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 白骨森森。
他来此处,只是想找一找那样的人。
将死之人。
疫病横行之下,无数人失去了生命。
阳世的人有居所,死去的人有坟冢。
但大多数, 都被扔进了乱葬岗。
在这荒凉阴森的地方, 总是能够碰到那些, 徘徊在生与死边缘的人。
每到一个地方,少年便会寻找这样的去处, 寻找那样的人。
他腰间别着一壶酒,小心看着脚下, 以免踩到一些无主的残块。
这一次大约是运气不太好, 他并没有见到有任何活人的迹象。
他取下腰间别的酒囊,用烈酒将双手认真地濯洗了一遍,然后捧起黄土, 细心掩埋了一具裸露在外的尸身。
自古讲究入土为安。
少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 垂眉敛目,眼中流转着一抹悲悯。
半个月前, 他在永州行医。
要收起摊子时,有一老妇匆匆跑来,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童求他医治。
那时疫病还未盛行, 那孩子得的, 只是寻常的风寒。
后来,他离开永州时,却在路边的流民之间,看见了那老妇。
她怀中裹抱着的襁褓空空,被人挤压推搡,露出里面一具幼小的尸骨。
他才知道, 他并没有救活那个女孩子。
她在那个夜里就去了。
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
枉他自负神医,出世游历,却连一个稚幼的性命都挽救不回。
少年那双清澈的桃花眼,被黄沙所迷,堪堪坠下泪来。
心里有道声音说,救了又怎样,
这样的乱世,
她就算活过了今日,明天也会死去。
你的药没有出错,你为她驱散了病痛。
可是后来呢,她一样死了。
侵吞她的从来不是疾病,是这个世道。
少年的心,凉得透了。
他跪在那里,跪在漫天的黄沙之中,呆呆地看着那个面容枯槁、双眸空洞的妇人。
时至今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行医济世,与天斗争,从鬼神的手里,抢夺人的性命。
可是,又有何用?
他根本没有办法救下这世上的所有人。
他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凉,无法纾解。
他喝得烂醉,辗转于野外,偶尔在破庙之中栖身,醒来时,衣服财物被洗劫一通。
唯有抱在怀里的,那把母亲留给他的伞,逃过一劫。
看着还算完整的外袍,少年心有余悸。
若非身上带着自保的毒粉,触之便痒麻难耐,恐怕这身皮肉都保全不得,成了别人的腹中之餐。
他躺在那里,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环顾四周。
高大的神像破败不已,蛛网结满,就连那地上的观音土,都被人捧着吃了干净。
这观音土若是食用过多,腹胀如鼓无法排便,会活活憋死。
听闻燕京爆发了疫病,他孤身一人,进入了那座死气沉沉,又繁华无比的城。
他给自己立下三不医的规矩。
一心求死者不医。
大奸大恶者不医。
倚权重财者不医。
是在无言地抗议吗,以一介区区郎中之身。
可他能做的,好像也仅限于此了。
少年如同游魂般,行走在这饿殍遍野的世间。
他举着酒囊,一口又一口吞下那些烈酒,苍白的面容上逐渐浮现一丝红晕,若雪地红梅。
他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那破碎的尸身之上,与那暴突的眼珠打了个照面。
他冷汗直冒,眼疾手快地扶住那竖立的石块,借此勉强起身,掌心里沾满了泥。
少年决定不再向前。
他折身往回走,一步一步,直到看见了放在不远处的行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哭泣。
软绵绵的,像是刚刚出生的幼猫,好似下一刻就要断绝了声息。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诡异。
有雪落下。
雪花大朵大朵,飘落下来,化成液体流进他的衣领,少年难免打了个哆嗦。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弯腰从行装中取了那把伞撑开,一只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手则缩进袖子里。
然后循着那丝微弱的声音走去。
少年脚步停下。他看到那些石块中拥挤的植物,是最熟悉的长春花。
只多半都冻死了,还有几朵羸弱地开着,淡紫色的小花上带着露泽,有些被压塌了。
