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世上只得一个蓁蓁

“怎么一回来, 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白琴氏拄着拐杖,皱眉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瞿越叹了口气,“家主许是心情不佳, 正自斟自饮吧。”

“他自幼哮喘, 就该远离这杯中之物, 怎贪杯起来了?上回他酒醉吐成那样,脸色惨白好几日, 怎么不长记性?”

白琴氏恼道,“快把门打开, 我要亲眼看着他没事才放心。”

瞿越到底拗不过, 只得上前把门打开,白琴氏走进去,却见男子闭目往后仰躺在椅子上, 身上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袍, 瞧着还是几年前的旧衣。

竟也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倾泻在两肩, 丝丝缕缕地垂落。

墙角那箱子却是打开的,里面的物件翻的到处都是,多半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拨浪鼓, 陶响球,还有已经发黄了的面人。

瞿越知道,这些都是竹楼里蓁蓁小姐的旧物,包括那个用来插花的瓷瓶,亦是她从前很喜欢的。

男子冷白的面上薄薄一丝醺红,薄唇翕动, 无声呢喃着什么。

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似一笔写到极致的墨。

他修长的指骨间勾着一个细颈酒壶,壶口对着地面,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酒水,满室都飘着醇香的气息。

不止他的手上,桌案上还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壶,白琴氏焦心不已,“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男子似乎被吵到眉心微微蹙起,那睫毛亦是在颤动着。

瞿越知道白雨渐一喝酒便不希望有人打扰,“老夫人还是让家主歇一会吧?”

“歇一会?你看看他这副模样,”白琴氏沉声,“每次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过是一个女子!满京城那么多闺秀,他何必为一个已经嫁了人,做了宫妃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从前再亏欠她,可雨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早就该还清了!怎么还要这般折磨我的雨渐?”

白琴氏说着哽咽不止,老泪纵横,“难不成是要逼着老身亲自进宫,跪在她跟前,同她谢罪不成?”

她说着扭身便走,背影佝偻,步履蹒跚,匆匆赶来的白二娘连忙劝住她,“您年纪大了,这宫里宫外来来去去的,您也受不住这颠簸。娘,我相信蓁蓁这孩子她……还是存有一线善心的。我们以前待她……确实过了,我想她也不想再看见我们。”

白二娘说着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光景,当初她便该对那孩子多多照拂一些。

她一个孤女在白家本就处境尴尬,何况还是那样的身世……若自己当初劝着白琴氏一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雨渐教养她十年又如何,俪韦那奸人的种,便是那死都改不了的毒辣心肠,她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们雨渐!”

“娘,话不能这么说。”白二娘嗫嚅着,“那孩子也没有做什么……不都是家主自己进宫……”

白琴氏还是怒气难消,白二娘好说歹说,劝着白琴氏回了屋子,瞿越这才松了口气。

“家主。”

瞿越走近,在男子身旁低低唤了一声,却不见白雨渐醒来,仿佛沉溺在梦境之中。

瞿越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酒壶拿了下来,然后找到一件外袍披在他的身上。随即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阖上。

瞿越离开没多久,白兰珠出现在书房门前。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随即转过身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白兰珠一步步走向那闭着眼脸色苍白的男子,端着醒酒汤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她屏住呼吸,有些痴迷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却一眼都不曾正视过她。

她把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伸手想要摇醒他,“表哥。”

她是跟其他人定了亲没错,可白雨渐如今位居丞相,文臣之首,正妻之位空置。放眼整个燕京,谁能及得上他呢?

想到上回那个贵妃如今的皇后,竟然是白蓁蓁,那绝美的容颜和通身的富贵,白兰珠就很不甘心。

以前在白家的时候,她就处处都压她一头。怎么死都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还是压了她一头?

