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娘娘,得罪了

蓁蓁面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她将药碗搁下,静静看向那满面病容的女人。

“哀家听闻,俪远歌曾经见过你一面。”

俪远歌?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虞氏说的是俪韦。

俪韦原名叫做俪远歌?

“他想必告知了你, 你的身世。”

蓁蓁这才发觉, 不知何时, 宫人已经被全部屏退,殿内只剩她们二人。

虞氏的声音很轻, 气若游丝,“哀家未进宫前, 曾在东华书院求学。那时, 哀家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哀家的师兄,就是后来名满燕京的明徽。师弟……便是俪远歌。当时, 书院举办了一场灯会, 哀家与他们一齐放孔明灯。哀家的师兄啊,许愿万世清明、太行永昌。”

她笑道, “你猜猜,哀家那个师弟许了什么愿?”

蓁蓁一怔,“什么?”

“哀家的师弟许愿, 要做这古往今来第一权臣。”

是, 不错。司礼监掌印太监,把持朝政近二十年,确是第一权臣了。

“可惜他的辉煌,要过去了。”虞氏抚着身下的华锦,指节枯瘦青白,“却不知, 师兄的心愿可能实现?”

“母后到底想说什么?”

虞氏一顿。

“哀家年少时,恨过一个人,”女人的目光是安静的,“只是到了哀家这个地步,再浓烈的爱恨都烟消云散。如今只盼着,你和玉书平安喜乐,哀家便知足了。”

蓁蓁垂眸,“母后何必与儿臣说这些。儿臣照顾您是受人之托,您不必觉得亏欠。”

虞氏道,“哀家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要奢求你的原谅。哀家只是想……尽力地补偿你,元贞。”

蓁蓁起身,为她将被角掖好,“母后,儿臣的名字不叫元贞。儿臣唤作蓁蓁,其叶蓁蓁的那个蓁蓁。”

她转过身去,“时候不早了,母后好生休息,儿臣便不叨扰了。”

虞氏忽然说道,“当初,若哀家不曾进宫,你或许会同世间所有平凡女子一般,承欢父母膝下,有一心喜之人,安稳一生。如今……却令你深锁宫中,是哀家的错。”

“那朕呢?”忽然有男子声音响起。“母后从未期待过儿臣的到来,可对?”

若虞氏不曾进宫,自然不会有姚玉书的存在。

姚玉书静静站在帘子后,不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站在那里听了多久。

“皇帝。”虞氏强撑着要起身,忽然猛烈一阵咳嗽。蓁蓁见状按住了她,只道,“母后病重不宜起身,皇上那边,儿臣自会安抚。”

虞氏看她良久,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

……

蓁蓁追上姚玉书的背影。

姚玉书头一次脸上没了笑,看上去很是阴郁。以往他都是眉眼斯文地噙着笑,那笑容一成不变,仿佛是焊在脸上一般,哪有这种时候。

“皇上……”

姚玉书勾了勾唇,“朕的父皇总是斥骂朕不如兄长。朕的母后,也从未期待过朕的到来。朕的兄长因为给朕让位,被俪韦生生缢死在东宫之中。”

她好像从未听姚玉书谈及这些。

总是听闻那俪韦是大奸大恶,可到底不曾身临其境。

所以哪怕是她的生身父亲,对她而言,俪韦一直只像一个名字。

“世人总说玉倾太子如何完美,但是在臣妾心中,皇帝哥哥,远胜过他万千。”

她握住了姚玉书的手,“臣妾相信,将来,皇帝哥哥一定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她走近,将下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姚玉书也抬手,揽住了她,深深闭上双眼。

“你不能再对朕这么好了。”

……

选秀一共三轮甄选。最后一场,在碧梧宫内举行。

前两轮皆是对秀女的品德容貌才艺的考察,最后一轮,则由太后与圣上共同裁定,并予以封号。然太后卧病在床,则由皇后主持大局。

一道珠帘,隔绝了众位秀女与高高在上的皇后。

即便抬起头,也只能看见一双精贵的凤履。那拖曳在地的正红色凤袍用料极佳,上面绣着的飞凤栩栩如生,金丝流光溢彩。

蓁蓁垂眸,看着这些跪伏在地的女子。她们有的年少纯真,有的满眼心计,容貌各不相同。

而那位故人……

跪在最末尾,倒是一如既往地仙气出尘,即便跪着脊背也是绷直,仪态万方,显出与旁人的不同来,颇有高门贵女的风范。

鬓边发饰,是一枚雕刻成一朵白玉兰的玉簪,垂下流苏如水,映着绝美的容颜,直将身旁的人都比成了俗艳之流。

“臣女池袅,拜见皇后娘娘。”

