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心下发凉。
所谓极乐之宴, 说得好听,只怕是一些肮脏交易的遮羞布罢了,大名鼎鼎的广宁侯,原来私下里做的都是这些事情。
他的神情, 没有半点羞愧, 甚至隐藏着一丝炫耀似的得意。
“侯爷特意邀本宫前来, 想必不是为了让本宫看这一场闹剧的吧?”
她沉下眉眼,语气不善。
姜远道一怔, 笑道:
“自然不是,娘娘何等金贵, 怎能让这样的腌臜事污了娘娘的眼?都下去吧。”
他一挥袖, 那些女孩子们行了个礼,恋恋不舍地告退,边走还边回头望。
“看来皇后娘娘对小臣有些误会。”
姜远道那张脸在昏黄的烛光中很有欺骗性, 让人错觉这是个温文君子。
她却知道, 他的本性。
地牢之中,此人可是毫不犹豫就想一剑杀了她, 如今却轻描淡写地说是误会。
那些所谓“隐士”揽着怀里的歌舞姬告退,身边的俊美少年也乖巧退下,蓁蓁深吸一口气, 感觉就连空气都恢复了清新。
二人对坐, 这才有了一点谈正事的样子。
“此番,小臣邀娘娘前来,是诚心想与娘娘交好。”
姜远道起身,长长一礼。
衣袖垂地,眉目温和,看上去很是谦卑。
“哦?广宁侯何许人也, 怎么要与本宫一介妖妃交好?”
被她一刺,姜远道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一丝改变,甚至是有些优雅地欠身,“俪大人死后,娘娘在宫中独木难支,寸步难行。魏家式微,魏桓又是个不中用的阉竖。即便有皇嗣傍身,娘娘就能够确保,姚南枝会被顺利立为太子么?”
他有条不紊地分析:
“当务之急,娘娘是要在朝堂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且这股势力不能只是寒微之辈,应当家大业大。譬如,一个家族。”
这人即便远在南星洲,依旧对朝廷之事了如指掌,不可谓不恐怖。
蓁蓁凝目看他许久。
“娘娘?”他温和而笑。
但那眼底却满是势在必得之意。
她勾了勾唇,“你想要的东西,确实在本宫手上。”
姜远道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他挑眉,慢声道,“娘娘何以得知,小臣有想要之物,又何以得知,小臣想要什么?”
“你三年前在南星洲布局,派池仙姬接近白雨渐,不就是为了那个东西么?”
“丹书玉令。”
“不过很可惜,你到现在,还没有碰到一根毫毛吧?”
姜远道脸色骤变。
这是姜远道的心结。
他自诩足智多谋,玩弄人心,却没有想到会在这上面狠狠栽了一个跟斗。
当初,被人背弃盟约的愤怒涌上心口,却被他死死地压制。
虽然是他提前动手了没错,但是他没有想到白雨渐会倒戈得这么彻底。
原本稳胜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难以挽回的颓势。
那一战,他受伤颇重,在榻上躺了数月才有好转。
一想到逼宫那一夜,他便一片意难平,他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姜远道缓缓直起身子,“娘娘激怒本侯,恐怕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种熟悉的神情,她在池仙姬的脸上也看到过。
果然她背后之人,如出一辙的傲慢。
姜远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蓁蓁却眼睛不眨,声音轻柔道,“侯爷想必也知道,白雨渐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知道那个秘密的,只有他一手带大的我了。“
“为了得知那秘宝藏身之处,侯爷辗转反侧日夜难眠,若是我先一步透露给圣上,那么,你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姜远道面无表情,许久,他说,“若本侯是白兄。必然杀了你。”
“所以你不是他。”她亦是平静。
“本侯很是奇怪,”
男子脸上,忽然绽开一抹和煦如同春风般的笑,“白兄性格冷酷,用得好了,他会是世上最完美的一把刀。却养出了你这样的女子。将你一手教养成这副样子,最后又因你而死。不知黄泉之下,他有没有后悔过?”