若……她成了诰命夫人,进宫面圣,怕是能膈应死那白蓁蓁,毕竟她当初那么喜欢白雨渐。

还有那打她的耳光……白兰珠摸了摸脸,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男子冰凉雪白的手腕搭在扶手上,她轻轻一触,浑身就像过电一般。

她知道白雨渐特别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这么多年能够近身的女子,她就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那池袅,一个就是白蓁蓁了。

可,就算是未婚妻的池袅,待表哥都藏不住的小心谨慎,而那个白蓁蓁呢,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连表哥的院子都可以随便进。

从来没有人拦过她,表哥的种种特权都是给她的。

……

白兰珠跌坐在地上。

白雨渐身量极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喝醉的,眼神清明得很。

醒酒汤刚刚被他打翻在地上,他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

表哥自幼学医,嗅觉更是灵敏,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表……表哥。”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跟娘都是借了白琴氏的光,才能待在他身边。

而白琴氏,也不过因为是服侍过华清的旧人,才得到白雨渐的几分尊重。

白雨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嗓音清寒若玉石相击,“你到白家多少年了。”

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白兰珠心尖苦涩,多少年了,他竟然都不知道,“我,我在白家住了十四年。”

“你可是对我安排的婚事有所不满?”

他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可不知为何白兰珠惊惧非常,抖得更加厉害。她一下子落下泪来,“没有不满的,表哥,表哥待我已是极好。”

吏部侍郎嫡长子的正妻。就算是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怕都轮不到这样的婚事。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他待她当真是仁至义尽。

可笑她还怀着那样的心思,她为何还敢怀着那样的心思……

他一直没有说话,片刻,雪白的袍袖微晃,她呆呆看着他走到一旁伫立着,对着那面墙,墙上悬挂着一把剑。

那把剑是明徽的旧物,宛若他人一般冷,她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把剑取了下来。

白兰珠后背整个湿透,她不敢相信,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表哥竟要杀了她?

她不住地往后退,腿肚子几乎抽筋,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表哥当真如此绝情?若,若今日这般的是白蓁蓁,表哥又当如何?为何表哥要这样待我?我究竟哪一点比不得她?若表哥当初捡到的是我,若我才是你仇人的女儿,表哥可会那样为我着想,为我谋划,为我安排一切后路?”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问出这些话来。

白雨渐的眸光划过,仍旧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温情。

就连看着那跟随了他多年的老仆人何渡,亦是如此。

“铮”,他的剑拔了出来。

那么明亮那么冷的剑光,如同那双眼。

“她不会这么做。”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桃花眼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其实,也说不一定。”

如果是她,他的理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

只有那么一次,也足以让他铭刻终身。

那种想要触碰,却又拼命遏制的感觉。

想要紧紧搂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再放手,却又不得不把她推开的感觉。

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剑刃破空,锋利的剑尖直直指向了白兰珠的咽喉,他指骨冷白,手背青筋分明。

她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竟然有点病态。

“世上只得一个蓁蓁。”

他唤“蓁蓁”两个字的嗓音,又轻又柔,眸底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爱意。

“表哥……你是不是疯了。”

白兰珠颤声。她心中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已经是皇后了!你是丞相,你是太行的臣子,你肖想皇后,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变得寒冷。

房门倏地被人推开。

看见这一幕,瞿越大惊,“家主!家主手下留情!”

他当即跪了下来,“表小姐到底是白老先生的亲族,您若是杀了她,传到老先生耳中,怕是要令他老人家心寒啊!”

白雨渐脸色寡淡,白仲祺是他恩师,与她确有血缘牵系。

白兰珠宛若被扼住喉咙的鸟,瞳孔紧缩,看着那剑尖慢慢收了回去。她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瘫软在地,她……她活下来了。

“送到奉恩寺吧。”

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白兰珠五雷轰顶。

这是要……送她出家。

她泪流满面地抬起脸,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表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是冷漠。

他是权倾朝野的佞臣,他杀了池家家主,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了扶绥池家,那把剑从池复开始,就沾了不少的血。

他背信弃义,为天下人所不耻。

她到底……有没有真的了解过他,她或许真的,只是爱上了幻想中的那个人,白兰珠颓然不已,声音哑得不像话,“表哥……”

白琴氏闻讯赶来,几乎晕厥过去,“雨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白雨渐却只是背对着她们,声线依旧冷淡,“老夫人,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瞿越,安排马车,明天一早,送老夫人出发,回南星洲。”

“那你……你身边谁来照顾你,”白琴氏震动不已。

何渡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头,瞿越一个只会莽撞的武夫,他们如何照看好他?

