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暗潮湿, 只有淡淡天光透入,隐约可以看见空气中的浮尘。
狱卒低语,“这里面关着的是何人?”
“还能是何人,御前曾经的大红人。”
“他这是犯了什么事?”
“要说这位白大人, 可真是人面兽心, 他竟然对皇妃起了心思, 还在明月楼犯下凶案,罪无可赦, 就要秋后问斩了。”
“可我怎么听闻,这位雁南明氏的家主品性高洁, 绝不会是那等色迷心窍的小人?”
“你这成日里在大牢蹲守的, 怎么断定,他不是了?”
“你有所不知,他曾向圣上请求赐婚, 那女子是他以前的故旧, 原本似他这样的人物,便是公主都娶得的, 偏偏要娶一个冷宫的弃妃,可见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怎么会因为那等事情下狱, 这其中必定是有隐情的吧?”
牢狱之中, 男子一身白衣,乌发未曾束冠,隆重而华丽地倾泻于一身,明明是阶下之囚,却满面冰雪,如坐明堂, 周身气度令人为之心折。
狱卒无不唏嘘感叹,当真是命运多舛。
一抹月光流转,照在他冷白的面上。
男子长长的睫羽一颤,随着这一睁眼,仿佛是碎冰浮于湖面,那清冷之意扑面而来。
忽然,牢门被人打开。
“请。”
一人缓步行来,取下斗篷,宛如暗室明珠。
有人给她搬来了椅子,那上面放置了金丝软枕。
她优雅坐下,一袭烟罗裙飘逸若仙,容貌娇美,照亮了这昏暗的囚室。
她的目光掠过他身上的刑伤,停在那一双骨节分明,好似天神造物的手上。
“怎么不给大人清洗手上的血迹?”
她含笑道,玄香立刻打水进来,她竟是亲自起身,用帕子浸湿了,走向那男子。
他的手指冰冷修长,她拿起来,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露出原本洁白的肌肤。
她动作轻柔,好似在清理她最心爱的人偶。
忽然,少女低低笑了,“白大人,身败名裂的感觉如何?”
红唇微翘,分明有些戏谑。
“身败名裂?”他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眸底光华流转。
“声名于我,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要是娘娘因为这个就觉得,白某会难以忍受。只能是娘娘想错了。”
蓁蓁一怔。
一个曾经亲身踏足妓院,用价值连城的宝物,赎出故人的男子,确实不太可能在乎那些东西。
蓁蓁又一次感到了过去的可笑,她不想让他面对那些闲言碎语,想要保护他的清名,可他这个人啊,根本不在乎。
不过,以前她保护什么,现在她就一力摧毁什么。
他微微叹了口气,安静地看着她说,
“你明知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你的性命。”
她抬眼,跌进男子一双桃花眼中。他的眼瞳极为干净,澄澈,仿佛可以照见冰雪般的心性。好像那些血与污秽,都与他绝缘。
不过是一日一夜,他竟然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不见半分受挫。
“本宫的命,白大人若是在乎过,当初就不会做那些事。”
她轻哼一声。
“蓁蓁,”他看着她,叹道,“若我是你,必然不会用如此办法。反正池家与我,已然撕破脸皮,你只消稍加挑拨,必然两败俱伤。”
“你这般自损名声,极为不妥。倘若皇帝将此视为心结,你会招来杀身之祸。”
“噗。”她笑了,眼眸流转,“可是我是妖妃,是祸水啊,大人肖想本宫许久,所以才对我情难自禁,不是很有说服力吗?”
她忽然往前靠近,娇美的容颜近在咫尺。
白雨渐一默。
他难免想到那夜血与电光的交织中,她当着他的面,解开衣带,裸.露出那无边的风情。
裂帛之声在耳边回荡,激起无限欲.念,搅得人心魂不宁。
不由得让他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却是一片冷清。
“是。娘娘的确美貌。”
蓁蓁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他的口中。
男子的神情依旧淡漠,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虽然这种话她时常听见,但说话的对象变成了他,就很让人在意了。难免让她惊讶了一下。
“何况,”她冷哼,将话题带回正轨,“当年在灵堂之上,我请求查看池仙姬的尸身时,池大人那一耳光,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支短箭上,还淬了毒,即便不是你的授意,他这样做,你应该也默许了吧?”
“解药最后,还被池复抢走了,你看,他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以怨报怨,没有错吧?”
