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回来, 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白琴氏拄着拐杖,皱眉看向那紧闭的房门。
瞿越叹了口气,“家主许是心情不佳, 正自斟自饮吧。”
“他自幼哮喘, 就该远离这杯中之物, 怎贪杯起来了?上回他酒醉吐成那样,脸色惨白好几日, 怎么不长记性?”
白琴氏恼道,“快把门打开, 我要亲眼看着他没事才放心。”
瞿越到底拗不过, 只得上前把门打开,白琴氏走进去,却见男子闭目往后仰躺在椅子上, 身上只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袍, 瞧着还是几年前的旧衣。
竟也没有束冠,一头乌发倾泻在两肩, 丝丝缕缕地垂落。
墙角那箱子却是打开的,里面的物件翻的到处都是,多半是一些女儿家的物件, 拨浪鼓, 陶响球,还有已经发黄了的面人。
瞿越知道,这些都是竹楼里蓁蓁小姐的旧物,包括那个用来插花的瓷瓶,亦是她从前很喜欢的。
男子冷白的面上薄薄一丝醺红,薄唇翕动, 无声呢喃着什么。
长长的睫毛有些湿润,似一笔写到极致的墨。
他修长的指骨间勾着一个细颈酒壶,壶口对着地面,正一滴一滴往下滴落酒水,满室都飘着醇香的气息。
不止他的手上,桌案上还歪七竖八倒了许多酒壶,白琴氏焦心不已,“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男子似乎被吵到眉心微微蹙起,那睫毛亦是在颤动着。
瞿越知道白雨渐一喝酒便不希望有人打扰,“老夫人还是让家主歇一会吧?”
“歇一会?你看看他这副模样,”白琴氏沉声,“每次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不过是一个女子!满京城那么多闺秀,他何必为一个已经嫁了人,做了宫妃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从前再亏欠她,可雨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早就该还清了!怎么还要这般折磨我的雨渐?”
白琴氏说着哽咽不止,老泪纵横,“难不成是要逼着老身亲自进宫,跪在她跟前,同她谢罪不成?”
她说着扭身便走,背影佝偻,步履蹒跚,匆匆赶来的白二娘连忙劝住她,“您年纪大了,这宫里宫外来来去去的,您也受不住这颠簸。娘,我相信蓁蓁这孩子她……还是存有一线善心的。我们以前待她……确实过了,我想她也不想再看见我们。”
白二娘说着叹了口气,若是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光景,当初她便该对那孩子多多照拂一些。
她一个孤女在白家本就处境尴尬,何况还是那样的身世……若自己当初劝着白琴氏一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雨渐教养她十年又如何,俪韦那奸人的种,便是那死都改不了的毒辣心肠,她这是要硬生生逼死我们雨渐!”
“娘,话不能这么说。”白二娘嗫嚅着,“那孩子也没有做什么……不都是家主自己进宫……”
白琴氏还是怒气难消,白二娘好说歹说,劝着白琴氏回了屋子,瞿越这才松了口气。
“家主。”
瞿越走近,在男子身旁低低唤了一声,却不见白雨渐醒来,仿佛沉溺在梦境之中。
瞿越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酒壶拿了下来,然后找到一件外袍披在他的身上。随即走了出去,将房门轻轻阖上。
瞿越离开没多久,白兰珠出现在书房门前。
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随即转过身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白兰珠一步步走向那闭着眼脸色苍白的男子,端着醒酒汤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她屏住呼吸,有些痴迷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可他却一眼都不曾正视过她。
她把醒酒汤放在了桌上,伸手想要摇醒他,“表哥。”
她是跟其他人定了亲没错,可白雨渐如今位居丞相,文臣之首,正妻之位空置。放眼整个燕京,谁能及得上他呢?
想到上回那个贵妃如今的皇后,竟然是白蓁蓁,那绝美的容颜和通身的富贵,白兰珠就很不甘心。
以前在白家的时候,她就处处都压她一头。怎么死都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还是压了她一头?
