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 我想把你关起来

地牢阴暗潮湿, 只有淡淡天光透入,隐约可以看见空气中的浮尘。

狱卒低语,“这里面关着的是何人?”

“还能是何人,御前曾经的大红人。”

“他这是犯了什么事?”

“要说这位白大人, 可真是人面兽心, 他竟然对皇妃起了心思, 还在明月楼犯下凶案,罪无可赦, 就要秋后问斩了。”

“可我怎么听闻,这位雁南明氏的家主品性高洁, 绝不会是那等色迷心窍的小人?”

“你这成日里在大牢蹲守的, 怎么断定,他不是了?”

“你有所不知,他曾向圣上请求赐婚, 那女子是他以前的故旧, 原本似他这样的人物,便是公主都娶得的, 偏偏要娶一个冷宫的弃妃,可见是个情深义重之人,怎么会因为那等事情下狱, 这其中必定是有隐情的吧?”

牢狱之中, 男子一身白衣,乌发未曾束冠,隆重而华丽地倾泻于一身,明明是阶下之囚,却满面冰雪,如坐明堂, 周身气度令人为之心折。

狱卒无不唏嘘感叹,当真是命运多舛。

一抹月光流转,照在他冷白的面上。

男子长长的睫羽一颤,随着这一睁眼,仿佛是碎冰浮于湖面,那清冷之意扑面而来。

忽然,牢门被人打开。

“请。”

一人缓步行来,取下斗篷,宛如暗室明珠。

有人给她搬来了椅子,那上面放置了金丝软枕。

她优雅坐下,一袭烟罗裙飘逸若仙,容貌娇美,照亮了这昏暗的囚室。

她的目光掠过他身上的刑伤,停在那一双骨节分明,好似天神造物的手上。

“怎么不给大人清洗手上的血迹?”

她含笑道,玄香立刻打水进来,她竟是亲自起身,用帕子浸湿了,走向那男子。

他的手指冰冷修长,她拿起来,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露出原本洁白的肌肤。

她动作轻柔,好似在清理她最心爱的人偶。

忽然,少女低低笑了,“白大人,身败名裂的感觉如何?”

红唇微翘,分明有些戏谑。

“身败名裂?”他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眸底光华流转。

“声名于我,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要是娘娘因为这个就觉得,白某会难以忍受。只能是娘娘想错了。”

蓁蓁一怔。

一个曾经亲身踏足妓院,用价值连城的宝物,赎出故人的男子,确实不太可能在乎那些东西。

蓁蓁又一次感到了过去的可笑,她不想让他面对那些闲言碎语,想要保护他的清名,可他这个人啊,根本不在乎。

不过,以前她保护什么,现在她就一力摧毁什么。

他微微叹了口气,安静地看着她说,

“你明知比起那些,我更在乎你的性命。”

她抬眼,跌进男子一双桃花眼中。他的眼瞳极为干净,澄澈,仿佛可以照见冰雪般的心性。好像那些血与污秽,都与他绝缘。

不过是一日一夜,他竟然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不见半分受挫。

“本宫的命,白大人若是在乎过,当初就不会做那些事。”

她轻哼一声。

“蓁蓁,”他看着她,叹道,“若我是你,必然不会用如此办法。反正池家与我,已然撕破脸皮,你只消稍加挑拨,必然两败俱伤。”

“你这般自损名声,极为不妥。倘若皇帝将此视为心结,你会招来杀身之祸。”

“噗。”她笑了,眼眸流转,“可是我是妖妃,是祸水啊,大人肖想本宫许久,所以才对我情难自禁,不是很有说服力吗?”

她忽然往前靠近,娇美的容颜近在咫尺。

白雨渐一默。

他难免想到那夜血与电光的交织中,她当着他的面,解开衣带,裸.露出那无边的风情。

裂帛之声在耳边回荡,激起无限欲.念,搅得人心魂不宁。

不由得让他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却是一片冷清。

“是。娘娘的确美貌。”

蓁蓁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他的口中。

男子的神情依旧淡漠,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虽然这种话她时常听见,但说话的对象变成了他,就很让人在意了。难免让她惊讶了一下。

“何况,”她冷哼,将话题带回正轨,“当年在灵堂之上,我请求查看池仙姬的尸身时,池大人那一耳光,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支短箭上,还淬了毒,即便不是你的授意,他这样做,你应该也默许了吧?”

“解药最后,还被池复抢走了,你看,他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以怨报怨,没有错吧?”

