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指既快又准, 二人之间距离本就不远,几乎刹那之间就落到了明霜心口, 而这一刻,许多观战的弟子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唐文华出了这一指。
唐文华一指点去,明霜仿佛毫无知觉一般,避也不避,任凭那一指轻飘飘落下,其上暗蓄着的劲力排山倒海般涌来。
啪的一声轻响, 明霜的身形寸寸虚化,仿佛碎裂一般,倏忽间飘散在空中。
“啊!”场边的不少弟子惊得直接从座席上站了起来。
唐文华猝然变色, 一瞬间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头也不回,径直往前冲去。
他的前方本是无数条追赶明霜而至的水龙,这些水龙本是唐文华凝结而成,自然不会袭击他。唐文华步也不停,径直撞了过去, 漫天水龙哗啦一声散开,化回湖中清泉洒落, 正正浇了唐文华一身, 打湿了他一身价格不菲的锦绣衣裳。
然而唐文华此刻根本来不及管自己的衣裳湿不湿,他眨眼间冲出数丈,才堪堪站定, 背脊上的衣裳已经裂开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从左肩到背部右下方, 正将上半身的衣裳撕裂, 虽然没有受伤, 却显得异常狼狈。
在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明霜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比起异常狼狈的唐文华,明霜衣裙鬓发一丝不乱,手握霜华,平静地立在那里。
几乎没有弟子看出明霜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唐文华身后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叫声和喜悦的呼声。
虽然这一击并没有真正伤到唐文华,但以明霜的年龄和辈分,能将唐文华逼得如此狼狈,胜败对她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了。
绛山的弟子们喊得格外大声,反观唐家的子弟,一个个耷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
观战台上,玉清宫主睁开半合着的眼,讶异地“嗯”了一声。
朱长老的弟子凑过来:“师父,这不像是咱们绛山的身法,明师姐用的身法到底是什么?”
原本正挂着老狐狸笑容的朱长老笑容一收,抬手就是一巴掌:“蠢家伙,没看出来这就是山门剑法里配套的身法吗?”
“啊?!”朱长老的弟子惊讶道,“就是外门弟子入门就开始练的那一套山门剑?”
朱长老瞪着他:“不然呢?”
弟子想了想自己练的山门剑,再想想明霜方才堪称神出鬼没的身法,默默张大了嘴:“这,这不像啊。”
朱长老大怒:“你个蠢货,你学的时候什么修为,你明师姐现在什么修为,这用出来的效果能一样吗?”
教训完笨徒弟,朱长老重新又将目光转回湖面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被小辈摆了一道,唐文华的羞辱和压力可想而知。
他这次出手,更加凶悍凌厉,也再不敢有丝毫懈怠,直接将唐家威力最大、最为有名的岁寒三剑用了出来。
——岁寒三剑,名为三剑,却不只有三招。这套剑法相传为唐家始祖夜观天象,得悟大道,因而创出,剑法自可引动天地灵力,暗含天地大道气韵,这套剑法的门槛甚至比传说中威力无穷的瀛洲道观不传秘剑金乌破晓更高——岁寒三剑,非炼虚境及以上不能练,否则难以领略剑法真意,反而会损伤道法根基。
至于这套剑法以岁寒为名,则是因为它与岁寒三友的品质相合——秀丽苍劲,绵绵不休,凌寒不凋。
岁寒三剑果然不负其声名,唐文华一出手,湖面上顿时有如虹剑光纵横于天地之间,似乎连湖面上都寒冷了三分。湖水被剑气引动,竟然在这八月盛夏慢慢凝出了一层极薄的冰层。
这一手极其惊艳,饶是有不少人不大喜欢唐文华,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唐家的子弟更是一个个站直了身体,与有荣焉。
然而观战台上的大能们,看的却不是唐文华。
他们这些大能几乎个个都是炼虚境往上,唐文华这一手借了剑法之威,他们也能做到,不算稀奇。
然而,在漫天岁寒三剑的剑光里,另一道剑光看似单薄,却始终穿梭其中,片刻也不曾消失过。
——那是霜华剑。
“你猜谁会赢?是唐文华,还是你那未婚妻?”岳真人偏过头,促狭地问。
“阿霜会赢。”云岚答得很快。
岳真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云岚一眼:“叫的倒是亲近,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赢?”
“因为剑法。”云岚答得很快,“岁寒三剑威势很重,确实惊人,不过阿霜一直用的都是绛山的山门剑,甚至没变过第二种剑法。”
岳真人:“嗯?”
他仔细看去,认真辨别了片刻,讶异道:“当真如此!”