一团脏兮兮的衣衫褴褛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缩在那些长春花之间。
小小的,像是只猫。
那团东西动了动,乱糟糟的毛发挡住了脸,就在他俯身查看的时候,一双眼微弱地张开。
少年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孩子。
孩子有一双格外吸引人的眼睛。
实在亮得过分,好像揉进了粲然的星光。
但很明显到了极限,强撑着睁开了一线,就又阖上了眼皮。
少年的手指拨开乱发,还有那些几乎把小家伙埋起来的雪和枯叶,他伸出袖子,在脏污的脸蛋上擦了擦。
孩子脸蛋通红,喘气很用力体温也偏高,明显是发着高热。
少年将伞放下,正好挡住了北面吹来的寒风。
他从袖口摸到了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但是孩子的嘴唇太小了,冻成了青紫色,僵硬得打不开,他只好将那药丸掐成了两半,小心地喂进孩子紧阖的嘴唇。
“咳咳咳……”
似乎是缓过了那口气,孩子的眼睛,再一次缓缓地睁开了。
那道衣袂如雪的身影,就这么映在了孩子清澈的瞳仁之中。
小小的嘴唇开合,微弱地喊了一声,
“娘……”
少年一怔。
他有些窘迫,却用冷漠的神色掩饰着,低低地说,“我不是你娘,”
“也不是你爹。”
他一脸正色。
小孩儿分明不懂,眼里却飞快滚出泪来,登时糊得整张脸脏兮兮的,张着嘴,看样子是准备大哭一场。
这刚刚缓过气来就嚎啕大哭,很是容易窒息,少年连忙摸了摸怀里,竟是摸到小半块点心,他掰碎了喂进小孩嘴里。
许是那甜丝丝的滋味安抚了小孩的情绪,总算是止住了哭声。
少年松了口气,他又伸着袖口,把小孩脸上的泪水擦去。
“我问你,你快要死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死。这个字一下子震住了小孩,没应声,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抽噎着,
“我……我看见了娘亲,还有爹爹……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但是我觉得好温暖,好温暖,为什么,他们还不来接我……”
“你也失去了父母双亲么?”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寂寞。
他不知不觉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慨。
但孩子显然听不懂,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看他。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么?”
那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少年便了然,许是生了一场热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本名。
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遮住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以后,你就叫蓁蓁吧。”
“蓁蓁。”
少年冲她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细白如玉,“你可愿,同我归家?”
……
不知是第几次,梦见那一年了。
梦里她还是小小的孩子,身染重病,却遇到了一生之中的贵人。
她将脏兮兮的手,放在那只细白的掌心,被他紧紧地握住。
那个少年似乎冲着她笑了,明明在笑,眉眼却愈发冷淡,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他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却落了细碎的雪,随着一眨眼,就会簌簌往下落。
他说,
“我厌恶被人触碰,你要记住了。”
但是他却那样紧地握着她的手,下一刻,一件雪白的还沾染着体温的外袍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把她轻松地抱了起来,她蜷缩在他的怀里。
少年体温偏高,烤得她冻僵的手脚都暖融融的,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血色。