白雨渐沉默着。
池复之死,死于他手。
池复是他恩师唯一的弟弟。
那飞溅满手满身的血,还有那人死前的惊悸恐惧怨恨,恐怕要从此刻进他的梦中,挥之不去了。
“当年之事。”白雨渐顿了顿,“短箭被人淬了毒,即便我说我丝毫不知,你也不会相信我了,对吗。”
他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眼角还有微末的血渍凝固,宛若朱砂一点。男子天生冷意傲然,这一点朱砂,添加了无边的诱惑。
她不自觉地用手触上,将之抹开,直到他眼尾泛红宛若胭脂晕染,看得她有些着迷。
他的容貌如此出挑,世上难出第二。
然而她还没怎么,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大胆!”狱卒连忙呵斥。
蓁蓁却道,“退下。”
白雨渐的目光却滑到了她的脖颈上。
她的颈很细很白,宛若待宰的羔羊,这般仰脸看着他,会叫人生出摧毁的欲望。
“怎么,白大人,想挟持于我,从牢房里出去吗?”
他却没有说话,指尖轻抚过她颈上的伤痕。
“疼吗。”
他眸光倏地一凝,看到了那根红线。
“这是?”平安符,当时她没有给他,怎么如今,竟然出现在她的脖颈之上。
“我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了。”
蓁蓁任由他抓着手腕,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目光。
他说,“我明白了。”
“我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感受了。那个时候,没有站在你的身边,抱歉。”
他的目光,还是那种看着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的目光,好像要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多过分。
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让他生出恐惧。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情绪,也不会为任何事物疯狂。
不论何种境遇,他都能从中很快地清醒出来,并且迅速想出最好的解决手段。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他沉沦的东西。
蓁蓁骤然逼近。她的红唇几乎要贴到他的下巴,微微开合。杏花的香气萦绕在周身,她轻笑起来,嗓音娇柔,好似钩子一般扯着人的心脏。
“大人,我想把你关起来。”
他垂眼。
“我想把你关起来,然后让你给我唱曲儿,最好还天天与我读诗,就是那些,我之前在明渊阁读的那些怎么样?”她勾着唇,“你穿红衣好看,以后都不许穿白衣,更不许在我面前提及要杀俪韦这种话,如何?”
“好主意。”他淡淡道。
蓁蓁皱眉,这时身后却传来玄香的疾呼。
“不好了,娘娘,宫里出事了!”
“什么?”一股不详的预感传遍全身,她立刻推开白雨渐,走向玄香。
“广宁侯,逼宫了!”
玄香满头是汗,颤抖地跪了下来。
“什么?”蓁蓁大惊,后退一步。
蓦地回眸望向那白衣男子。
他坐在那里,依旧冷清自持。
对上她的眸光,他的嗓音寡淡清寒,“娘娘,这场游戏,你输了。”
不,不可能,广宁侯,姜远道……
难道说,姜远道早就与他联合?!
一股惊悚之意传遍全身,蓁蓁猛地想到了他腰间的佩剑,杀死池复的佩剑。
宫宴,如何可以佩剑前来?
除非他,想要对谁动手。
还有一个疑点。姜远道送来的那株珊瑚树。上面挂着的,尽数是稀世宝玉。
其中有玉色泛紫,她当时觉得熟悉,眼下想来,她曾经,在姚玉书腰带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
那分明是帝王才可以佩戴的珍品!
姜远道,早有反心?!
传闻,临清尽在广宁侯的掌控之中,临清之民,不知姚玉书,只知姜远道。
他就是那一方帝王!
“娘娘毕竟身在后宫,前朝很多事,你都不清楚,其实,娘娘心性已经足够聪慧,只是站错了队伍,”男子清冷的嗓音响起,“所以,娘娘此局,必输无疑。”
蓁蓁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白雨渐,你料定我会前来。”
“是。”他垂眸。
“池复,其实,你早就想杀池复了。”她喃喃,“扶绥池家,你早就想收入囊中。”
他叹,“是,也不是。”
“池复的所作所为,还不到杀了他那一步。他毕竟是我恩师的亲弟弟。”
白雨渐眸光很淡,“不过是,一念之间。”
好,真好。
没有想到,此人身在牢狱,还能绝地翻盘。
一夕之间,整个局势都彻底逆转。难怪他对她说那些话。
连枝可以保全她,原来都在等着这一刻。
白雨渐继续道,“皇帝不值得,他放任俪韦还朝,以他制衡我明池两家。举世皆知,俪韦大奸大恶。你与我说的那些,我都明白。但你我立场不同,俪韦,我必除。他手上沾了那么多的人血,民怨早已沸腾,若不除此人,太行终有一日,必将覆亡。”
“蓁蓁,我们不过是顺应天命。”
他看着她的眼,低低道。
“俪韦,他必须死。”
不。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明明差一点她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你不可以杀他!”