岳真人微微一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姓唐的要丢脸了。”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只是云岚,很快,随着战斗继续进行,不少大能甚至弟子都看出了这一点——岁寒三剑剑势凌厉,看似占尽上风,然而霜华剑的剑光一刻不曾消失过,甚至用的是最普通的山门剑。
众所周知,每个宗派内外门弟子学的法术招式都不同。内门弟子可以学门中珍贵的不传剑法,外门弟子却只能学些简单的招式。
其中,山门剑大概就是每个门派中最简单、最普通、最寻常无奇的剑法。这套剑法是外门弟子入门后学的第一套剑法,毫不珍贵,就算是流传出去也没什么大碍。同时,它的杀伤力和威势往往也非常平庸,简单到上不得台面。一个弟子如果能选择更好的剑法,那是绝不会用山门剑的。
然而此刻,明霜用的就是一套最简单的山门剑。
这套山门剑被她用得仿佛金乌破晓一般势不可挡,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岁寒三剑的剑光也渐渐不那么稠密,而是缓了下来,霜华剑却始终稳定,慢慢压过了岁寒三剑。
“锵啷!”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两剑相交之声响彻玄素湖上空,旋即从剑光的中心爆出一阵剧烈的白光,剑气四散开来。
“!”
围观的弟子们措手不及,只觉得双眼剧痛,猛地低下头去,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开始泛起轻微的刺痛,那是被剑气灼伤的缘故。
“没事没事。”几位修为较高的弟子倒还扛得住,忙不迭安抚身边的师弟师妹,“剑气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快低下头别看,一会就好了。”
台上,皎皎躲在朱长老身后,焦急地睁大了眼。
外溢的剑气都有如此之威,那处在风暴中心的师姐岂不是更危险?
湖水剧烈翻涌,无数水珠溅落。白光下的那片湖面翻滚不休,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遍天都是飞舞的水滴,仿佛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那片白光猝然散开,两道身影显出来,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各自急退而去,直到一东一西分立玄素湖的两边,才各自停了下来。
东边湖面上,明霜悬空踏风而立。
她原本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头发湿了一半,东一绺西一绺地垂着,裙裳撕裂了一半,露出一点雪白的中衣来。左臂上还被划出了一道极长的裂口,似乎伤到了皮肉,有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的身上还有更多细碎的伤痕,显得异常狼狈,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极为明亮。
西边湖面上,唐文华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精心打理的长须被削去了一半,颈边还有一道血口,后背的衣裳裂口极为显眼,全身上下能看见的伤就有好几处。
他们的狼狈程度,似乎不相上下。
到底是谁赢了?场边的弟子屏住了气,神色紧张,来回乱看,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片刻之后,明霜还好端端站着,而唐文华一手抚胸,突然仰天喷出一口血,身体重重往下摔落,扑通一声巨响,砸进了玄素湖的湖水中。
场中一片混乱。
绛山弟子欣喜的尖叫几乎要冲破云霄,玉清宫组织秩序的几位长老忙不迭御风而至,到湖上去把一头栽进水里的唐文华捞出来。唐家的弟子一个个神情已经慌张难看的不能用如丧考妣形容了,简直就像是死了全家。
明霜刚一落地,观战台上绛山的弟子就兴奋不已地冲过去,将她团团围住,仿佛明霜不是和唐文华打了一场,而是直接冲到冰原另一面端了魔族老巢。
皎皎忙着给明霜披上一件干衣服,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对她的赞颂。朱长老的弟子已经疯了,想想自己投进去押明霜赢的那一大笔灵石,仰天长啸:“我发财了!多谢师姐,助我发财!!!”
朱长老不忍直视,默默闭了闭眼,十分不好意思地朝玉清宫主致歉:“孩子们不懂事,搅了玉清宫的盛事。”
“无妨。”玉清宫主微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十分正式的场合,比试么,赢了高兴也是正常的。”
朱长老:“哪里哪里。”
他嘴上客气,脸上的笑却根本掩饰不住。连带着看向唐家那群慌张的弟子们时,也颇有种居高临下的轻慢。
——你们不是想挑衅绛山吗?送上来挨打,哪里有不打的道理。
唐家这次算是丢了大脸,唐家长老被绛山的后辈用一套山门剑硬生生打得昏迷不醒,唐家趾高气昂的弟子们也一个个变成了老实的鹌鹑。但绛山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就此罢手’‘轻轻放过’这几个字,他把丢人的弟子叫回来,嘱咐了他几句。
“唐家既然敢踩绛山,就得事先已经做好被打死的准备。”朱长老安然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朱长老的弟子:“师父放心!”
朱长老的弟子带着师父的嘱咐,奉旨欺负人去了。而朱长老本尊笑呵呵背着手,准备过去对明霜进行真诚的褒奖。
他一抬头,只见方才兴高采烈的弟子们都散开了半圈,神色也变得不是那么喜悦了。
朱长老:?
他再一看,明霜身边多了个人。
上阳宗的云少宗主正站在明霜对面,含情脉脉地对她说着什么,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绛山弟子不太友善的神色。
朱长老:嗬,这不讨喜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