她作为最后一个秀女,款款上前,盈盈下拜,嗓音温婉让人一听就身心舒畅。

没有人说话。

池仙姬正要困惑抬头,嬷嬷沉冷一声“大胆”,让她克制住了抬头的欲.望,默默低垂螓首。

忽然,她听见了一道笑声。

倏地浑身紧绷,只觉这声笑,说不出的熟悉!

池仙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一颤,咬紧牙关才没有把头抬起。

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咳。”坐于下首的德妃接收到皇后的目光,温声道,“池家之女容貌甚佳,才德兼备,今赐为贤妃,赐居善云宫。”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贤妃?

天子四妃,贵淑德贤!

魏氏当初进宫初见皇帝,亦是被册为淑妃,难道说这位池小姐……就是下一个魏氏?

不过,皇后是皇帝亲赐的封号。

池小姐却是皇后……

可帝后一体,或许是皇上授意,也未可知?

“朕来晚了。”有男子轻笑,明黄龙袍踏进。

有秀女面露激动之色,还以为今日皇帝不会出现了!却见皇帝忽然停在了池仙姬身旁,似乎被吸引了注意力。

“臣妾拜见皇上。”池仙姬顺势柔唤。那声音真是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抬起头来。”男子语声含笑。

池仙姬盈盈抬目。

男子眉眼斯文,吐出的话语却刻薄微寒,“你这发饰,谁让你在宫中戴白花的?”

池仙姬一怔。又听他问道,“池袅,你年岁几何?”

“回皇上,臣妾……二十又二。”

“皇后。”皇帝看向珠帘之后,“你挑人的目光愈发差了。”

可那语气,任谁听了都不觉得责怪,反倒有一股宠溺之意。

池仙姬牙关紧咬。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她原本就格外在意年岁一事,却被他当众问出年龄,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皇后却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德妃讪笑道,“皇上,这是扶绥池家的——”

“管她是哪家,朕的后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皇帝挑剔地打量着她,“看你穿得素净,便去浣衣局历练历练吧。”

一句话,便将她从宫妃降为了奴婢!

池仙姬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皇后娘娘明明已经册封臣妾!”

“池氏。”皇帝声线微寒,“你的意思是,朕的圣旨还不如皇后一句话管用了?”

“圣上息怒!”

就连德妃也跪了下来,惶恐不已。

池仙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是。奴婢遵旨。”

身边却有人缓缓走过,依稀可见华美红袍,一股杏花香气飘散,德妃俯首,“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男子声音亦是逐渐远去,带着调笑,“朕没有怪你,朕是在教训旁人呢,你也不能什么人都往朕的宫里塞,对不对?”

宠溺的语气听在耳中,却是不胜刺耳。

池仙姬缓缓站起,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转过身去。却只看见皇帝一袭明黄色的背影,还有在他前方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姿。

池仙姬震惊不已。

这皇后身为国母,竟然不顾天子颜面,径自登上轿辇。

而皇帝竟是在后面追了几步,那轿辇才款款停下,二人一同登车离开。

身旁秀女艳羡不已,感慨帝后情深。

池仙姬攥紧了手。

对魏元贞这个名字,起了浓烈的好奇心,究竟美到何种地步,让皇帝如此神魂颠倒?

她这几天私下打听,只说魏氏美极,究竟多美也无人形容得确切。

见过皇后真容的宫人,亦是寥寥无几,一时间得到的关于魏氏的信息少得可怜。

想到方才皇帝所言,池仙姬分外焦灼,浣衣局?她可不想在那种鬼地方待一辈子!如今,怕是只有一个人能够帮她了……

“丞相大人。”

池仙姬拦住他的去路,福身行了个礼。

白雨渐看她的目光有些惊讶,片刻后变得冰冷,“你怎么会在宫里?”