若白雨渐是刀,那眼前的少女,恐怕就是那刀鞘。
总是能够抹去刀的杀意,消磨他的意志,阻拦着他们的大计。
姜远道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宛若看着一个器物般地打量着她,唇边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笑容。
她迎上他的眸光,不躲不避。
“刀?侯爷错了。”
“本宫才是那把刀,而他是刀鞘。“
“我与他的关系,恐怕是侯爷你这样的人,所不能体会的。”
他们之间,早就不能用世俗中的男女之情来定义。
每一次每一次,她想要毁掉他在乎的一切,她有无数次的机会。
这偌大的太行,雁南明氏,这世间百姓,万家灯火,她在最恨的时候,是真的想过,一起下地狱的。
可是。
可是……想起他带她走过小月洲,早早看过的那些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看着他亲手喂那面黄肌瘦的老者一碗稀粥,看着他眼眸中的悲悯,如同莲花开在心尖。
他说过的那些话,一遍一遍地阻止了她。
人不是生来就有善恶之分的,只是因为长于他手,才下不去那份狠心。
姜远道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养大那些女孩子,不过是为了替他拉拢势力,他对她们是好,可那种好,就像对待可心的狗儿猫儿。
如果有了丝毫的忤逆,他会毫不留情地舍弃杀死。
所以,他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白雨渐将她教的太像一个人了。
即便,亲手切断对他的依恋,伤她的性命,也无法破坏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本质。
而这,恰是姜远道最厌恶的。
所谓女子,不过一群软骨头,轻佻下.贱。
生来锦衣玉食,不过是仰赖父兄之功。
一生所求,亦为依附他人而活。
“若是本侯挟持了娘娘,逼皇上就范,如何?”
一阵疾风吹过,他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在她耳边呢喃着说。
可他的手指,却摁在了她颈部命脉。
“侯爷怕是要失望了,皇帝他啊,比你提前知晓了秘宝的位置,”蓁蓁嘲讽一笑,“他现在巴不得本宫死了呢!”
姜远道眸色一暗,他不过是试探,没想到皇帝果然已经动身了。
“请娘娘赐图。”
姜远道的手缓缓从她脖颈上松开了,竟又是一脸恭顺,“方才是小臣以下犯上,还请娘娘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蓁蓁捂住脖子,强忍住那股咳意,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地说,“本宫要见姚南枝。”
姜远道静静看她半晌。
忽而勾起唇角,“自然可以。”
“来人,带娘娘去见见我们的南枝小公子。”
他大步走出,语气竟是有些欢快。
很快,蓁蓁就见到了姚南枝。
只是情况有些不妙,好好一个少年,竟是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裙裾层叠如花瓣,风一吹,便是香风隐隐。
粗壮的树干上套着绳索,而他双手被绳索绑住,双脚悬空,高高地吊在悬崖边上。
“广宁侯,你这是何意?”
南枝公子,若是不出意外,待他过继到皇后膝下,很有可能就是太行的储君。
不知道将来回忆起这一幕,会不会羞愤欲死。
看着这一幕,姜远道眼里笑意更浓。
他转头微笑道:
“娘娘不觉得,此景甚美?”
姚南枝似乎昏睡着,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想必是被人用了迷药。
而悬崖边上的那棵树干上,亦是绑着一人,竟是玄香!
只不过她低垂着头,不声不响,亦是昏迷不醒。
……
“娘娘,不若就在此作图,如何?”
侍者上前铺开纸笔,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忘了告诉娘娘,那绳索上,本侯让淬了点东西,似乎不是很坚韧,”
姜远道手中抛着几个橘子在玩,眯眼看着远方,闲散道,“时间紧迫,娘娘若是再不动笔,只怕不出一炷香,南枝公子就要没命了……”
蓁蓁知道,姜远道必然提前打探过皇帝近日的动向。
即便姚玉书再能防备,派出多方人马,兵分几路扰乱视线,那姜远道也不是吃素的。
若她画的图有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稍一思索,她便直接将那秘宝的地理位置画了出来。
与献给姚玉书的图纸,一模一样。
落下最后一笔,她随手撒开了图纸,而姜远道立刻起身来看,呼吸有些急促。
趁着无人注意的空隙,她悄然溜到玄香那边,并且将袖口中藏着的杯子,摔碎在地。
一直躲藏在暗处、隐而不发的暗卫一拥而上!
侍者大惊,护着姜远道后退。
众人包围圈中的男子,却慢条斯理折好那图纸,放进怀中,紫衣金冠,扫了一眼那些步步紧逼的暗卫,他闲庭信步般地往后退着,姿态无比优雅。
“娘娘好周全的心思。”
蓁蓁却不理会,只低头解开玄香的绳索,再与暗卫一同解救姚南枝。
许是动静太大,姚南枝醒了过来,他刚醒就觉得周身冷得出奇。
待低头一看,见自己悬空吊在半空,身下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一张秀气的脸顿时白得彻底。
只是他的嘴被塞住,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冷静!”蓁蓁先安抚他的情绪,那绳索虽然绷得死紧,绳结却略有松动,看上去确实不是很结实。
姚南枝却惊恐地瞪大了眼。
姜远道那个疯子,在他手腕上打的竟然是活结!
他再不敢挣扎。
暗卫跃上树干,小心翼翼地靠近,想将人拉上来。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与树干连接的那根绳索,被一枚飞镖割断!
姚南枝急遽下坠!