“本宫命令你,白雨渐!”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若是你杀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姜家会与他搭上关系,“你与姜远道联合逼宫,不就是造反吗?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微臣不是已经身败名裂了么。”他很平静,“若非娘娘前来探望,你的命,也许就留在宫中了。”
她眼中有泪涌出。
“那……姚玉书呢?”
白雨渐指尖轻轻颤抖着,他也不知为何,一颗心像是放在烈火中煎熬,看着她为另外一个人哭泣哭到浑身颤抖,他的喉头涌上苦涩。
“蓁蓁,你到底年少,朝堂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沉声说。
蓁蓁却听不见了。
因为她说让姚玉书放任俪韦,制衡于其他世家,所以才引起了反弹。
那么多的人命,就因为她。
姚玉书也要因为她,而走向死路。
“政权的更迭,如何能没有流血和牺牲?”
“蓁蓁,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
他之前就一直想让她离开,远离宫中。
因为他知道,这一日终究会到来。
蓁蓁猛地想起当年之事。她怎么可以忘记了,当初池仙姬就是奉了姜远道的命令前来,说降于他。
他白雨渐,也许早就是姜远道的属臣了。
原来,从始至终,他还是没有站在她这边!
“贵妃娘娘竟然在此,真是让本侯找得好苦啊。”
忽然有人朗声笑道。
蓁蓁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却忽地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那些狱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已然死绝。
有人紫袍玉冠,出现在门外。果真是姜远道,一天前在宫中见过的,广宁侯姜远道。
蓁蓁的手骤然握紧。
当初,她就不该让姚玉书放姜远道进京。
姜远道却是以手作拳,放在唇边,轻声咳嗽着,“贵妃娘娘,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微臣?”
“广宁侯,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好大的惊喜。”她看向他握着的剑,上面沾染了浓稠的鲜血。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这个人,恐怕本性嗜杀。
姜远道慢条斯理擦着剑,“表弟到底还是年轻,竟然轻易听信了你的话,这太行的朝堂啊,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做主了?”
他满眼轻蔑,“不过呢,太行依旧会姓姚,我等不过是为清君侧、斩奸佞。玉倾太子嫡子,贤良圣明,堪为君王,反贼之说,实是无稽之谈。”他忽地看向白雨渐,眸底狠色乍现,“白兄,这个女子,必须死,她插手的太多了。”
白雨渐不语。
“本侯听说,她还知晓丹书玉令的秘密,”姜远道一步一步走来,“丹书玉令,或者换一种说法,连枝比翼。它们背后的东西,想必娘娘不陌生吧?”
蓁蓁冷冷地看着他。
“池复那个不中用的,”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白雨渐一眼,“此女与池复都身死明月楼,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场宴会他也离席了,是他告知池复,贵妃孤身在明月楼中,激他前去。
“不过,我很疑惑,你居然活下来了,”姜远道蹙眉,“罢了,红颜祸水。本侯最是厌恶,”他举起手中剑,高高地挥向她的脖颈。
“可惜了,贵妃娘娘,永别了。”
那砍来的剑刃,却被一只手给死死握住。
白雨渐只手抓住了距她只有毫厘的剑刃,睫毛颤着,冷声道,“她到底是太行的皇妃。侯爷不可。”
鲜血,渗出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在地。
广宁侯看他一眼,轻笑,“好。给白兄这个面子。”
蓁蓁只定定看着白雨渐。
“这就是你的底牌。”
所以被定了死罪,他也毫无慌乱。
因为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即便身在牢狱,他也算计到了她会前来。
宫中只有皇帝一人,俪韦的暗卫被她带走,眼下无人出现,想必都死于姜远道之手。
宫禁防守空虚,姜远道一击必胜。
她,输了。
少女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抖,白雨渐伸出那只染血的手,“蓁蓁,我……”
却被她避开,她不敢置信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壁,才找到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她看着白雨渐,第一次认识到,此人的可怕。
“明月楼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对吗?”