若……她成了诰命夫人,进宫面圣,怕是能膈应死那白蓁蓁,毕竟她当初那么喜欢白雨渐。
还有那打她的耳光……白兰珠摸了摸脸,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男子冰凉雪白的手腕搭在扶手上,她轻轻一触,浑身就像过电一般。
她知道白雨渐特别厌恶与人的肢体接触,这么多年能够近身的女子,她就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那池袅,一个就是白蓁蓁了。
可,就算是未婚妻的池袅,待表哥都藏不住的小心谨慎,而那个白蓁蓁呢,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连表哥的院子都可以随便进。
从来没有人拦过她,表哥的种种特权都是给她的。
……
白兰珠跌坐在地上。
白雨渐身量极高,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喝醉的,眼神清明得很。
醒酒汤刚刚被他打翻在地上,他看了一眼,神色就变了。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
表哥自幼学医,嗅觉更是灵敏,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表……表哥。”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跟娘都是借了白琴氏的光,才能待在他身边。
而白琴氏,也不过因为是服侍过华清的旧人,才得到白雨渐的几分尊重。
白雨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嗓音清寒若玉石相击,“你到白家多少年了。”
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白兰珠心尖苦涩,多少年了,他竟然都不知道,“我,我在白家住了十四年。”
“你可是对我安排的婚事有所不满?”
他的声音一直淡淡的,可不知为何白兰珠惊惧非常,抖得更加厉害。她一下子落下泪来,“没有不满的,表哥,表哥待我已是极好。”
吏部侍郎嫡长子的正妻。就算是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怕都轮不到这样的婚事。
白兰珠猛地反应过来,他待她当真是仁至义尽。
可笑她还怀着那样的心思,她为何还敢怀着那样的心思……
他一直没有说话,片刻,雪白的袍袖微晃,她呆呆看着他走到一旁伫立着,对着那面墙,墙上悬挂着一把剑。
那把剑是明徽的旧物,宛若他人一般冷,她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把剑取了下来。
白兰珠后背整个湿透,她不敢相信,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表哥竟要杀了她?
她不住地往后退,腿肚子几乎抽筋,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表哥当真如此绝情?若,若今日这般的是白蓁蓁,表哥又当如何?为何表哥要这样待我?我究竟哪一点比不得她?若表哥当初捡到的是我,若我才是你仇人的女儿,表哥可会那样为我着想,为我谋划,为我安排一切后路?”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问出这些话来。
白雨渐的眸光划过,仍旧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温度也没有温情。
就连看着那跟随了他多年的老仆人何渡,亦是如此。
“铮”,他的剑拔了出来。
那么明亮那么冷的剑光,如同那双眼。
“她不会这么做。”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桃花眼飞快掠过一丝笑意,“其实,也说不一定。”
如果是她,他的理智恐怕早就灰飞烟灭。
只有那么一次,也足以让他铭刻终身。
那种想要触碰,却又拼命遏制的感觉。
想要紧紧搂在怀里一辈子都不再放手,却又不得不把她推开的感觉。
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剑刃破空,锋利的剑尖直直指向了白兰珠的咽喉,他指骨冷白,手背青筋分明。
她看见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竟然有点病态。
“世上只得一个蓁蓁。”
他唤“蓁蓁”两个字的嗓音,又轻又柔,眸底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爱意。
“表哥……你是不是疯了。”
白兰珠颤声。她心中的震惊,已经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已经是皇后了!你是丞相,你是太行的臣子,你肖想皇后,这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变得寒冷。
房门倏地被人推开。
看见这一幕,瞿越大惊,“家主!家主手下留情!”
他当即跪了下来,“表小姐到底是白老先生的亲族,您若是杀了她,传到老先生耳中,怕是要令他老人家心寒啊!”
