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上, 虚空中雷鸣之声不绝,无数巨大的雷电光束纠缠汹涌, 翻滚不休。
越过这片雷层,再往上是一片真正的虚空。这里什么都没有,寂静如一片墓地,毫无声息。
虚空再往上,就是另一个世界。
即世人所谓,仙界。
除非熬过飞升大劫, 通往仙界的天梯自然会出现。否则,哪怕是修至大乘境巅峰的修行者,都不可能越过虚空, 踏入仙界。
虚空之中, 有人在信步行走。
或许不该用‘人’来称呼他。因为祂从头到脚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如果看得不仔细,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团人形的雾在虚空中飘荡。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任何活物能在虚空中生存,无论是毫无修行根骨的凡人,还是大乘境巅峰的顶级强者。
突然, 这团人形的雾气一顿。
无数雷霆自头顶脚下涌出,在无声的轰鸣中, 这些雷电翻滚绞缠成巨大的、足以震撼天地的绳索, 将雾气完全绞了进去!
每一道雷霆都挟着天地之威,即使是无数雷霆中最为弱小黯淡的一道,如果落向云层下的大地, 也能轻易将一座山夷为平地。
它们的亮光闪烁着、颤抖着, 极致的明亮完全淹没了那团雾气。
这是能将任何事物顷刻间完全摧毁的天罚!
虚空中没有声音, 因此那本应巨大的雷声就变成了无声的轰鸣。那绞缠的雷电牢笼轰鸣了很久, 才慢慢停止, 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那团雾气渐渐显现出来。
在雷电的洗涤之下,雾气淡了很多,似乎再吹一阵风,就能将祂周身的雾气完全吹散,露出其中那人的真面目。
然而那团雾气终究还是没有散去。
有金色的东西,一点点从雾气里渗了出来,越来越多,几乎将雾气半身都染成了金色。
一个毫无波动,没有感情的声音,在祂识海深处直接响了起来:“万物轮转皆有定数,一个气运之子死了,天道将选定下一个人,不会因此停顿。”
“那么。”雾气里的‘人’笑了起来,“天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云岚呢?直接选定下一个气运之子,不是更简单吗?”
面对祂的问题,天道以缄默回应。
祂的声音又起:“因为气运已经写在了他的命数之中,这是规则,天道也不能违背规则,对不对?”
“天道至公。”面对祂的问题,天道给出了回应,“谁都不能改变规则,即使是天道本身,或者仙帝,也是一样。”
“如果我要改变既定的规则呢?”对方问。
天道的声音依旧毫无波动:“灰飞烟灭。”
祂开始咳嗽。
祂咳的越来越剧烈,金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漫出,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已经尝试过了。”
天道的回答依旧漠然,不带丝毫感情:“气运之子是不会死的,因为天道选中了他。”
祂道:“但我那一丝神魂差一点就夺舍了他。”
天道:“正阳的剑意会出现在他的识海里,本身就说明气运在他身上。”
祂强调道:“那只是我的一丝神魂。”
天道回答:“正阳也只出了一道剑意。”
祂道:“正阳道陨很多年了,仙界没有仙人能阻止我。”
天道说道:“你离道陨那日也不久了。”
祂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泛着极其古怪的意味:“我杀了所有战力强大的仙人,就是怕他们取代我,却没想到,能取代我的,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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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在慢慢地喘息。
他的意识陷入了最深刻昏沉的沉睡,然而识海里却仿佛浮出了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他自己身上。
云岚昏沉中努力去看,却发现画面中的那个人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似乎是他,是因为那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身份相同。
似乎不是他,是因为除了身份相貌,那个人同他表面相同,内里却无半分相似。
云岚喜欢交朋友,是因为他喜欢热闹,那个人喜欢交朋友,是因为他喜欢结党营私。
云岚对妙龄少女彬彬有礼,是因为他恪守礼数,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那个人对妙龄少女彬彬有礼,是狼子野心,总打着把对方变成情人的主意。
云岚喜欢修行,是因为他习惯了,对方努力修行,甚至跑去绛山打入山门,强夺绛山祖师佩剑,是为了和他的十七个情人一同飞升。
……
云岚气得连神魂都在颤抖。
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十七位脑子正常,自身优秀的女修、女妖、女魔会像中降头了一样,心甘情愿共事一夫,所以对这一举动,他不做评价。
真正激怒云岚的,是另一个‘云岚’的处事手段。
手段铁血凌厉固然没错,但凡事还是要讲道理,对方倒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有不从,就直接拉上他的十七位情人,浩浩荡荡碾过去。
在看见绛山被扫平之后,云岚彻底绝望了。
绛山是北方阻挡魔族的唯一一道,也是最强的一道防线。绛山的绛,是无数绛山弟子千百年来用血硬生生染红的,而今就因为‘云岚’想带着他的娇妻美妾一同飞升,这个蠢东西就不顾天下人的生死,将一个正道宗门活生生扫平了。
恍惚中,云岚突然变色。
——明霜呢?