白琴氏心痛难忍,“雨渐……不,家主,在老奴心里早就拿你当孙子看待,老奴秉承长公主的遗志,只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你如今,却要赶老奴走……”

她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家主,您若是心里有怨,全都冲老奴来,不要牵连旁人。”

“我怎么怨你们呢?”他轻轻地说,“一切只是我咎由自取。”

“——那孽种到底都同你说了什么?”白琴氏实在忍无可忍,整张脸都扭曲了,“若非她说了什么,你岂会如此反常?!”

男子叹了一声,“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他低低笑了,“我此生做过最错的决定,便是带她回到白家。”

他原本以为在外颠沛流离,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几个男人总是多有不便,若是进了白家,便是白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将来也可找个好人家嫁了。

然而世事,就是那般无常。

就在刚回到白家的那几天,他知晓了她的身世。

白琴氏将那些证据,一一摆在他的面前,告诉他,白蓁蓁是俪韦的血脉。身上流着俪韦的血,是他灭族仇人的亲生女儿。

他考虑很多天后,与白琴氏商议,“她何其无辜。蓁蓁自幼长于我手,与过去那些事一点干系都没有。只需瞒她一生……”

“你怎能确定,可以瞒住她一辈子?”白琴氏苦口婆心,“老身知道,你与她相处十年,感情深厚。可,雨渐你也知道,你将来要走的,是一条何等凶险的道路。倘若她的存在被俪韦得知,以此为要挟,成了你的软肋,你当如何抉择?你难道要因为她,而放弃为你的父亲,你的弟弟,你的妹妹报仇了吗?”

见他沉默,白琴氏说,“老身有一法子。她的生死,且看天意,如何。”

“天意?”

“若是今夜,她活了下来,老身不会再为难她,定寻个好人家,给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于是那碗鱼汤,被人端了上来。

白琴氏道,“汤里并没有下毒,你放心。不过确实加了点东西,会与她身上带的香料相冲,成为无可解的剧毒。若她选择,往汤里加入香料,那便是她命数该绝。若她没有往里加任何东西,自然平安无事。过了今夜,老奴对着长公主的牌位发誓,绝对不会为难于她。”

她轻咳一声,“来人,给蓁蓁小姐送去。”

说罢,白琴氏转身离去。留下白衣男子对着明氏先祖的牌位,伫立良久。他终于还是唤来了瞿越。

他道,“我不放心,那汤也许会有问题。”

“家主是想……”

“弄洒那碗汤。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让人发觉了。”他的眸光,落在那趴在脚边,喵喵直叫的猫儿上。

他缓缓地说,“把这只猫,放进祠堂。”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呢?

她以为的寒冬腊月手指僵冷,不过是瞿越用石子儿打在手腕,让她弄洒了那碗鱼汤。

果然,鱼汤之中放了□□。

白琴氏骗了他。

那夜之后,他总是满身是汗地惊醒,梦见她七窍流血倒在自己面前。

她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的指节一点一点地攥紧,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她必须离开,去哪里都好,总之一定比他的身边安全。

他知道蓁蓁很依赖她,性子也倔强偏执,这一点很像他。

告知真相吗?