白雨渐脸色寡淡,白仲祺是他恩师,与她确有血缘牵系。
白兰珠宛若被扼住喉咙的鸟,瞳孔紧缩,看着那剑尖慢慢收了回去。她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瘫软在地,她……她活下来了。
“送到奉恩寺吧。”
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白兰珠五雷轰顶。
这是要……送她出家。
她泪流满面地抬起脸,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表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实在是冷漠。
他是权倾朝野的佞臣,他杀了池家家主,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掌控了扶绥池家,那把剑从池复开始,就沾了不少的血。
他背信弃义,为天下人所不耻。
她到底……有没有真的了解过他,她或许真的,只是爱上了幻想中的那个人,白兰珠颓然不已,声音哑得不像话,“表哥……”
白琴氏闻讯赶来,几乎晕厥过去,“雨渐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白雨渐却只是背对着她们,声线依旧冷淡,“老夫人,您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瞿越,安排马车,明天一早,送老夫人出发,回南星洲。”
“那你……你身边谁来照顾你,”白琴氏震动不已。
何渡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头,瞿越一个只会莽撞的武夫,他们如何照看好他?
白琴氏心痛难忍,“雨渐……不,家主,在老奴心里早就拿你当孙子看待,老奴秉承长公主的遗志,只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你如今,却要赶老奴走……”
她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家主,您若是心里有怨,全都冲老奴来,不要牵连旁人。”
“我怎么怨你们呢?”他轻轻地说,“一切只是我咎由自取。”
“——那孽种到底都同你说了什么?”白琴氏实在忍无可忍,整张脸都扭曲了,“若非她说了什么,你岂会如此反常?!”
男子叹了一声,“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
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他低低笑了,“我此生做过最错的决定,便是带她回到白家。”
他原本以为在外颠沛流离,她一个女孩子,跟着他们几个男人总是多有不便,若是进了白家,便是白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将来也可找个好人家嫁了。
然而世事,就是那般无常。
就在刚回到白家的那几天,他知晓了她的身世。
白琴氏将那些证据,一一摆在他的面前,告诉他,白蓁蓁是俪韦的血脉。身上流着俪韦的血,是他灭族仇人的亲生女儿。
他考虑很多天后,与白琴氏商议,“她何其无辜。蓁蓁自幼长于我手,与过去那些事一点干系都没有。只需瞒她一生……”
“你怎能确定,可以瞒住她一辈子?”白琴氏苦口婆心,“老身知道,你与她相处十年,感情深厚。可,雨渐你也知道,你将来要走的,是一条何等凶险的道路。倘若她的存在被俪韦得知,以此为要挟,成了你的软肋,你当如何抉择?你难道要因为她,而放弃为你的父亲,你的弟弟,你的妹妹报仇了吗?”
见他沉默,白琴氏说,“老身有一法子。她的生死,且看天意,如何。”
“天意?”
“若是今夜,她活了下来,老身不会再为难她,定寻个好人家,给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于是那碗鱼汤,被人端了上来。
白琴氏道,“汤里并没有下毒,你放心。不过确实加了点东西,会与她身上带的香料相冲,成为无可解的剧毒。若她选择,往汤里加入香料,那便是她命数该绝。若她没有往里加任何东西,自然平安无事。过了今夜,老奴对着长公主的牌位发誓,绝对不会为难于她。”
她轻咳一声,“来人,给蓁蓁小姐送去。”
说罢,白琴氏转身离去。留下白衣男子对着明氏先祖的牌位,伫立良久。他终于还是唤来了瞿越。
他道,“我不放心,那汤也许会有问题。”
“家主是想……”
“弄洒那碗汤。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让人发觉了。”他的眸光,落在那趴在脚边,喵喵直叫的猫儿上。
他缓缓地说,“把这只猫,放进祠堂。”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呢?
她以为的寒冬腊月手指僵冷,不过是瞿越用石子儿打在手腕,让她弄洒了那碗鱼汤。
果然,鱼汤之中放了□□。
白琴氏骗了他。
那夜之后,他总是满身是汗地惊醒,梦见她七窍流血倒在自己面前。
她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的指节一点一点地攥紧,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她必须离开,去哪里都好,总之一定比他的身边安全。
他知道蓁蓁很依赖她,性子也倔强偏执,这一点很像他。
告知真相吗?
