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神情一肃, 将玉牌重新拿到手中,认真打量起来。
她还记得这块玉牌的特征, 只仔细看了几眼,立刻就明白那份异样出在哪里——玄桑冷玉牌的四周,本应有四个小的星形花纹,将其上拜月的狐狸簇拥在正中央,象征着四名被妖王取走先天精血,以玉牌控制的大妖。
而今, 这四个星形花纹却只剩两个,上下的两个星形花纹都已经消失,只剩左右两个。
这花纹本来极小, 不仔细看极其容易疏漏。明霜下意识攥紧了玉牌, 面色沉了下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枚玉牌是假的,但玄桑冷玉材质特殊,名字里虽然带个玉字,却触手生温,非金非玉。明霜攥着这块玉牌, 却觉得材质不像假的。
她思考了片刻,打开了殿内的捕风捉影阵法。
天枢峰正殿身为掌门处置门中事务重地, 管束也极其严格, 殿中设有多个阵法,由掌门控制。其中,慕徽和明霜的师祖, 即上上代绛山掌门玄乘真人曾经在殿中设下了阵法, 用来监视殿内的一举一动。
这个阵法名为捕风捉影, 在捕风捉影的范围内, 任何举动、声音, 哪怕是细微的灵气波动都逃不过阵法的捕捉,全都会被如实地记录下来。掌握这个阵法的心法,只由历代掌门代代相传。
明霜虽然不是掌门,但慕徽一向信任她,他是有心培养明霜的,捕风捉影的心法也一五一十地教给了明霜。
明霜原本想去请慕徽拿主意,想起慕徽面上隐隐的疲惫之色,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自行打开了阵法,开始查看捕风捉影记录下的影像。
捕风捉影的记录最久可以追溯到三年以前。明霜原本担心慕徽将玉牌留在这里的时间早于三年,她飞快地读取着捕风捉影留下的影像,最终确定,玉牌是五个月之前慕徽随手放在了案上,此后一直放在那里,偶尔被压在公文下,但从来没有换过位置。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
明霜不认为玉牌在慕徽随身携带时,有人能做手脚。她将时间锁定在了五个月之内,开始重新读取近五个月的影像。
为了节约时间,明霜的速度奇快无比。等她将五个月来的影像重新看了一遍,天边刚刚泛起白色。
强行读取如此之多的影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明霜十分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在慕徽的椅子上坐下来,确认影像中没有任何问题。数月来进入正殿的人不少,但能靠近殿上书案的一个也没有,除了慕徽本人,以及明霜和皎皎,没有人有机会偷换玉牌。
明霜揉着眉心,将玉牌重新举起来,对着殿外的天光认真观察着。
“在看什么?”慕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明霜一惊,猛地回头,只见慕徽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檀色圆领袍,面上的疲惫之色已经荡然无存,正负手立在她身后。
慕徽的境界比明霜高,靠近明霜而不惊动她并不是难事。明霜松了口气,问:“你怎么不多睡几个时辰?”
“睡够了。”慕徽含笑道,“你此刻再让我躺下,我也睡不着了——嗯?你把捕风捉影阵法打开了?”
慕徽这样一问,明霜反而大大松了口气。她已经将阵法恢复了原样,慕徽却还能发现,就说明他对天枢峰上的控制已经达到了十分完善的地步。
明霜举起手中的玉牌:“你看。”
慕徽:“啊,这是皎皎那块。”
他心知明霜让他看,必定是有些什么发现。便接到手中,认真端详片刻,蹙眉道:“上下那两颗星星怎么没了。”
明霜道:“我也在奇怪这个问题。”
慕徽顿时明白过来:“你发现它的花纹变了,所以把捕风捉影打开查看情况?”
“没错。”明霜困倦地揉着眼睛,“已经看过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慕徽思忖道:“至少半个月之前,玉牌还没出问题——问题出在半个月之内。”
明霜:“可是捕风捉影没有记录下来可疑的情况。”
慕徽摇头否定道:“应该不是玉牌被动了手脚,否则我能察觉——或许,是它自己出了问题。”
明霜:“?”
慕徽慢慢思忖着,开口道:“我记得,这四颗星星,象征四位被玉牌控制的大妖吧。”
他沉吟片刻:“或许,是其中两位发生了什么变故,譬如死了呢?”
