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筏上, 燕风见心力交瘁。
丢失的同门没找到踪影,童榕的哭声差点把他震聋, 一转眼云岚居然又不见了。
燕风见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恨不得分出三个头来。按着眉心叹了口气,叫了两个弟子,令他们各带一队,不必管其他事务,只管深入冲霄山, 去寻找云岚踪迹,若是遇上不长眼的妖族,也好接应。
虽然以云岚的修为, 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之外,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但云岚身份要紧,燕风见终究不能放心。
他吩咐完,眼看着那两个弟子调拨人手,驭剑往冲霄山里去了,再一抬头, 只见东边半边天宇都亮起了青光,十分夺目, 却不刺眼, 别有一种圣洁的气息。
“那是……”燕风见看那道青光自东边天际而来,一路向着上阳宗的方向掠去,一时间拿不准那是什么。
“不必担心。”他身旁的岳长老下了风筏去查看情况, 刚刚才回来, 见燕风见抬头, 便道, “那是玉清宫的莲辇。”
燕风见一惊:“玉清宫主居然亲自来了?”
“还不止于此。”岳长老抬手一指北方天际, 神色越发肃然,“你看那道北方来的剑光,是绛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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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通体青色,形似莲花的巨辇自天际降下,缓缓落在了上阳宗宗门处。
玉清宫主从莲辇中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圣女叶画竹,一身青衣亭亭而立,手中抱着玉清宫主的琴匣。
云真人和温真人已经等在了宗门处,相互见礼,见礼之后却未立刻将玉清宫主请进宗门,而是仍然立在原地。
一道灼目的剑光自天际而来。
那是绛山掌门的三千剑。
灼目的剑光缓缓散去,慕徽收剑,微笑道:“各位,久等了。”
云真人微一颔首,温真人开口道:“二位,请。”
绛山掌门和玉清宫宫主同时大驾至此,上阳宗自然不能有所怠慢。从宗门处到云台,一路上全都是排成整齐队列前来迎接的长老和弟子们。
能同时见到天下三宗的掌门,自然是件荣幸之事。但在荣幸之余,不少弟子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冲霄山山崩影响固然不小,但也不至于惊动绛山掌门和玉清宫宫主亲自前来吧!
慕徽与玉清宫主亲自前来,自然不是仅仅为了冲霄山山崩一事,而是为其背后的含义心惊——慕徽的猜测被证实了一部分,那,这些年的天灾果然是天罚吗?接下来还会有新的灾祸降世吗?
四人在云台殿内坐定,外加玉清宫主身后侍立的叶画竹。
慕徽坐在玉清宫主的对面,甫一抬首看见叶画竹,顿时无语凝噎:明霜倒是也跟着他来了,奈何还没到上阳宗,就先下了三千剑,转而带着她的青鸟到冲霄山找云岚去了。
慕徽正多了几分女大不中留的哀怨,殿中正在说话的云真人突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慕真人,我与师妹飞升之前,不如先将两个孩子的婚约履行了。”
慕徽扬眉道:“看来二位真人决意要飞升了。”
“没错。”云真人道,“堵不如疏,与其等着天罚降下,倒不如先一步将问题解决了。”
玉清宫主口唇一动,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的作风一向偏于保守谨慎,所以玉清宫太上长老在时十分强势,太上长老化归天地,玉清宫主掌握大权,玉清宫立刻就恢复了蛰伏低调的做派。
她有心阻拦,但云真人的态度明了,始终不改,玉清宫主心知阻拦无用,也就不再多说了。
她看向慕徽,明知道慕徽不大可能接着劝说,却还是寄了几分希望。
慕徽果然没有接着劝说,只道:“真人高义。”
事实上,慕徽的谨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绛山绵延数千年,从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做派,若非慕徽年纪尚轻修为差了点,绛山又没有能立刻飞升的人物,只怕慕徽也会做出和云真人相同的选择。
何况他也曾经多次劝过,既然云温夫妇矢志不渝,慕徽也不打算多说讨人嫌。
云真人继续绕回刚才的话题:“两个孩子的婚约一事,慕真人以为如何?”