他该如何对她说出这一切,告诉她,她的生身父亲,是个恶贯满盈之人,手上都是他亲人的鲜血?她一定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
他看着他母亲和父亲的牌位,一声一声地问,我该怎么办?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
白琴氏看着男子冷漠的背影,知道他不会改变决定了。她放开拐杖,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随即由白二娘与白兰珠搀扶着,离开了书房。
瞿越感慨,“如果当初,蓁蓁小姐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白雨渐低声道,“我不敢赌。”
“负罪活着,有多么痛苦。我尝过,那种味道太苦了,太苦了。”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要给她撑伞。
“我是嫡子,所有人都为了保护我的性命死去,可是没有人来问过,我到底愿不愿意活着。如果十六年前我就已经死了,该有多好。”
“家主,您千万别这样说。”
“我不想让她也这么苦。可还是被我搞砸了,”他声音微哑,低低地笑起来。
“若当初……若当初我知晓自己会这般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我绝不会出手。”
他到底还是悔了。
他这样刚愎自用的人,这样强横□□的人。他以为他的所有安排,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确的。
他以为那样就可以救她,让她彻底地恨他,然后忘了他,拥有新的人生。
但是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像他,执念如此地深。
他一定会到燕京去,所以她也在燕京等着他,为他编织了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或许,在他决定打翻那鱼汤时,就已经是爱。
只是那份爱被厚重的灰尘掩盖着,被枷锁束缚着,等到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的那一天。
就已经来不及了。
“您年少失去双亲……这些事情,没有人教您,没有人教您,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瞿越看着他实在怜悯,从来没有过私心的人,一旦有了执念,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但是瞿越看着他们十年相处,总觉得家主早就将一生的偏爱,都给过她了。
他是怀着死志到燕京来的,他考虑了所有人的未来,却从来没有谋划过自己的将来。
当初,他要让白家人留在南星洲,可白琴氏硬要同他一起,与他共同进退。
到底是母亲的旧人,他便应了。
唯有白蓁蓁,被他舍去。
“她同我说起那些过去。”
白雨渐哑声道,“仅仅是一声兄长,我才知道,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疼,”
“这样疼。”他呢喃着。
他将手放在心口,说着疼痛,面上却很平静,看不出一点痛苦。可很快他便踉跄着,倒在了椅子上。
乌发汗湿在颈侧,根根青筋凸起,他咳喘着笑。
“您病发了!”
“家主!”
瞿越大步冲到之前放药的地方,翻箱倒柜,“您的药呢?我记得明明在这里的!”
然而白雨渐的手却缓缓抬起,他的手里赫然握着一个瓷瓶,他盯着那个瓶子,艰难地喘着气,眼眶泛着猩红之色。
“您快吃药……这哮喘千万耽误不得,若是不吃药,半个时辰就会没命!”
“家主!”瞿越面露惊骇,声音都变了调。
咔擦一声,他竟然生生将那瓷瓶握碎,那药丸也被碾碎成了齑粉。
瞿越肝胆欲裂,扑过去拾那地上的药粉,吼道,“您这是做什么!”
男子仰面,修长冷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说话都是艰难吞咽的。
“别说话,很吵。”
在感受,感受她曾经体会过的,死亡逐渐逼近,究竟是什么滋味。
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万千烟火冲上夜空。
她从岸边跌落下去。他推开池仙姬跟着往下跳。
他在湖底找了一圈又一圈,都没有她的身影,他满心绝望地上了岸,就是那个时候哮喘发作了。
他伏在草地上,当时亦是这般,有一种濒死的,快.感。
瞿越这样刚强的武夫,噗通跪倒在地,竟是泪流满面,“家主,二公子用命换您活下来!您就这样践踏这条命?您就这样践踏它!”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广宁侯还需要家主您对抗,若是您没了,宫里的那人……就没有人护得住了!”
他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搭在扶手上的指骨微曲。蓦地,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扶手,惨白一片。
他疼得出了眼泪,脸上湿漉漉的,眸光却依稀透出些求生的光彩。
瞿越的双手在发抖,冲身后走进来的那人吼道,“何渡快来找药啊!快!”