他该如何对她说出这一切,告诉她,她的生身父亲,是个恶贯满盈之人,手上都是他亲人的鲜血?她一定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他看着他母亲和父亲的牌位,一声一声地问,我该怎么办?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

白琴氏看着男子冷漠的背影,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了。她放开拐杖,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随即由白二娘与白兰珠搀扶着,离开了书房。

瞿越感慨,“如果当初,蓁蓁小姐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白雨渐低声道,“我不敢赌。”

“负罪活着,有多么痛苦。我尝过,那种味道太苦了,太苦了。”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要给她撑伞。

“我是嫡子,所有人都为了保护我的性命死去,可是没有人来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活着。如果十六年前我就已经死了,该有多好。”

“家主,您千万别这样说。”

“我不想让她也这么苦。可还是被我搞砸了,”他声音微哑,低低地笑起来。

“若当初……若当初我知晓自己会这般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我绝不会出手。”

他到底还是悔了。

他这样刚愎自用的人,这样强横□□的人。他以为他的所有安排,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确的。

他以为那样就可以救她,让她彻底地恨他,然后忘了他,拥有新的人生。

但是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像他,执念如此地深。

他一定会到燕京去,所以她也在燕京等着他,为他编织了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或许,在他决定打翻那鱼汤时,就已经是爱。

只是那份爱被厚重的灰尘掩盖着,被枷锁束缚着,等到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的那一天。

就已经来不及了。

“您年少失去双亲……这些事情,没有人教您,没有人教您,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瞿越看着他实在怜悯,从来没有过私心的人,一旦有了执念,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但是瞿越看着他们十年相处,总觉得家主早就将一生的偏爱,都给过她了。

他是怀着死志到燕京来的,他考虑了所有人的未来,却从来没有谋划过自己的将来。

当初,他要让白家人留在南星洲,可白琴氏硬要同他一起,与他共同进退。

到底是母亲的旧人,他便应了。

唯有白蓁蓁,被他舍去。

“她同我说起那些过去。”

白雨渐哑声道,“仅仅是一声兄长,我才知道,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疼,”

“这样疼。”他呢喃着。

他将手放在心口,说着疼痛,面上却很平静,看不出一点痛苦。可很快他便踉跄着,倒在了椅子上。

乌发汗湿在颈侧,根根青筋凸起,他咳喘着笑。

“您病发了!”

“家主!”

瞿越大步冲到之前放药的地方,翻箱倒柜,“您的药呢?我记得明明在这里的!”

然而白雨渐的手却缓缓抬起,他的手里赫然握着一个瓷瓶,他盯着那个瓶子,艰难地喘着气,眼眶泛着猩红之色。

“您快吃药……这哮喘千万耽误不得,若是不吃药,半个时辰就会没命!”

“家主!”瞿越面露惊骇,声音都变了调。

咔擦一声,他竟然生生将那瓷瓶握碎,那药丸也被碾碎成了齑粉。

瞿越肝胆欲裂,扑过去拾那地上的药粉,吼道,“您这是做什么!”

男子仰面,修长冷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说话都是艰难吞咽的。

“别说话,很吵。”

在感受,感受她曾经体会过的,死亡逐渐逼近,究竟是什么滋味。

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万千烟火冲上夜空。

她从岸边跌落下去。他推开池仙姬跟着往下跳。

他在湖底找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她的身影,他满心绝望地上了岸,就是那个时候哮喘发作了。

他伏在草地上,当时亦是这般,有一种濒死的,快.感。

瞿越这样刚强的武夫,噗通跪倒在地,竟是泪流满面,“家主,二公子用命换您活下来!您就这样践踏这条命?您就这样践踏它!”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广宁侯还需要家主您对抗,若是您没了,宫里的那人……就没有人护得住了!”

他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搭在扶手上的指骨微曲。蓦地,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扶手,惨白一片。

他疼得出了眼泪,脸上湿漉漉的,眸光却依稀透出些求生的光彩。

瞿越的双手在发抖,冲身后走进来的那人吼道,“何渡快来找药啊!快!”

何渡老迈的手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瓷瓶,幸好他紧挂着家主的病,身上常年备着药。喂进那血色全无的唇瓣之中,吞咽下去,很久以后,他才缓过那口气来,呼吸平缓。

何渡喂进一点热茶,大半顺着唇角流进了衣领。男子双目紧闭,竟是昏厥了过去。

何渡皱眉,“家主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他平日里绝不会如此。还是宫里那位……”

寻死?竟然寻死,宫里那位,到底都与他说了什么,竟让这个一向内敛的人,情绪激动,甚至崩溃到这种地步。

可即便如此,那让他变成这般的人,却不在身边。

瞿越握紧拳头,“我去宫里请皇后娘娘。”

“慢着!你以什么身份?”