明霜和云岚的婚约定下许多年了,云真人这时提起,是因为他们很快就要飞升,上阳宗一下子少了两位大乘境强者坐镇,云岚年纪又轻,说不定天下三宗的位置就要变上一变。
而只要这桩婚约履行,绛山和上阳宗至少百年内就会形成更为稳固的同盟关系,同时上阳宗还能多出一位天赋绝伦的宗主夫人,怎么想都是大大有利。
慕徽没想过推掉婚约,然而事关师妹婚事,更是两个宗门利益捆绑的大事,他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应允。微一思索,立刻便道:“宗主说的有理,这桩婚约定下多年,也到了该履行的时候,不过此刻两个孩子都不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了,总要当面问一问才好。”
云真人也不坚持要慕徽给个准话,既然慕徽已经给出了态度,他便点头道好。
与此同时,冲霄山悬崖下
一条湍急的河流自崖下汹涌而过,两岸仅有窄窄的一点空隙,紧接着便是坚实的山壁。
这里的空间既窄又小,水流湍急,水花四溅,本就天寒,崖下更是冷得刺骨。云岚看准了位置,轻轻巧巧落在河水和山壁中间那一点窄窄间隙上,以琉璃伞隐去身形气息,四处打量着周围。
不多时,他便在距崖下大约十余丈高的山壁上看见了一个小小洞穴,那里离他跳下来的位置有些距离,所以云岚落下时没有看见。
他再度张望四周,确定只有那一个可疑的洞穴,却不急着飞身上去,反而分出一缕神识,朝着洞穴内小心探去。
神识探入洞穴的瞬间,并没有什么异样,仿佛只是个普通山洞,云岚仍不敢轻易卸下提防,又将神识往内探了丈余,突然一阵极其剧烈的刺痛自分出去的神识上传来。
云岚立刻将神识收回,但烙在神识上的痛已经传到了身体上,他只觉得双眼刺痛,虽然没有实际上的损伤,仍然十分难受。
云岚几乎立刻捂着眼蹲了下来。
他委委屈屈缓了片刻,才将手放下,眼睛有点发红——这还是幸好他谨慎,收手也快,否则若贸贸然亲身进去,恐怕要吃点亏。
如今虽说也吃了点小亏,但缓过双眼的刺痛之后,云岚反而放下心来——对方虽然下手狠,但水平有限。
他不敢松懈,在储物袋里挑挑拣拣,摸了足足三件用于防护的法器挂上,一手举着琉璃伞,手中握着朝光剑,打算进洞一探究竟。
山洞并不高,甚至不到一丈。云岚进来还不至于卡住,若是来个格外高大的,说不定连转身都困难。不过他身形颀长,走在这样窄□□仄的洞穴里自然也不会舒服。
这仿佛就是个天然的山洞,形状并不十分规则,倒是很深,一片漆黑,只能看清一条路通向前方,还有些弯曲,脚下也不平坦。
但真正天然的山洞里,可不会有人设伏。
云岚走了两步,立刻就发现了刚才让他收回神识的罪魁祸首:那是一张符箓,被钉在山洞壁上的角落里。画符用的纸也不是寻常黄纸,颜色极其接近洞壁,除非一寸寸沿着洞壁上下左右扫过去,否则很难发现它。
云岚冷笑一声。
他掌心生出一点火光,甚至都没用上离火,直接引燃了那张符箓,将其烧作一团纸灰,紧接着无物可燃,居然也不熄灭,而是沿着洞壁凭空向内攀爬而去。
“哎呀!”山道上,林承节的手心哗地一声燃起了一团火。
和云岚不同,云岚是自燃,他则是手中扣着的一张符箓烧了起来。林承节指尖一弹,将它熄灭,颇有些惊讶:“居然已经找到山洞去了。”
他仰头望了一眼天色,叹道:“不愧是天命之子,气运真是无人可比。”
不过紧接着,林承节又微微一哂:“不过天底下,主掌一切的可不止有天。”
他唇角一挑,心情甚好地露出个笑来。那笑容里自带三分邪气,和他示于人前的笑容大不相同。
“炼虚的感觉不错。”林承节摊开手掌。
他的手心皓白如玉,掌心的纹路却仿佛水波一般,竟然有微微流动之势,让人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
端详了半天自己的手掌,林承节倏然将手攥紧。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中爆炸开来,碎成齑粉。
林承节满意地笑了。
他站在一处高高的岩石上,朝下俯瞰,只见远处的山道上,一队上阳宗弟子驭剑而过,明明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林承节,然而他们像是失明一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站着个大活人。
看着那群上阳宗弟子匆匆而过,林承节不由得便露出个讥讽的神情来:这些名门弟子名声不小,人却蠢钝,他随手做点什么,就要被骗的团团转。
看了片刻,林承节意兴阑珊,准备抽身离去。
他暗自盘算:这些弟子不足为奇,不过山外风筏上倒还有两个修为不低的长老,小心一点避过他们就是了。
正当他打定主意时,突然,从林承节心底升起一种极为可怕的预兆,仿佛有极大的危险即将降临在他身上,让林承节背心一寒,迅速抬起了头。
一道清丽冰寒的剑光当头而下,直将林承节整个人笼了进去。
若非他反应的快,只怕当场就要被一剑两段。
林承节既惊且怒,狼狈避开这一剑,抬头望向剑来的方向。
云层之下,山峰之上,白衣少女执剑而立,盯住了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少女很美,是笔墨无法描摹的那种美。
她没有通禀姓名,更没有只字片语。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林承节就知道了她是谁。
她不需要向任何人通禀姓名,只要看到了她的面容,就不会有人不知道她是谁。
——绛山,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