---
上阳宗,云台
云岚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向下走,沿途的弟子们看见他,纷纷友好地朝云岚行礼问好。
他们的友好并非出自谄媚,全然是发自真心。云岚也一一颔首回礼,朝友好的弟子们微笑。
直到他走的路越来越偏僻,四周无人,云岚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眉间郁色微显,以他的性格,会将这种神色显露出来,其实就说明他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
不知走了多久,云岚停了下来。
路边的松树下有块巨大的石头,这块石头不知在这里落脚了多久,松树长成之前,它就在这里。这棵倒霉的松树被它阻碍了生长的方向,显得有点歪斜。
云岚在巨石上坐下来,随手揪了片细长的草叶开始吹。随着他吹叶的曲声断断续续在林间响起,树上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吱吱声,几只猴子尾巴挂在树上,从枝叶间探出头来,确认树下坐着的人十分熟悉,欣喜地翻着跟斗跳了下来。
草地上,有几只松鼠灵活地蹦跳着赶来,很快爬上了云岚坐着的这块石头。它们比猴子更加亲人,为首的那只红棕色小松鼠拖着大尾巴,娴熟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云岚手臂旁,去蹭他的手臂。甚至有两只更小的松鼠开始揪云岚垂落下来的衣袖,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云岚笑起来,正要伸手去摸摸松鼠,忽然风声从他身后呼啸而来,云岚不紧不慢,躲也不躲,只见身后一只猴子扯着藤条,自半空中呼啸而过,掳走了他手边龇牙咧嘴的松鼠。
云岚:“……”
猴子和松鼠虽然同为上阳宗久居动物,不过一向不大对付,见面十有八九要打架。云岚赶紧把那只被抓住的松鼠解救回来,从储物袋里拎出一包点心,开始分配。
云岚小时候,师兄师姐带着他来喂动物。那时候云岚还比较谨慎,生怕猴子和松鼠不能吃甜食,不小心害了它们。师兄却拍着胸脯道:“放心好了,师弟,这可是咱们上阳宗的猴子,从小受门中灵气滋养大的,比起普通的猴子松鼠,大不相同。”
年幼的云岚好奇道:“哪里不相同?”
师兄骄傲道:“啥都能吃!”
云岚:“……”
动物们闻到云岚手中的油纸包散发出诱人的甜香,顿时暂且放弃了彼此敌对,分别挤在云岚左右两边,排着队从云岚手中领取难得的甜点。
给每只猴子松鼠都分完点心,云岚手里的油纸包顿时空空荡荡。他把油纸折好收起来,随手抱起一边正在吃点心的猴子,开始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猴子吃的开心,全然不介意云岚对它上下其手。甚至还殷勤地将大脑门送到云岚手中,让他摸的更加开心。
摸够了猴子,云岚又朝着松鼠伸出了手。他全然不介意松鼠把点心碎屑掉到了他身上,手里毛茸茸的小动物让他心情好了不少,眉间的郁色稍微散去些许。
但想起父母坚决的态度,云岚原本有所好转的心情立刻又灰暗下去。
“父亲。”云岚开口道,“母亲,我是想……”
温真人截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并无半分意外之色。她淡淡道:“慕徽又去了玉清宫,你是从他那里听到了风声,故而赶回来做说客的吧。”
“是。”见母亲一语道破了自己的来意,云岚垂首道,“请父亲母亲三思,慕真人所言并非无理。”
温真人微微摇头,那是个表示拒绝的态度。
“为什么?”纵然早知道父母很难被他说动,云岚仍然一阵沮丧,“父亲母亲修为圆满,随时都可以飞升,并不一定要争这朝夕之功。”
“你说的当然没错。”云真人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他缓缓道:“慕徽的话有理,但是他的想法,求得只是自保,保存实力,随时应变,这话说的不错,却不是绛山的风格。”
温真人道:“慕徽年岁尚轻,修为不足以飞升。”
云真人道:“正是因此,他才选择了这条谨慎的道路,但倘若他随时都能飞升,他一定不会选择留在下界——天行有常,然而突然有变,说明天上生乱,慕徽只求自保,固然不易出错,却太过被动。”
云岚抬首:“敢问父亲的意思是?”
云真人道:“既然生乱,那就拨乱反正。”
“吱吱!”
松鼠突然大叫起来,叫声响亮,将云岚的回忆打断。
他低头一看,原来松鼠已经吃完了它的那份点心,正用脑袋蹭着云岚的袖口,想要再吃一块。
“不行。”云岚拍拍它的脑袋,将它放下。
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拍拍手,朝着向他看过来的动物们摆摆手:“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动物们吱哇乱叫,不舍地目送这个总给它们送吃送喝的冤大头离去。
离开了毛茸茸的动物们,云岚沿着石径继续向下走去。
他的神色里,渐渐拢起一抹愁绪来,挥之不去。
拨乱反正,当然很好。
却也很冒险。
云岚当然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母亲去冒险,尽管他们并不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