身后,姜远道狂妄的声音传来,“本侯留在燕京的大礼,娘娘竟然不好好珍惜……那可是本侯精心调.教,最得意的棋子……“
“娘娘随意毁坏他人的东西,总该付出点代价,是也不是?”
大礼?
莫非指的是池仙姬?!
然而,蓁蓁顾不得思考更多,她整个人趴在悬崖边上,手臂都要脱臼了,细碎的砂砾摩擦着皮肉,火辣辣的疼。
她整个人一点一点,被带得往下掉,却死死地抓住那根纤细的手腕,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字句,“抓紧了,莫要放手!”
当时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了。
若非脚边勾住了一个木桩,怕是早就被他带着一同掉下了悬崖。
姚南枝的神色很是震惊。
他看着少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一时间都不会动了,眼睛一眨不眨。
他虽然看起来纤细,却也不会轻到哪里去,蓁蓁很快就有些吃力了。
这时玄香也醒了过来,见到此种险象,她连忙上前帮忙。
可她吃了软骨散,哪里来的力气?
姚南枝心中绝望,他闭了闭眼,就要主动挣脱。
“别放弃!”
蓁蓁手腕都要断了,她的汗水滴落下来,流得满脸都是,嘴里也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艰涩地说,
“你那一声母后,我总不能让你白叫。”
就在这时,有人接替了玄香的位置,抓住姚南枝的胳膊,一用力,将之一把拉了上来。
姚南枝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面。
蓁蓁猛地往后一跌,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只觉胳膊酸痛,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汗水模糊了视线,她勉强看去,发现帮了她大忙的,竟是那个盲眼琴师。
他眼睛被一块宽大的白布蒙着,只露半张脸,皮肤如同玉般冷白,“你……”
一暗卫却匆匆走了上来。
他受伤颇重,正用手捂着伤处,血水淅淅沥沥滴落。跪在地上,满面自责:
“属下无能,让那贼人跑了……”
蓁蓁拧眉,叹气道,“罢了,这广宁侯狡猾无比,本宫也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制胜。先将南枝公子带下去吧,他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们务必小心照料。”
暗卫却依旧犹豫,甚而有一些为难,“还有一事,娘娘,里面那些人该怎么处理……”
“什么人?”蓁蓁有些惊讶。
待走进雪松小筑,她便明了了。
看着这些你挤我、我挤你的女孩子们,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们之中最小的,恐怕不超过十二岁。
不约而同,都在瑟瑟发着抖,嘤嘤的哭泣声不绝于耳,互相抱在一团。
蓁蓁扶了扶额。
也是,姜远道跑路,怎么可能带着这么些累赘。
琴师也缓缓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抱着那架凤尾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忽然,一名黄裙少女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抱住了蓁蓁的小腿。
蓁蓁低头,总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那少女抬起眼,果然,就是姜远道派去伺候那位“韩公子”的莺儿。
她的脖颈还有暧昧的吻痕,一路往下,衣衫亦是不整。
她扬起楚楚可怜的一张小脸,哭得妆都花了,哽咽道:
“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求娘娘饶恕奴婢,奴婢还年轻,不想死啊……”
话音一落,她身后哭声便响成了一片。
“本宫不会让你们死。”
蓁蓁站在那里,片刻后,她蹲下身来,将手轻轻放在了莺儿的脑袋上。
“本宫是来救你们的。”
玄香道:“这样多的女子,娘娘打算怎么办?”
若是全都收留,该怎么同皇上解释?
她的疑虑,蓁蓁自是知晓,她摇了摇头:
“我想让她们自己选择。”
派暗卫们一一记录,若有记得父母家乡的,便将人送回。
要是有那记不得的,便给一笔银子,送往官衙落户造册,免得流落在外,叫人骗了去……
这些女子生活在这雪松小筑之中,做这见不得人的营生,光看这周遭环境,怕也是没吃过苦、金玉温养出来的。
与姚玉书的后宫相比,怕是没有几多差别。
姜远道,就是此间的帝王。
女孩儿们一一谢恩离去,唯有莺儿还在那抽抽搭搭。
大抵因之前这莺儿在她面前被韩公子带走,碍于局势,她没有出手搭救,此刻看到这般模样,蓁蓁心中很难不感到愧疚。
遂走上前,温声问,“你缘何不走?”
“我……”
莺儿肩头耸动,抬起一双泪眼,身后猛地一道惊呼。
“娘娘当心!”
噗呲!