她不禁将身子靠得离他更近一些。
好香,这个人好香啊,就好像……好像娘一样。
她之前待的地方,有一个她会喊作娘的女人。她知道,那并不是她的娘,那只是一个给她饭吃,教她一些奇怪的东西,不听话,还会打她的女人。
后来,她把自己赶出去了。
娘这个称呼,应该属于……
应该属于这么香,还有这样温暖的胸膛的人……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不住,她低低喊了一声。
“娘。”
他忽然站定。一道清寒的声音,倏地在头顶响起。
“我不是你娘。”
她咽了咽口水,从衣袍里探出脑袋,怯怯地看他,漫卷而过的风霜,撩起他鬓边碎发。
少年那双桃花眼中深邃润泽,好似漂浮着碎冰,又似春江涌动,孤月寒照。
“你可以唤我,兄长。”
那一年,她六岁。
……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到了冬日。
宫城内外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太行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在郊外举行。
祭祀之日,皇帝摆着大驾,带着百官、外臣、诸部大人,以及后妃们,来到郊所。
祭祖持续三天三夜。
众人歇息在斋宫之中,斋宫建有正殿,寝殿,钟楼,值守房,巡守步廊,以一重宫墙,一道御沟围护。
建筑坐西朝东,顶部用绿色琉璃瓦覆盖,皇帝会在寝殿中独宿三昼夜,不可与妃嫔同宿。
殿前露台上,左边是斋戒铜人亭,右边为时辰牌亭,还有一处极有名的园子,唤作集芳园。
亭阁假山,游廊池沼,古柏参天,最近正是红梅盛开的季节,皇后起了游兴,便带着婢女带园中赏梅。
听闻前边还有牡丹可赏玩。
“这样寒冷的冬日,竟然也有牡丹花开?”蓁蓁不免惊讶。
玄香道,“想来是暖房里烘开的,摆放出来供人观赏。”
那牡丹开得极好,富丽堂皇,她看得心满意足,只是时辰晚了,便想着早些回去歇着。
却与两个女子狭路相逢,一杏黄宫裙,一翠绿衣衫,蓁蓁认出,是近来宫中添的新人。
对面之人,明显也认出了皇后。
杏黄宫裙的长得美些,只站在那里也不走近,无声地打量着对面披着狐裘,面容白皙的少女。
想来,她就是那皇后魏氏。
到底不如做贵妃时的专宠,皇帝这段时日,每月初一十五,才到那碧梧宫去。
是以私下都有传言,道她这个皇后做不久,就要倒台了。
她们打量她的同时,蓁蓁也想起了二人的身份。这两个女子分别出身何家、李家,册封嫔,美人。
是她劝姚玉书纳的,是为平衡朝局之故。
姚玉书也没表示什么,很爽快地纳了。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那惠嫔明显更受宠一些,浅浅行了个礼,很快就起得身来。
她笑起来时,脸上浮现两道浅浅的梨涡,看得蓁蓁眸光微凝。
“这几日听闻娘娘身子不适,一直未去拜会,今儿瞧着,气色却是好些了?”
她一双美目,在蓁蓁面容上打量着。
“不过是风寒小症,”蓁蓁和颜悦色道,“劳你关心了。”
惠嫔笑道,“娘娘贵为国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也会徒增忧虑,嫔妾几个自然是要关心您的。”
蓁蓁皱了皱眉,浓睫垂落,隐去底下一缕厌烦。
少女身姿娇小,笼在那雪白狐裘之下,一张小脸嫩白通透,眼下一滴细细泪痣,更是平添三分妩媚,如同月下缓缓绽放的清昙,绝色无双。
惠嫔袖子下的手掐紧了。
她想起皇帝每次与她相处,总是看着她的脸失神。
宫里有流言兴起,道她是像了皇后三分,才得到如此宠幸。
她新进宫不久,一进宫便承了宠,碧梧宫觐见皇后,她从未去过。
第一次是因侍寝,身子不大爽利,误了时辰,皇后也没有追究。
第二次则是故意不去。
后来皇后染病,便再没有见过。
于是惠嫔从未见过她。不知那传闻中,身负祸国妖妃之名的女子,究竟有多美。
说她像了皇后才得到宠爱,可皇后,不是还活生生摆在那里吗,皇帝若是念着皇后,为何要找她,惠嫔千万个不信,如今见了正主,她的心里翻江倒海。
于是她上前一步,扬起那张娇艳的小脸,手下用力,掐下那朵开得最艳的牡丹。
“惠嫔姐姐,”一旁的美人见状想要阻止。
惠嫔却脆声道,“娘娘,这牡丹花是暖房培植,娇弱非常,不知能够在这寒风之中捱上几日。想必不出半日,便要在这酷烈寒风之中冻死了吧?”
“如此,还不如嫔妾做了这辣手催花之人,助它一把,娘娘以为如何?”
后宫之中啊谁有宠,谁最大,身份地位又算什么?
何况,掌印早就死了,如今颍川魏氏,不过是一盘散沙,惠嫔眸色得意,她父兄都在朝中担任要职,还怕一个无宠的皇后?
