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
狂风呼啸, 风雪漫天。
风雪里,无数魔兽的身形若隐若现。偶尔有大如铜铃的光芒一闪, 那是它们睁开的眼睛。
从冰原外围向中心逐渐深入,魔兽的等级也越来越高。等闲刚入门的弟子甚至根本无法承受住冰原上的寒气,只有筑基成功的弟子才能进到冰原外围百里内,去猎杀最弱小,最普通的魔兽。随着境界不断提升,绛山弟子进入冰原的范围也会越来越深。
别看这些魔兽似乎经年累月作为绛山弟子猎杀的对象, 但实际上,它们的凶残和兽性不容小觑。修行界的历史上,每一次魔族南下, 最先越过冰原打头阵的永远是这些魔兽。如果不是绛山弟子们一代又一代, 持之以恒地猎杀着魔兽,只怕它们早就会涌出冰原,南下冲破人族的州府。
“嘶——”
黑夜里,两点幽然翠绿的光团亮了起来。
原本争斗的魔兽们全部屏气凝神,一时间场中只余风声。
——那是一条巨大的双头魔蛇!
它两只脑袋上各有一只巨大的、森然的绿眸, 血红的蛇信吐出,发出嘶嘶声。即使在魔兽无数的冰原上, 双头魔蛇也是出了名的残忍贪婪。
双头魔蛇发出因被打扰而不悦的嘶嘶声, 附近的魔兽全部都不敢再出声。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魔兽们都不甘不愿地伏在了地上,将自己藏在雪中,生怕这条魔蛇心情不好, 一口将自己吞了。
察觉到自己威势依旧, 双头魔蛇得意地嘶嘶两声, 正准备吞一只魔兽以示威严, 突然顿住, 紧接着怪叫一声,不要命地往雪洞中躲去。
它身体太大太长,面前的雪洞又太小。它只来得及将两个头塞进去,身子和尾巴都还留在外面。如果往常它这副胆怯的姿态让其他魔兽看到,保不齐就会有其他魔兽蠢蠢欲动,想要挑战它的地位。
然而这一次,没有任何魔兽顾得上注意双头魔蛇的动作。它们全都极力蜷缩着将自己隐藏起来,甚至有只胆小的魔兔慌不择路吓得一头撞在冻得坚硬的岩石上,将自己撞晕了过去。
夜空中,隐有光芒一闪而过。
与那道剑光同时降临的,是毫不掩饰的、凛冽至极的剑意,以及其中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
往日里凶煞的魔兽全部都可怜巴巴地竭力将自己藏起来,生怕被这道剑光的主人看到——它们的感觉极其敏锐,只要这道剑光的主人愿意,是随时都能将它们一剑斩杀的!
所幸那道剑光没有停留,更没有天外一剑将它们斩成碎片。它在天边一闪而逝,朝着极北飞掠而去。
冰原纵深千万里,然而对于大乘境巅峰的修行者来说,想要越过冰原,只需要心念一动。
冰原的极北,是魔族领地。
“嗡——”
极其沉闷的钟声在魔君殿内回荡,魔君披衣而起,厉声道:“怎么回事!”
“大阵动了!”白须白发的大祭司踏进殿内,“陛下,请您暂时避开。”
“大阵?!”魔君冷声道,“谁有这份本事!”
千年之前,那一任老魔君挥师南下,最终狼狈退回魔族祖地。为了防止人族修行者联手北伐,老魔君集魔族奇才之力,在魔族城下修筑了一道护族大阵,以九九八十一位魔将心血为祭,为魔族设置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怀虚真人御风而立,自空中倒背双手,居高临下地望着魔族城池。
在他面前,无数纠缠的黑色暗影隐隐浮现,形成了一堵晦暗高大的结界,竟然有贯通天地之感。只要再进一步,这些阴晦的暗影马上就会扑上来,将任何敢于擅闯魔族的人绞杀殆尽。
怀虚真人挑眉。
然后,他抬手一剑斩落。
集魔族八十一魔将之力构筑的护族大阵轰然巨响,顷刻间寸寸碎裂!
魔族城内,无数魔族感受到阵法崩溃,发出了极度惊骇的惨呼。
三百道身影从城墙上显现出来,无数道黑色箭矢离弦而去,袭向天空中的怀虚真人。
那是戍守城池的魔族羽林卫!
皇宫里,魔君咬牙抬手,鲜血自手腕喷涌而出,涌入阵法中心。让那已经摇摇欲坠的护族大阵重新凝聚,再次运转起来。
怀虚真人扬手,无数道剑气自周身喷薄而出。
顷刻间,三百名魔族羽林卫重伤而退,勉强凝聚起来的护族大阵再次崩溃,寸寸化为飞灰。
无数魔族仰头看着出现在天空里的那个老人,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惊惧。
“是绛山掌门,怀虚真人!”大祭司颤声道,“天下三宗之中,只有这一位大乘境巅峰,相传他离飞升只剩一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君蓦然转头,厉声道:“快去请叔祖来!”