“自然是池家送仙姬进宫的。仙姬也是逼不得已,才请大人帮忙,”她咬了咬唇,“想必大人也得知了仙姬的处境。”

白雨渐皱眉。

池仙姬索性将那日在碧梧宫的事情说了,“请大人助仙姬。魏氏在后宫一家独大,大人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

“只要大人肯出手,仙姬定不会让大人失望。仙姬若上位,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白雨渐道,“不必。”

他拂袖欲走。

池仙姬却喊住他,“大人!难道您就一点都不顾旧日情谊了吗?”

男子蓦地回身,“情谊?”

他轻轻嗤笑一声,目光淡漠,“莫非明池两家再无人,要将赌注全都压在你身上?今后,自会有新人入宫,你何必忧虑。”

这是要把她弃了?!

池仙姬大惊,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男子却蓦地挥开,他后退两步,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池仙姬心里一刺。

“白雨渐!”她恼道,“我父我母为了给你明家翻案,双双死在刑场,更使我沦落教坊司。我与你自幼青梅竹马长大,还有婚约之盟,你就这般待我?你难道不觉得亏欠吗?”

她目光里含了泪。那等模样,我见犹怜。

但白雨渐心肠之冷硬,是她没有想到的,他说,“与我何干?”

池仙姬死死握紧了手。她蓦地笑了,“是因为那孩子吧。”

“因为那孩子,白雨渐,你恨我?”

他的身影僵在那里。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可当初一切,不都是你的选择吗?”

男子眸光一颤。

“仙姬自幼患有心疾,来到南星洲时,只剩半月可活。要想活命,一是换心,二是长凝。”

她的手放在心口,“你可知晓,当时我听说你要换心给我,我的心有多痛。”

那个时候,她不顾伤势剧痛,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她说是白蓁蓁伤了她,要换也该是白蓁蓁换给她!

白雨渐却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不信吗?”

她虚弱地咳嗽着,“我再怎么,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害她,对不对?”

可是白雨渐呢?

他竟然说,“我相信是蓁蓁伤了你。”

池仙姬瞳孔骤缩,缓缓地放下了手。她心里一片死灰的寂静。

她知道他说的意思。

即便白蓁蓁真的刺伤了她。他也愿意为她犯下的过错,而负责。

白雨渐轻声道,“我欠你们池家的。我把命赔给你。够不够?”

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要他为她去摘长凝啊,这个办法他为何不愿?

他不愿为了她冒险,却愿意为了白蓁蓁不要性命!再一次置身比死亡还要窒息的滋味之中,池仙姬绝美的容颜变得有些扭曲。

她低哑地说,“是,是,所以我让飞白去找她,诱她摘长凝。你究竟有多不放心,竟然在那间囚室布置了那样多的机关?可惜,你会的那些,我也会。”

池仙姬笑着,眼里的光却是冰冷的,“那个蠢货果然去摘了,她果然亲手摘了!”

她的眼中是快意的,又隐隐一丝悲凉,“白雨渐,我那时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伤我的心?”

她的语气变得哀伤。

“你居然说,我若真的死了,就好了?很好,很好啊,那我就死给你看看咯。”

池仙姬吃吃地笑着,笑意说不出的阴狠,“到最后,我们都活的好好的。死的只有那个蠢货,一心只有她好兄长的蠢货,你说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白雨渐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失明那段时间,可是我在劳心劳力地照顾你。”

池仙姬将头发别到耳后,“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活的好好的,要说有错,那只能是你的错。你遇到她的那一刻就错了,你救了她,却又亲手杀了她,全都是你的错!”

那一刻,她看见他眼里浓烈的杀意。

池仙姬一步一步往后退,“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夫。”她嘴唇颤抖,眼里有泪,“你明明答应了要娶我的。”

“可你竟然不愿意为了我去死。”

“你竟然为了她,为了你仇人的女儿……”

他的神色忽然一片空白。

他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了,一言不发地从她身旁离去,雪白衣袖如流云。

她转过头去,却只见到他大步离开的背影,仿佛永远抓不到手里。

……

“皇后娘娘。”

他声线清寒。

“丞相大人何故跟着本宫。”蓁蓁回眸,“你不怕被人看见,本宫还怕闲言碎语呢。”

“你都听见了。”白雨渐垂眸。

少女眨了眨眼,忽然欺近一步。

“你以为找来池仙姬,表演那种粗劣的把戏,本宫就会原谅你了吗?”