“妹妹喜欢,便带回去吧,”皇后却像是没有脾气一样的,笑意盈盈,“妹妹鬓边这朵芍药,倒是开得极好。”
她夸赞着,似乎要从袖子里伸出手来。
惠嫔分明一怔,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谁知道皇后打的什么主意?
一道清冷男声倏地响起。
“庭前芍药妖无格,地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皇后娘娘,惠嫔,琦美人同时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一人长身玉立,站在那重重花枝之后。
梅花映着清雪,寒风刮过,枝条舒垂中衣袂翻飞,翩翩郎君独立,玄袍玉带,一双眼眸静静地望着她们。
印朝暮。
不知为何,较之往常,他的脸色要苍白一些。
惠嫔脸色微变,“印将军,你在这做什么?”
还有方才那句诗……芍药妖艳,没有风骨,莫不是在以此讥讽——
她上不得台面?!
印朝暮垂眸,不卑不亢道,“回娘娘,微臣在这附近巡夜,恰巧见几位娘娘在此赏花,便发表一些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说着他冲蓁蓁作了个揖,扎成马尾的墨发以一顶金冠高高束起,丝丝缕缕披散在双肩。
玄衣郎君轩然霞举,寒风吹过,一些血红的花瓣盘桓着,掉落在他墨衣墨发之上,幽幽香气缭绕。
她忽然觉得,这人应该穿白衣站在那里才对。
雪落重衫,映着烈烈红梅,才是美不胜收。
又觉得这个念头古怪。
直到惠嫔、琦美人远走后,印朝暮才迈动长腿,冲她走来。
“微臣陪娘娘走走。”
修长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旁,挡去了一些月光还有吹来的寒风。
她心中一动,不禁看向他的脸庞。
男子目不斜视,鼻梁挺直,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落着,遮住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
“娘娘若是心中烦闷,或可与微臣说说。”
印朝暮缓声道。
她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本宫只是在想。世上可有一清净之所?”
他一怔,“愿闻其详。”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其实在宫里时,这样的情形,我一天要应付三四回,早已熟练了。”
“你与我一样,都在宫外长大,进宫以前,想必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吧。大抵有人的地方,就免不得明争暗斗,可是,将一个男子的宠爱视为毕生之所求,难免让我觉得有些悲凉。”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她也从来不觉得,女子活在世上的全部意义,来自一个男子的恩宠与施舍。
印朝暮眼里闪过一抹讶色。
但他只是低声道,“娘娘是觉得累了么?”
“哎,这些话,我也就敢说给你听。属实是大逆不道了,”她笑道,又严肃起来。
“有时候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钢索之上,下面是湍急的暗流,藏着无数可怕的礁石,不,不若说是万丈深渊,似乎有无数的手,想要将本宫拖拽下去,让本宫摔个粉身碎骨。你说,当初本宫选择进宫,到底是对,还是错了呢?”
他考虑了许久,才说,“娘娘是多情之人。”
能够在这座宫廷存活下去的,不是洁白的雏菊。
而是毒花蔓草,是无情之人。
这里是权势的中心,是欲.望的染缸,是滋养野心最好的暖房。
“我一开始,只是想报复一个人。”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只是想让他爱我,想让他尝一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也许因为印朝暮,是唯一知道那段往事,还存活在这世上的人,她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丝毫负担,“我抹去他的存在,利用他的才能,抹杀他的功绩。我想看到他恨我。最后,他用性命来偿我。”
“我觉得走到这里,我应该释然了。”
她停了下来,忽然苦笑。
“可是,我却频频梦见过往。”
为何人总要困于过往?
他安静地聆听着,好像永远都在那里,沉默地听着她,守着她。
“也许,忘记一切,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轻声说,忽然笑了起来,“我听说有一种药,能够让人忘记这一生中,最深刻的回忆。”
“我在做那样的药,为此在一个人的身上试验了两年,很快就可以成功了。”
他沉默了好久,方才轻轻地问,“娘娘当真,不再回头?”