“你说从未对池仙姬动情,也是假的,对吗?”
“你与广宁侯关系密切,怎么可能没有池仙姬在其中牵线搭桥,你是不是……都在骗我?”
“从未,”白雨渐沉声道,“从你我重逢以来,我字字句句,都没有骗过你。”
“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样的真心?除去我的根基,置我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还要杀了我的夫君?”
蓁蓁一字一句,“白雨渐,你若是敢动皇上一根头发,我便与你不共戴天。”
“为什么?姚玉书到底哪里好?”白雨渐终于忍不住爆发,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他待你多少利用,又有几分真心?!他若真心欢喜于你,为何会默许你我纠缠?没有男子可以容忍心爱女子在旁人的榻上醒来,没有!”
“他不爱你,他一点也不珍惜你!”
“他甚至在俪韦挟持你的时候,想要将你一并除去,你瞎了吗?他做的,比我做的又好到哪里去,他一样想要斩除你的羽翼,为何你执迷不悟——”
“他自是哪里都比你好,你永远都不会懂。”
“是吗。”
白雨渐眸色一沉。
蓁蓁却是趁他逼近之前,厉声道:
“送我回宫。”
她扬起下巴,小脸惨白,“本宫要面见圣上。”
姜远道笑了,“皇帝已然被圈禁起来,娘娘怕是不能见到了。”
蓁蓁只看着白雨渐的眼睛,“本宫愿与圣上共进退,白雨渐,若是他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姚玉书绝对不能死,如果姚玉书死了,她就真的完了。她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差,御史台的弹劾堆积成山,若是姜远道掌权,第一个就会拿她开刀!
她不愿相信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她始终相信,她的命是该握在自己的手中!
“蓁蓁,我会护住你的。”他哑声开口。
“我不信你,”她看着他,眼里全是防备。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取得她的信任了,这个人他为了复仇早就不择手段,那些仁德不过是表面的伪装。
他内里其实冷漠至极。
她苦笑,“你说我看不透,你呢,你又何曾让我看透?”
“原来,你我都在做戏。”
“原是我想错了,白雨渐,我应该一开始就要了你的性命,得到丹书玉令的秘密以后,就不该留着你。”
“是我心太软了。”
他脸色惨白,定定看她半晌。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交到她的掌心。
“若你真的这样恨,杀了我。”
其实,他早就将性命交给她一次了。
她握住那把匕首,真的很想一刀刺进他的胸口。但是她必须忍。
白雨渐死了,姜远道失去了最有力的臂膀,一定会杀了她的。
她要活下去,她在俪韦和姚玉书身边周旋了那么久,这条命她比所有人都珍贵。
她还答应了印朝暮,以后要离开这里,要回小月洲去,她不能死。
“不。我做不到,”她抬眼,看向男子深邃润泽的桃花眼,“我做不到……”
“说到底,你教养我十年,我做不到真的杀了你。”
“我只求你,放我回去,让我见皇上一面。”
白雨渐喉结微滚,他眼角有些泛红,“我不明白,你与他短短两年,敌得过我们相处的十年?那日日夜夜,对你来说真的,想忘就忘得掉吗,”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蓁蓁,我从未与你说过我家中之事,当年,我有一个弟弟唤作明嘉树,俪韦带着暗卫杀进明府之时,他穿上我的衣服,活活被大火烧死,后来俪韦命人将他剖开,我就躲在密道之中,看着明嘉树的尸身被人开膛破肚,最后丢在那里,无人来收拾。他叫嘉树,父亲为他取这样的名字,便是希望他生下来就适应当地的水土。果然,他永远留在了燕京,与父亲母亲葬在了一起。”
“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六岁,你笑起来,很像那个孩子。我想,若是从今往后,身边有个人肯唤我兄长,亦是极好。蓁蓁,在宫中刚见到你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你知我有多么欢喜?那个时候,我是真心想要待你好,想着心愿了结之后,便与你回南星洲去。你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带你回忆,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但是,一切只是骗局。”他闭了闭眼,泪水从眼尾滚落,“为何是一场骗局……”
他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话,那些伤痛的过去,他是提都不愿提起。可如今,他像是终于忍到了崩溃,亲手揭开那些伤疤,任由它们鲜血淋漓,只想让她可怜可怜他。
她却无动于衷,“你若真心想待我好,就放我和圣上出京。”
白雨渐的神情,一瞬凝固住了。
许久,他才哑着声说,“不可能。”
她抓着他的袖口,急切道,“姚玉书如今失了帝位,根本威胁不到你,姚玉书他……只是没有做好这个皇帝,他对你不是很好么?他从来就没有为难过你。”
白雨渐看着她,眸光漆黑,他一字一句地说,“姚玉书,必须死。”
蓁蓁哑然,她的手从他袖口上滑落,“都是我害了他。是我让他召回俪韦,是我让他对你动手……”