何渡老迈的手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瓷瓶,幸好他紧挂着家主的病,身上常年备着药。喂进那血色全无的唇瓣之中,吞咽下去,很久以后,他才缓过那口气来,呼吸平缓。
何渡喂进一点热茶,大半顺着唇角流进了衣领。男子双目紧闭,竟是昏厥了过去。
何渡皱眉,“家主是不是喝太多酒了,他平日里绝不会如此。还是宫里那位……”
寻死?竟然寻死,宫里那位,到底都与他说了什么,竟让这个一向内敛的人,情绪激动,甚至崩溃到这种地步。
可即便如此,那让他变成这般的人,却不在身边。
瞿越握紧拳头,“我去宫里请皇后娘娘。”
“慢着!你以什么身份?”
何渡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而且,家主肯定也不希望你去见她。就算见到娘娘又如何,难道娘娘还能摆驾丞相府不成?岂不是要落天下人的口实!你办事前,能不能过过脑子。”
瞿越被这老头训得跟孙子一样,“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家主何时这般失意过?自从去明渊阁上任以后,就常常这般酗酒,我看迟早要步老家主的后尘!”
“明家出情种,”
何渡叹了口气,有些旧事,也只有他记得了,“当年老家主为了那位华清长公主,是如何疯魔。光风霁月冰雪君子,追了整整三年,才将那朵牡丹花摘到手中,圣上赐婚,佳偶天成。可惜华清长公主无心情爱,一心弄权,就算是待她的亲儿子亦是严苛至极,脸上就没有笑的时候。”
何渡也不知那位公主,对明丞相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
要他看来,白雨渐算什么冷心冷情,那位长公主才是真正的冷心冷情。
当年明丞相,是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温柔清冷翩翩公子,也暖不热长公主那颗冷漠的心。
长公主多病,明徽便自己学医,尝遍百草,还向白仲祺悉心请教。也是从那个时候,大公子对医术萌生了兴趣。
他们这些明家人,个个爱而不得的命……
何渡看了眼沉睡的男子,“退一万步说,家主那样的性子,即便你将人请来又有什么用?他不见得就会开怀。你让他这样吧,深痛这么一次,他或许会好受一些。不然真逼疯了可如何是好,就像明徽……”
华清病逝后,明徽简直疯了一般地揽权,疏于对儿女的管教,还对先帝出言不逊、屡次僭越。
后来那场灭门之祸,也不是全无根源。
白雨渐好不容易睡下,何渡与瞿越走出书房,站在庭院中,“如今整个府上,也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他们眺望那灯火辉煌的宫城,一个人的颓唐潦倒,别人的夫妻团圆。
两道深深的叹息声,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
宝仪宫
“母后,该用药了。”
如今她是太行的皇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唤虞氏为母后了。
一开始蓁蓁还有些别扭,可唤着唤着,便熟练多了。
她这几天苦苦研读药方,倒是真让她找到了几个方法。
虞氏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白雨渐那边也不必忧虑。前几日,她已命令暗网的人按照丹书玉令指示的方位,去召集那散落在北部的精锐。
若将来白雨渐起了叛乱之心,她有兵权在手,也可以自保。
“皇后。”虞氏形销骨立,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她唤皇后的嗓音极为轻柔,仿佛在唤她的儿女一般,听得蓁蓁微怔。
“母后有何吩咐?”
“这段时日,多谢你常常来探望哀家。”虞氏笑容温婉,“对了,哀家听闻,丞相时常进宫,”
蓁蓁面色一肃,以为虞氏要对她耳提面命,却见她笑道。
“想来那孩子也长大了,师兄若是还在世,想必会很欣慰吧。”
“师兄?”
“明徽。”虞氏轻轻咳嗽着,“哀家没有与你说过这些旧事,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明徽是哀家的师兄,亦是华清长公主的驸马。”
“先帝在时,长公主会带着她那一双儿女进宫。那位嫡长子,”她陷入了回忆,“生得很像明徽,性子也像,都是那般温柔清冷。”
温柔清冷?这是蓁蓁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白雨渐。
冷倒是真的冷,可温柔……说实话,她没有瞧出来。
“若是当年……玉倾太子不那般逝去,他就是丞相嫡子,太子伴读,前程无可限量,子承父业,亦是太行第一良相。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啊。”
虞氏眸光里落了几分柔情,“哀家这几日,总会梦到年少时光。”
她忽然看了过来。
“元贞,你可怨恨哀家?”
蓁蓁一惊。
“母后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