与此同时,在无数魔族惊恐的注视下,怀虚真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然而每一个魔族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说:“请太上长老一战。”
魔族的太上长老,通常只用来代称一个人。
——现任魔君的叔祖,魔族修为最高、寿数最久的大魔,春和君。
春和君来的很快。
魔族的护族大阵都被毁了,哪怕春和君再如何不理世事,都必须要出来给这个胆敢冒犯魔族的修行者一个教训。
“你是绛山的修行者?”春和君问。
春和君还显得很年轻,单从面上看,他甚至显得比他的侄孙,也就是现任魔君还要年轻。
怀虚真人微笑道:“在下绛山怀虚。”
春和君惊奇道:“你快死了!”
“所以我来和你打一场。”怀虚真人道。
春和君道:“你赢不了我。”
怀虚真人道:“那可未必,再者,我总要替绛山再做些什么。”
“所以你就要来挑战我?”春和君道。
怀虚真人道:“因为你是魔族最大的依仗,杀了你,魔族没有能与大乘巅峰一较高下的大魔,自然不敢南下。”
狂风翻卷,乌云漫天,遮住了漫天星月,几乎连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只有天边偶尔闪过一两道光芒,旋即乌云翻涌的更加厉害,天幕暗沉,仿佛天穹将要坍塌下来。
“叔祖会输吗?”魔君藏在袍袖下的手微微有些汗湿,“去调集精锐,将此处围住,无论谁赢谁输,都不能让他离开!”
就在魔君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天边翻涌的乌云全然散开,漫天星月清光洒落,照的从半空之中跌落的那个身影分外清晰。
魔君蓦然起身。
“是谁!”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地上出现了一个一丈深的大坑,春和君躺在坑底,满身剑痕,血源源不断从伤口流出来,很快就打湿了地面。
半空中,怀虚真人低下头来,看着躺在坑底的春和君,道:“承让。”
春和君睁开眼,有气无力道:“我更希望这句话是我对你说的。”
怀虚真人微笑道:“长老承让,你只是老了。”
明明怀虚真人看上去才是那个真正的老人,然而春和君却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吃力道:“我确实很老了,不过你也很老,虽然比不上我老。”
“所以我也要死了。”怀虚真人平静道。
春和君道:“我不想死。”
怀虚真人看着他,平静道:“谁会想死呢?”
春和君笑了起来。
他大笑三声,就此死去。
黑压压的魔族士卒从城中涌了出来,为首的是三位身披铠甲的魔将。他们看着半空中的怀虚真人,神情既愤怒,又恐惧。
怀虚真人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鲜血一边从他唇边涌出来。显然,方才和春和君的一战,让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剑光再度纵横而起。
天亮时,那道剑光消失在天边。
直到那道剑光完全消失,魔君才在十祭司的陪同下,胆战心惊地踏出了宫殿,来到了宫殿的瞭望塔上。
望着城中满地的鲜血和残肢,魔君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想起昨夜魔族损失的臣子,越想越是恐惧,颤声道:“他是疯了吗?”
大祭司安慰道:“陛下不必惊慌,怀虚飞升无望,命在旦夕,才会行此冲动之举,此番我族虽然蒙受重创,但陛下请想,假如怀虚走后,绛山上下一心,他岂会冒着莫大的风险前来我魔族行凶?怀虚此举,恰恰说明绛山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他才要先行下手,重创我族,使得我族无力南下。”
魔君闭了闭眼,哀声道:“如此天赐良机,偏偏怀虚那老匹夫先下手——大祭司?!”
他的声音忽而转为尖利,其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意味。
一把锋利的匕首从他的后腰插了进去,魔君甚至能感觉到,那把匕首上依附着丝丝缕缕不详的气息,正在迅速侵蚀他的魔力。
大祭司却没看他,反而将匕首捅得更深了些。
魔君摇晃着,目光惊骇,然而目光所到之处,其余几位祭司纷纷低下了头,神情悲恸。
大祭司扑通一声伏跪于地,痛哭道:“陛下遇刺了!”
“来人!”魔君骇然高声喝道,“快来人,护驾!”
瞭望塔上一片静寂,只有大祭司的哭声回荡。
天边第一缕晨光照上天枢峰时,明霜已经站在了峰顶。
或者说,她这一晚上都站在这里,片刻不曾离去。
在明霜身旁,慕徽笔直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塑。
天边有剑光飞来。
那道剑光穿破绛山护山阵法,飞落在慕徽手中,清丽的剑鸣响彻了整座绛山。
其余六峰弟子纷纷被惊动,惊疑不定地走出来张望。
摇光峰上,传来一声叹息。
天权峰淮君真人深深垂首,肃然道:“恭送掌门化归天地!”
金光洒落,化归天地之间。
剑鸣凄清,有如昆山玉碎。
剑柄上,刻着两个篆字,三千。
这是绛山历代掌门的佩剑,是绛山掌门身份的象征。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故名,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