何渡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而且,家主肯定也不希望你去见她。就算见到娘娘又如何,难道娘娘还能摆驾丞相府不成?岂不是要落天下人的口实!你办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瞿越被这老头训得跟孙子一样,“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家主何时这般失意过?自从去明渊阁上任以后,就常常这般酗酒,我看迟早要步老家主的后尘!”

“明家出情种,”

何渡叹了口气,有些旧事,也只有他记得了,“当年老家主为了那位华清长公主,是如何疯魔。光风霁月冰雪君子,追了整整三年,才将那朵牡丹花摘到手中,圣上赐婚,佳偶天成。可惜华清长公主无心情爱,一心弄权,就算是待她的亲儿子亦是严苛至极,脸上就没有笑的时候。”

何渡也不知那位公主,对明丞相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要他看来,白雨渐算什么冷心冷情,那位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冷心冷情。

当年明丞相,是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温柔清冷翩翩公子,也暖不热长公主那颗冷漠的心。

长公主多病,明徽便自己学医,尝遍百草,还向白仲祺悉心请教。也是从那个时候,大公子对医术萌生了兴趣。

他们这些明家人,个个爱而不得的命……

何渡看了眼沉睡的男子,“退一万步说,家主那样的性子,即便你将人请来又有什么用?他不见得就会开怀。你让他这样吧,深痛这么一次,他或许会好受一些。不然真逼疯了可如何是好,就像明徽……”

华清病逝后,明徽简直疯了一般地揽权,疏于对儿女的管教,还对先帝出言不逊、屡次僭越。

后来那场灭门之祸,也不是全无根源。

白雨渐好不容易睡下,何渡与瞿越走出书房,站在庭院中,“如今整个府上,也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他们眺望那灯火辉煌的宫城,一个人的颓唐潦倒,别人的夫妻团圆。

两道深深的叹息声,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

宝仪宫

“母后,该用药了。”

如今她是太行的皇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唤虞氏为母后了。

一开始蓁蓁还有些别扭,可唤着唤着,便熟练多了。

她这几天苦苦研读药方,倒是真让她找到了几个方法。

虞氏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白雨渐那边也不必忧虑。前几日,她已命令暗网的人按照丹书玉令指示的方位,去召集那散落在北部的精锐。

若将来白雨渐起了叛乱之心,她有兵权在手,也可以自保。

“皇后。”虞氏形销骨立,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她唤皇后的嗓音极为轻柔,仿佛在唤她的儿女一般,听得蓁蓁微怔。

“母后有何吩咐?”

“这段时日,多谢你常常来探望哀家。”虞氏笑容温婉,“对了,哀家听闻,丞相时常进宫,”

蓁蓁面色一肃,以为虞氏要对她耳提面命,却见她笑道。

“想来那孩子也长大了,师兄若是还在世,想必会很欣慰吧。”

“师兄?”

“明徽。”虞氏轻轻咳嗽着,“哀家没有与你说过这些旧事,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明徽是哀家的师兄,亦是华清长公主的驸马。”

“先帝在时,长公主会带着她那一双儿女进宫。那位嫡长子,”她陷入了回忆,“生得很像明徽,性子也像,都是那般温柔清冷。”

温柔清冷?这是蓁蓁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白雨渐。

冷倒是真的冷,可温柔……说实话,她没有瞧出来。

“若是当年……玉倾太子不那般逝去,他就是丞相嫡子,太子伴读,前程无可限量,子承父业,亦是太行第一良相。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啊。”

虞氏眸光里落了几分柔情,“哀家这几日,总会梦到年少时光。”

她忽然看了过来。

“元贞,你可怨恨哀家?”

蓁蓁一惊。

“母后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