且需要处理妥当,不留痕迹。
而接下来,明霜和云岚要做的则是另一件事。
他们要尽快破境大乘,以待飞升。
上阳宗集合各派掌门,将云温二人出事,仙界生变一事告知后,各宗门的掌门冥思苦想之后,商讨出了一个结论——修行界要尽量凑出一批修为够强,足以飞升的修行者;同时,尽量派出大量人手维持人间安定。
这个结论的前半截显而易见——只有实力强大能够飞升的修行者人数够多,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譬如云温二位真人修为够高,成功飞升,却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而结论的后半截,则来自于云岚的推测。
云岚认为,人间生乱的幕后黑手在人间制造大量动乱,一定有其深意,至少对他极其有利。既然如此,不管是为了黎民百姓,还是为了削弱对手,正道宗派都必须尽可能维护人间的安定。
因此,从天下三宗开始,各个正道宗派都派出了大量人手镇守各地。同时,各宗最顶尖的一批强者全部被留在了宗门里,天材地宝流水一般用着,就是要让他们尽快冲到大乘巅峰,从而尝试获得飞升的机会。
与此同时,云岚凭借自己的梦境,把梦里‘云岚’最后带他十八个娇妻美妾飞升的阵法尝试着复原,假借上阳宗祖师之名拿了出来。
有了这个阵法,人间只要培养出一个足以飞升的修行者,就有可能将更多的强者带上飞升之途。
在这个亟待飞升的关头,明霜和云岚当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他们修为天赋极高,距离飞升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对于云岚来说,他父母都已身遭不测,云岚怎么可能不想亲自报仇。
于是他和明霜认真商议之后,决定事急从权。云岚将梦境中‘云岚’得到的种种秘宝所在地记下了七七八八,他和明霜分头去找。
明霜一路踏剑疾飞,霜华剑光自天空中一掠而过。偶尔有人仰起头看向天空,禁不住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见了白日流星。
“看什么呢?”女人好奇地凑过来。
明少艾晃了下神,摇头笑笑:“没什么,好像看见了一颗流星。”
“怎么会。”女人失笑,“这是白天。”
明少艾笑了笑,道:“或许是我看错了。”
他只是短暂地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那是有过路的仙人。
明少艾低下头,发现刚才一晃神,有几滴墨溅落,弄脏了抄到一半的书。他抖了抖纸张,又换了张新的,从头开始认认真真抄写。
他身旁的女人时不时看一眼,埋头用力搓洗衣裳,笑道:“等这个月月末,我能拿五两银子的工钱呢,到时候咱们换一处光亮的房屋租住,也省得让你像现在这样,抄书还得在院子里抄。”
明少艾头也不抬,嗯了一声:“明日我就抄好了,等拿到钱,给你买一包绿豆糕。”
绿豆糕是最便宜的点心,二十文钱就能买一包。放在从前,这样的点心明少艾看都不会看一眼,但如今捉襟见肘,他也只能买这样便宜的点心。
女人顿时笑了起来,尽管她瘦削单薄,面颊上没有半点血色,一笑却仍然有两个小酒窝,依稀能看出锦衣玉食时的美丽来。
“给我买点心干什么呀。”她嗔怪道,“要不,你再添点钱买包金丝卷,咱们去看看爹和兄长他们?”
明少艾一顿,语气淡了些:“不必去看他们。”
女人不明所以,小声应下,悄悄看了看明少艾神色,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明少艾察觉到女人的目光,却也没多解释,只道:“我给你买包绿豆糕,剩下的钱还能给你买盒茉莉香粉。”
女人的脸红了起来,嗔道:“我要香粉做什么,现在哪里还用得着打扮。”
话虽如此,她的眼里却满是向往。
明少艾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他想起被灌了哑药打断双手关在京郊小院里的亲人,有些悲伤,又有些淡淡的恼怒。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和兄长花光了最后一点家底,愈发不清醒了,居然敢在外放出谣言,甚至不顾明少艾劝阻,还责骂他狼心狗肺,把母亲的疼爱全都忘了。
明少艾只觉得心凉。
他千里迢迢,舍下尊严跟着慕家跑到绛山为母亲求药,在他们眼里是狼心狗肺。而父亲和兄长又做了什么呢,不过是整日饮酒,动辄破口大骂,如今还在外乱传谣言,简直是要害死姐妹和年幼的小侄儿。
果不其然,绛山很快就知道了此事。
慕家派人将明老爷和明大公子灌了哑药,打断了双手,关进了一处院子里,形同囚犯。而较为安分的明少艾和明家两个姑娘,则各自给了一点银钱,分开安置。
尽管慕家没说,但明少艾清楚,慕家一定派人盯着他们,防止他们再乱说话。
他拿着那一点银钱,租下了一间小院,开始靠给人抄写书籍,代写信件为生。他到底曾经锦衣玉食教养多年,一笔好字十分出众,因此被一家书庄看中,得以进入书庄,继续做抄写的活。
今年一月时,明少艾和一个姑娘成了婚。这姑娘的父亲原本是从四品朝官,后来犯事被杀,家中男丁充军,女子充入教坊司。她父亲生前有几个好友,不忍见朋友唯一的嫡女沦落教坊司,想办法把她弄了出来,却也不敢和罪臣之女有过多牵连。
若是寻常的官家小姐,一夜之间沦落到此等地步,恐怕自尽的心都有了。但这个姑娘生性坚韧乐观,凭借一手绣活在某家小绣庄里谋到了生路。
如今,夫妻两人各自都有一份算得上不错的收入,正准备努力攒下银钱,买一处小房子栖身。
这是明少艾少年时从未设想过的生活,但对现在的明少艾来说,这已经是他如今能设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明少艾并不贪心,他很满足。
不过有时候,他还是偶尔会想起少年时的生活,仿佛一场梦境,猝不及防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