没有回应。
少女正出神地望着天幕,一片一片雪花悠然自空中飘落,落在她的发上,宛若生出了几缕银丝。
印朝暮负手而立,那一刻他的嗓音有些缥缈,如从云端传来。
“我很小的时候,听闻过一句话。在人间同淋过一场雪的人,也算白头与共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怅然。
她噗嗤一笑,“这可不像你啊,我的印大将军……”
一股清冽松香钻入鼻尖,她瞳孔微缩,蓦地看向身旁之人。
“怎么了?”
她目光却是紧锁他不放,她抬步向他走近,越靠越近,几乎贴到他的身上。
印朝暮一脸茫然,却是身姿挺拔,寂然不动,随着她愈发逼近,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有一丝紧张。
她眸光倏地一定。
见他身后,赫然是一株青翠松柏,那松香气味想必是从那里散发出的。
她暗暗皱眉,暗道自己真是做梦做多,都失心疯了,竟然会觉得印朝暮是那个人。
“微臣送娘娘回去吧。”
印朝暮也不过问她的反常,拱手道。
蓁蓁没有拒绝。
……
落雪纵横,莹莹似玉。
白衣人背对着她,悄然立于月下。一头乌发迎风而起,又散落满肩。
她呼吸一滞。
随着那人摆过头来,拱手作揖,“小臣拜见皇后娘娘。”
她又放松下来,嗓音清脆道,“明琛。”
那双桃花眼眨了眨,泻出些独属于少年人的光华与神气来,“娘娘此次小臣前来,是想告诉娘娘一事,小臣今日,看见皇上与兵部尚书私下议事。”
兵部尚书,是扶绥池家的人。
蓁蓁道:
“后宫不得干政。你特意来告知本宫,又是为何?”
明琛眸光一敛。
“实是世叔生前所托。我等今后,不论谁执掌明家,都要力保娘娘。”
他作揖,“还望娘娘莫嫌小臣冒犯。”
明琛说完便告退,只是在路过那黑衣男子时,脚步顿了一顿。
片刻之后又衣袂翩翩,悄然远去。
注视着那抹白衣远去的身影,蓁蓁眯起了眼。
她不知,自己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那可是不一样的意味。
“娘娘。”印朝暮轻咳提醒。
她回神,笑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生谁家年少,足风流。”
慨然轻叹,无限神往之意。
身旁之人默了一默。
“娘娘慎言。”
“无趣。”
蓁蓁顺口一说,说完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里,摇了摇头,就要往屋里走。
“娘娘!”
印朝暮忽然唤了一声。
她扶着门框,回眸看去,那人玄衣玉带,乌发高束,姿容俊美。
“天寒,您千万记得添衣。”
她实在是忍俊不禁,索性转过身来,一双眸里映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若真怕本宫受了冻,把你妹妹借给本宫,来给本宫暖暖床。”
“真是,”她笑着回身,自然错过了那人愈发深邃晦暗的眼神。
蓁蓁打开妆奁,看到那串红宝石手链,戴在手腕上,依旧粲然生辉。
忽然想起在惠嫔鬓边看到的,那支以红宝石点缀,用白玉雕刻成芍药的步摇,与这手链,倒是相衬至极。
于是她唤道,“玄香,将这手链,送去给惠嫔吧。”
……
皇帝听闻集芳园之事,直接赐了惠嫔一条白绫。
旨意送去,不出两个时辰,惠嫔尸骨凉透。
那条红宝石手链,被姚玉书递至蓁蓁面前。
“朕送出去的东西。”
姚玉书勾着唇角,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斯文。
“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转手就送了他人。”
蓁蓁看着他,感到不寒而栗。
那是与他肌肤相亲过的女人。
属于一个帝王的压迫,正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形成,他眼里的深色,让她愈发看不分明。
她许久没动。
“皇后。”
掌心还摊开着,皇帝有些不悦了。
蓁蓁这才从他手心,拿过那条手链,试探道,“惠嫔之事……”
姚玉书脸色一寒,“不必多说,她一个妾,敢对你那般言辞,本就是僭越犯上。没有罪及父兄,已是朕最大的仁慈。你是朕亲封的皇后,是中宫之主。”
“亦是百年之后,与朕同陵合葬的女子。不过给了几分颜色,竟想着欺压到你头上?将来若是得了势,还不翻了天去?”
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却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