“当初对我做的一切,难道都是有苦衷的吗?”

蓁蓁摇了摇头,轻蔑道,“大人,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空气倏地凝滞。

“是。”

她一怔。

他嗓音微哑,“微臣是在同她作戏,微臣只是……想让娘娘心里的恨少一些,”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捏紧,骨节隐隐泛白。

“抱歉。”

她细细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轻描淡写道,“你真令我憎恶。”

男子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今后,你不必进宫来了,”

她道,“毕竟本宫也不想以后天天都瞧到今日这出,着实令人作呕,”

她皱着眉,光是看到池仙姬那张脸心里就不舒服。

尤其是跟白雨渐站在一处。

而且当初,她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人的死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阴影,好几次噩梦,都梦见池仙姬的尸体。

“而且,本宫与大人说得很清楚了,”她认真地看着他说,“本宫对你,真的没有恨了,上回大人拒绝本宫之后,本宫幡然醒悟,决定一心放在圣上身上。如今本宫只想替圣上好好管理后宫,你教的那些,本宫寻个太傅也可以,就不劳烦丞相大人了。”

他沉默良久,只问了一句。

“娘娘不需要微臣了?”

“是,不需要了。”

许久,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

她感觉他的状态有点怪怪的,不过有可能是那场戏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在沮丧吧。

她心里讽刺地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徒留男子站在原地,呼吸好像都变得轻了。他睫毛颤抖,有什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什么?”

蓁蓁惊讶无比,“池仙姬被母后提拔到宝仪宫当差?”

她忽地想起,池袅的生母与虞氏,曾是闺中密友。

太后出手,她要整治池仙姬,就变得束手束脚多了。正端着下巴沉思,姚玉书便走了进来。

“在想什么呢。”

蓁蓁抬眼笑道,“很快就到花朝节了吧,皇上,臣妾想着,不若到大菩提寺放孔明灯,为万民祈福。”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姚玉书皱眉,“恐怕不妥。”

少女眨眨眼,“皇上,俗话说,引蛇出洞。”

姚玉书挑眉,俯身拿起那本兵书,“看来丞相几日的教导颇有效果。”

蓁蓁倒也不否认,白雨渐不说旁的,一定是个合格的先生,讲起课来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就在前几日,他给她讲了一个卸磨杀驴的故事,这让她深受启发。

“还得是我家蓁蓁聪慧。”姚玉书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自豪地说道。

花朝节,是太行一年一度的盛会。

此次帝后携手,在大菩提寺放飞孔明灯,以祈愿战事顺利、国泰民安。

花朝节当日,禁卫军将大菩提寺每个角落都严防死守,免得不轨之徒混入。

帝后携手,写下祝愿,他们一同扶着那轻薄的孔明灯,看着它悠悠荡荡地飞向夜空。

帝后既然已经做了表率,妃嫔臣子自然也不例外。

侍女悄然走近安宁公主,低头看了看空无一字的白纸。

“公主何不为自己求一个如意郎君?”闻言,安宁公主黯然神伤,轻轻一瞥那位雪白官袍的男子。

丞相不欲娶妻,一生不留子嗣,此事在燕京已是人尽皆知。

就算她贵为公主又如何?也有触碰不得之人,也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本宫如今,才算是尝到个中滋味了。”

她廖廖写了几笔,便将孔明灯放飞。强打起精神,走向那白衣男子,“丞相为何不一起放灯?”

“微臣别无所求。”他负手而立,看着漫天灯影,淡淡地说。

她看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面上明灭不定,如同白雪映着暖阳,竟是有了一丝人情味。

“世人皆有所求,为何独独丞相大人……”安宁讷讷道。

她只是想要同他说些话,随口闲聊亦是开怀,这般心情倒是新鲜。

世人有所求,或为百岁长命。或为荣华富贵。或为相守爱侣。或为美梦成真。或为自己,或为亲故,或为友朋。

可他,确是无所求了。

白雨渐叹了一口气。

“多谢公主垂爱。”

安宁一怔,脸庞微热,“大人何出此言,本宫对大人……”

“从前微臣固步自封,不曾珍惜旁人真心,亦不知这样心意有多珍贵,如今明白过来,却太迟了。”

他的声音乘着夜风送入耳廓,令人心醉,“公主很好,公主的心意,亦是世间至真至贵。但对不住,微臣并不能回应。”

他何曾与她谈论这样多,安宁的眼眶有些酸涩,不禁脱口而出,“是因为大人有了所爱之人吗?”