他的未婚妻,绛山年轻一代的最强者明霜仙子呢?
很快,云岚得到了答案。
他木然看着‘云岚’将绛山掌门慕徽真人的小师妹收为第十八位美妾,然后对着总数加一的娇妻美妾们,深情怀念他不幸早早离世的未婚妻明霜仙子。
“我上辈子一定作恶多端。”云岚在自己的识海里痛苦道。
他的痛苦戛然而止,因为云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聆泉秘境里,明霜曾经提过,她对云岚恶感的来源,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预知梦。
在梦里,明霜亲眼看到云岚变成了一个‘残害正道宗派,肆意掳掠女修的伪君子’。
云岚抬眼看了看画面中左拥右抱的另一个‘云岚’,深觉这个评价十分中肯。
床上的云岚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师弟,师弟你没事吧!”前来探望云岚的师兄师姐大吃一惊,凑上去看,只见云岚眉头紧蹙,神色痛苦,连忙朝着屏风后大喊,“祖宗,老祖!您快来看看,师弟这是怎么了!”
屏风边缘露出一点雪白的羽毛,屏风后,雪霄老祖正拎起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妖,张开嘴将它吞了下去。
它面前还有数只大妖,无一不是显出原形挤在一起瑟瑟发抖。雪霄老祖看着它们,目光慈爱,像是看着自己的小点心。
听见屏风外传来的喊声,雪霄老祖下意识坐直身子,声音威严:“无妨,那是他神魂波动,快要醒了。”
“那,那师弟这样,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吧。”屏风外的师兄师姐不放心,鼓起勇气又追问了一句。
“嗯。”雪霄老祖居高临下地嗯了一声。
它淡金色的眼睛盯住了另一只妖,无视那只妖哆哆嗦嗦,几欲昏厥的惊骇,雪霄老祖毫不客气地张大嘴,将它也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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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还没出来?”明霜问。
慕徽点头:“是。”
师兄妹二人抬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慕徽率先转了话题,他从明霜手中将那块玉牌拿了过来,道:“师父将皎皎抱回来的时候,她脖子上就挂着这块玉牌,原本我也没多注意过,现在怎么会牵涉到妖族九公主身上?”
明霜将自己在明府中遇到化虚和明府丢失古董一事说了一遍,末了才道:“你觉得呢?”
“确实可疑。”慕徽沉吟道,“对了,明家又做什么事了?”
“啊?”明霜没跟上他话题跳跃的程度,一时语塞。
慕徽道:“慕家传信给我,说明氏夫妇带着全家去慕家求见,都被慕家挡回来了,明家病急乱投医,居然想去丹桂坊求见绛山的人。”
他注意到明霜眉梢轻轻动了一下,是个厌恶的表情。
“慕家从中阻挡,已经把他们挡回去了。”慕徽会意道,“放心,他们翻不起浪。”
“那就好。”明霜道,“没什么原因,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既然此间因果已经了断,我自然不想和他们再有牵连。”
慕徽微笑道:“如你所愿。”
他将话题重新拉回来:“玉衡峰正在查阅典籍,打探消息,等查出结果,我们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
明霜道:“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和姚时一起去明家了。”
正是因为姚时在她身边,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件事原原本本报给梅思长老,不能有丝毫隐瞒。
可是如果查出这个玉牌有什么问题,牵连到皎皎身上,那该如何是好?
慕徽道:“皎皎这个玉牌没有给外人看过,谁会知道她有这么一块?天底下玉牌多了去了,你放心,就算牵连到皎皎身上,她自幼长在绛山,最清白不过,谁敢因此和绛山作对?”
明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她想说绛山内部并非完全一条心,借绛山之势强行压制,说不定反而会影响慕徽继承掌门之位。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慕徽端详着玉牌上那只拜月的狐狸,突然道:“你说,这块牌子有什么价值,值得九公主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去?”
远处的树下,小白狐狸正追着一个竹编的球玩,球上挂着银铃,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传出老远。
慕徽瞥了一眼树下的小白狐狸,仔细打量着这块玉牌。
触手生温,说不出是什么材质,非金非玉,十分古怪。
他突然道:“你说,这会不会是身份的证明?譬如妖族的皇子皇女,都有这么一块。”
明霜:?
“那九公主找这个干什么?”明霜问,“她没有吗?”
慕徽天马行空道:“说不定皎皎才是真正的妖族公主,九公主她是个假的。”
明霜:“……”
“你是不是还想说,皎皎是真正的九公主啊?”
“那倒不会。”慕徽谦虚摆手,“年龄对不上,也许,九公主是知道她在外面还有遗落的姐妹,千里迢迢赶过去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