“到这种时候,你还在为他辩驳,白蓁蓁,你为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送我进宫,否则,我会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白蓁蓁!”他沉着眉眼,与她对视良久,“好,我与你进宫。”
马车上,蓁蓁心乱如麻。
不知宫里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姚玉书那个家伙又怎么样了。
说到底他待她真的不算差。
虽然有过要放弃她的想法,但这两年,待她极尽尊荣。
换做别的皇帝,她恐怕在身份暴露,亦或是俪韦倒台的那个时候,就被杀掉了吧。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姚玉书的性命。不光是因为他们站在一条船上,还因为,他待她好。
皇宫很快就到了。
蓁蓁收拾着裙摆下来,空气里都是血腥气,一眼也不看路边的血迹,她快步踏进太极殿,屏住呼吸。
姚玉书立在那里,明黄色的背影挺拔依旧。
“皇上。”
姚玉书回眸,面上有些血污,斯文的眉眼里一如往昔,噙着笑,“爱妃,你来了。”
蓁蓁一眨眼,忍不住眼眶酸涩起来。妖妃昏君,太行必将亡于他们二人,难道当真如同池飞白所说?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短短数个时辰,一切就都发生了剧变。
“皇上,您有没有事。”她走到他的身边,伸着袖口给他擦着脸上的脏污,“是臣妾失察,臣妾有过。”
“你做的很好了,”姚玉书大叹,“没有人信朕能做好这个皇帝,唯有你。他们都觉得朕不如玉倾,只有你从不这般觉得,朕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轻松的。朕虽当不好一个皇帝,却可以当好一个哥哥。蓁蓁,好好活下去。”
他抱着她坐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姜远道容不下朕的,只有朕死了,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不,你不能死。”
姚玉书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站在她身边,给她撑腰,任由她作威作福?
少女哽咽着,她将脑袋放在他的膝头,他不立后,保全她这般久,虽有互相算计,那些宠爱,却都是真实的,碧梧宫的日日夜夜,他们相伴那么久,互相取暖,他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她人生中得到的偏爱,尽数来自于他。
奸妃祸国之言,从来没有传到她的耳中,那些关于她身世的议论,也都被他悉数挡下。
难道,人真的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对方有多么珍贵吗?原来他不知不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这般不可磨灭的印记。
姚玉书低低地说,“其实……朕……”
他的话没有说全,便呕出了一口血来。在她来之前,他饮下了毒酒。
她看着他嘴角流出血迹,她伸着袖口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满手都是,他不断地咳着血,看着她的眼神第一次不含丝毫杂质,饱含温柔,全都是一个兄长,最后的成全。
“传太医,传太医!”蓁蓁抱住姚玉书逐渐滑倒的身体,心中被恐惧填满,她慌不择路,拉住身旁男子的衣袍,“你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那是鹤顶红。”男子声线清寒,“无药可救。”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她坐在那里,看向他的眼,“你是不是,一定要将爱我的人,屠杀殆尽,你才甘心?“
万箭穿心,不过如是。
他骤然握紧她的手指,哑声,“你说什么?”
蓁蓁的眼里没有泪,第一次闪烁起仇恨的光。
她看着白雨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白雨渐逼到她面前,眼底猩红,他厉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一再退让?”
“你凭的什么?”
说完,他将她甩开,雪白的衣袖飞舞如同流云。她一颗心坠到谷底,满眼绝望,身前却有一道白影袭来。
白雨渐蹲下身,拂袖在姚玉书的穴道上点了几下,逼他将毒物吐出。
姚玉书脸色一白,匍匐在地,呕了什么出来。
“咳咳咳……”他弓着背,剧烈地咳嗽着,蓁蓁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皇上,”她哽咽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皇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去歇息一下好不好?”
白雨渐负手而立,看着少女紧张得语无伦次的模样,脸色阴寒。袖袍下,他的手紧紧地攥着,从来没有哪一刻,令他感到如此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