利刃没入皮肉的声响,几滴温热的血液飞溅到了脸上。
却迟迟没有疼痛传来。
蓁蓁睁开眼,却见一人缓缓软倒在她脚边。
竟是那个盲眼的琴师,此刻他的腹部正汩汩流出鲜血。
而莺儿则举着那把带血的匕首,呆呆地看着他们。
怎么也没想到,旁边一直沉默的琴师会突然冲出来,替她挡住了这一刀。
一击不成,莺儿脸上绽开悲凉的笑,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她喃喃地说,“莺儿的身子,是要留给主儿的,但主儿不要,莺儿好伤心……“
她看向蓁蓁,眸色徒然变得阴狠,“若非你多事,莺儿便可留在主儿身边,永远侍奉主儿!“
“主儿最是宠爱莺儿,他一定会好好疼莺儿、爱莺儿,主儿,主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坠入了一个美妙的梦里。
来不及阻止,莺儿便飞快地用匕首抹了脖子。
蓁蓁用手捂着那人的伤口,她抬手摘掉他蒙眼的纱布,哪怕容貌再改变,那双桃花眼,却是怎么也伪装不得的。
她也是气急了,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傻?”
“有人保护我,她根本碰不到我的!”
男子脸色更加白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那双眼瞧着她,一眨也不眨。蓁蓁感到手掌里满是粘稠温热。
他的身子很冷,可他的血却这般热,而且一直在流淌,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似的。
他说,“我不会死的。”
又是这句又是这句。
他真的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练就金刚不坏之躯了吗?
凡俗之身,血肉之躯,他以为自己是神吗?
那么深的一道伤口……
“为什么?”
她真的不懂他了,她都那般待他,为什么还愿这样,为什么要跟着她进来?
为什么,要挡下这一刀……
白雨渐似乎是疼得狠了,他的睫毛颤抖着,轻轻阖上,唇色苍白无比。
他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有些话,怕说得迟了,你再也听不到。”
“你且听我说完好么?那些从未跟你说过的。”
“当初,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逼你离开。”
“伤了你,”
“是我对你不起。”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任他带血的手掌抚上脸庞,宽厚而温柔。
似乎在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抚摸过她的脸颊。
这一刻,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无助的孩子。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他真的会离开。
不是不在同一空间,而是永远地离开……这个人世。
“我还没有忘记那些过往,你不准死。”
她听见自己嗓音干哑。
“你很想忘记么?”他很认真地问。
她眨了眨眼,眼前有些模糊。
“其实你很好,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一直以来,不够好的,是我。”他好像要把这一生没有说完的话,一次性说完似的。
他说着,轻轻地喘了一口气。
她却听不下去了,“别再说了。”
“在我府中,有一个地窖,那里面,放着我备好的嫁妆,其实三年前,就备好了的,一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谁知,到最后……”
他苦笑着,到最后,他娶了她,可他们都知道,不过是一场幻梦。
“印朝暮很好,若是将来,无人在你身边,可以选择他……”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她选择他?
哪怕一次,都没有说过,让她来他身边这种话?
他笑了,那笑容是那样的淡,好像随时都会破碎。
“我早就不配了。”
白雨渐眼里逐渐黯淡下来,“其实,我很嫉妒,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别人,那些在你生命中只出现寥寥几次的人。”
“如果,只用在你身边停留的时长定论,那我,可不可以赢一次?”
毕竟,他早就胜出十年了,不是吗?
他似乎再也不打算隐藏,淡淡笑着,“他们知道你喜欢什么在意什么吗?他们知道你夜里害怕打雷,怕冷也怕热,喜欢热闹却不喜欢焰火吗?”
“他们知道你嗜甜,一到吃药的时候就会闹脾气吗?”
“他们知道你故意看不懂医书,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吗?”
“他们知道你很好学,对世间万物总是充满好奇吗?”
“他们知道你最大的心愿,是游历山川,而不是在宫廷中度过一生吗……”
“他们知道七岁的你、十岁的你、十三岁的你,都是什么样子吗……“
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他一点一点地珍藏着,小心翼翼地撕开那些糖纸,到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含上一颗,那些甜,足以支撑他度过漫长苦涩的岁月。
那些相互陪伴的日日夜夜,是他最宝贵的记忆,也是他此生的救赎。
“他们,会比我更爱你、更珍惜你吗……”
他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为什么你不回头。”
“若有来生,你可愿,回头看我一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执念,“再唤我一声兄长,好不好?”
蓁蓁看着那静静闭上了双眸的男子,手里竟是颤抖得不像话。
白雨渐,
白雨渐,
她一声一声地呢喃着,那人却始终寂静地,不作回应。
上次那杯毒酒,她心知肚明是局,可是这一次她却没了把握。
她是不愿意他死的。
她心中无比清楚地认知到,她是绝不愿意他死的。
就算再怎么恨,再怎么怨,她都不想他死,更何况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娘娘,血止住了,”
恍惚中,有人的声音传来:
“这匕首上涂了迷药……”
“娘娘,你怎么哭了?”
风一吹,蓁蓁蓦地清醒过来,用手一抹,这才发觉自己满面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