她蓦地想起那枚平安符。

那一定是他心爱之人所赠。火中取栗的痛楚,绝非常人可以忍受,即便可以,也没有像他那般眼睛不眨便探手进烈火之中。

她每每想起,都要打一个哆嗦。

他一怔,却没有回答,薄薄的唇抿着。

好久,他才说,“我还有未竟之事,只消了却那桩心愿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安宁的声音有些颤意,“不知……是怎样的事?”

他却不再回答,遥望天际繁星,神情是那样的廖远寂寞。

这让安宁觉得男子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缕轻烟,乘风而逝,亦或如同冰晶一般破碎。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恍惚之际回过神来,身旁已是空空如也。

蓁蓁迎着和煦微风,看向那点点明光闪烁的夜空,这样美丽的夜景,从过去到如今,她也只见过三次。

三次,身旁相伴之人都不同,难免有些唏嘘之感。

姚玉书关切道,“夜风寒凉,皇后还是回去歇息吧。”

“阿弥陀佛。厢房已经备好,娘娘请吧。”

老僧人合掌引路。

蓁蓁举步欲走,忽然听见一声厉喝,“当心!”

蓁蓁瞳孔微缩,那僧人的袖中,竟然滑出一柄利剑,却是擦过她,向着姚玉书而去!

“来人!护驾!”

顿时一片混乱。蓁蓁向着姚玉书靠近,他却急声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朕!你且去躲好!”

他将她从身边推开,蓁蓁踉跄了几步。却有人在后面,用什么抵住了她的后背,“微臣救驾来迟。”

蓁蓁回眸,抵住后背的是一截剑柄。

白雨渐收回宝剑,袖袍翻飞,单膝跪地。

蓁蓁看他一眼,便看向姚玉书那边,“皇上那边情况危急,你快去帮他!”

白雨渐淡淡道,“微臣受圣上命,看顾娘娘安危。”

蓁蓁见说他不动,也不再令,紧张地一边后撤,一边注意姚玉书那边的情况。禁卫军分散成了几股,绝大部分往姚玉书的方向靠拢,印朝暮也在其中,将皇帝紧紧地保护在中心。

刺客见没法突破皇帝的保护圈,竟是目光狠戾地看了过来。

“活捉魏氏!”

那些人握着剑,徒然冲她攻了过来,白雨渐横剑挡在面前,他道,“后面有人接应,娘娘快走。”

刺客们招招凶狠,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往安全处跑,白雨渐则是专心迎敌。

蓁蓁跑了不知多久,却逐渐看不到半个人影,此刻不知在寺庙哪个角落,身后忽有脚步声逼近。

她警惕心起,握紧袖口匕首,却听见一道尖利的嗓音,“娘娘,奴才是丞相派来接应娘娘的。”

她蓦地回身,见一太监牵着一匹马,点头哈腰的。

“娘娘请随奴才来。”

蓁蓁半信半疑地跟他走了几步,却见他袖口有道寒光,她急退几步,借着身姿娇小轻灵,好险躲过,那太监却又扑了过来。

她抬臂欲挡,徒然间,身子悬空,竟是被人一把捞了起来,放到马上。一袭带着体温的袍子兜头罩下,她被人卷到怀里,紧紧地搂着。那人指骨分明的手紧握缰绳。

“皇——”

她欣喜低唤,却在嗅到那冷冽松香,还有淡淡血腥味时戛然而止。

从袍子缝隙间看去,男子眉眼冷峻,如冰雪般不容亲近。

“娘娘,得罪了。”

他垂眸,夜风猎猎,吹动得他乌发散乱,愈发显得皮肤冷白如霜雪。

白雨渐?

忽然一声闷哼,他眉头蹙起,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马上颠簸不已,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竟是一处山崖,男子冷道,“闭上眼。”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很快又睁了开来。视线里是男子光洁的下巴,有一滴血珠顺着线条滑落。

“跳!”

他手臂一紧抱着她,将她整个儿护在怀里,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

抱着她从山坡上滚落,他的额头沁出汗水,青筋暴起,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却始终不发一语,一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