白雨渐沉默着。

池复之死,死于他手。

池复是他恩师唯一的弟弟。

那飞溅满手满身的血,还有那人死前的惊悸恐惧怨恨,恐怕要从此刻进他的梦中,挥之不去了。

“当年之事。”白雨渐顿了顿,“短箭被人淬了毒,即便我说我丝毫不知,你也不会相信我了,对吗。”

他垂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眼角还有微末的血渍凝固,宛若朱砂一点。男子天生冷意傲然,这一点朱砂,添加了无边的诱惑。

她不自觉地用手触上,将之抹开,直到他眼尾泛红宛若胭脂晕染,看得她有些着迷。

他的容貌如此出挑,世上难出第二。

然而她还没怎么,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大胆!”狱卒连忙呵斥。

蓁蓁却道,“退下。”

白雨渐的目光却滑到了她的脖颈上。

她的颈很细很白,宛若待宰的羔羊,这般仰脸看着他,会叫人生出摧毁的欲望。

“怎么,白大人,想挟持于我,从牢房里出去吗?”

他却没有说话,指尖轻抚过她颈上的伤痕。

“疼吗。”

他眸光倏地一凝,看到了那根红线。

“这是?”平安符,当时她没有给他,怎么如今,竟然出现在她的脖颈之上。

“我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了。”

蓁蓁任由他抓着手腕,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目光。

他说,“我明白了。”

“我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感受了。那个时候,没有站在你的身边,抱歉。”

他的目光,还是那种看着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的目光,好像要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多过分。

即便是死亡,也不能让他生出恐惧。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情绪,也不会为任何事物疯狂。

不论何种境遇,他都能从中很快地清醒出来,并且迅速想出最好的解决手段。

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他沉沦的东西。

蓁蓁骤然逼近。她的红唇几乎要贴到他的下巴,微微开合。杏花的香气萦绕在周身,她轻笑起来,嗓音娇柔,好似钩子一般扯着人的心脏。

“大人,我想把你关起来。”

他垂眼。

“我想把你关起来,然后让你给我唱曲儿,最好还天天与我读诗,就是那些,我之前在明渊阁读的那些怎么样?”她勾着唇,“你穿红衣好看,以后都不许穿白衣,更不许在我面前提及要杀俪韦这种话,如何?”

“好主意。”他淡淡道。

蓁蓁皱眉,这时身后却传来玄香的疾呼。

“不好了,娘娘,宫里出事了!”

“什么?”一股不详的预感传遍全身,她立刻推开白雨渐,走向玄香。

“广宁侯,逼宫了!”

玄香满头是汗,颤抖地跪了下来。

“什么?”蓁蓁大惊,后退一步。

蓦地回眸望向那白衣男子。

他坐在那里,依旧冷清自持。

对上她的眸光,他的嗓音寡淡清寒,“娘娘,这场游戏,你输了。”

不,不可能,广宁侯,姜远道……

难道说,姜远道早就与他联合?!

一股惊悚之意传遍全身,蓁蓁猛地想到了他腰间的佩剑,杀死池复的佩剑。

宫宴,如何可以佩剑前来?

除非他,想要对谁动手。

还有一个疑点。姜远道送来的那株珊瑚树。上面挂着的,尽数是稀世宝玉。

其中有玉色泛紫,她当时觉得熟悉,眼下想来,她曾经,在姚玉书腰带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

那分明是帝王才可以佩戴的珍品!

姜远道,早有反心?!

传闻,临清尽在广宁侯的掌控之中,临清之民,不知姚玉书,只知姜远道。

他就是那一方帝王!

“娘娘毕竟身在后宫,前朝很多事,你都不清楚,其实,娘娘心性已经足够聪慧,只是站错了队伍,”男子清冷的嗓音响起,“所以,娘娘此局,必输无疑。”

蓁蓁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白雨渐,你料定我会前来。”

“是。”他垂眸。

“池复,其实,你早就想杀池复了。”她喃喃,“扶绥池家,你早就想收入囊中。”

他叹,“是,也不是。”

“池复的所作所为,还不到杀了他那一步。他毕竟是我恩师的亲弟弟。”

白雨渐眸光很淡,“不过是,一念之间。”

好,真好。

没有想到,此人身在牢狱,还能绝地翻盘。

一夕之间,整个局势都彻底逆转。难怪他对她说那些话。

连枝可以保全她,原来都在等着这一刻。

白雨渐继续道,“皇帝不值得,他放任俪韦还朝,以他制衡我明池两家。举世皆知,俪韦大奸大恶。你与我说的那些,我都明白。但你我立场不同,俪韦,我必除。他手上沾了那么多的人血,民怨早已沸腾,若不除此人,太行终有一日,必将覆亡。”

“蓁蓁,我们不过是顺应天命。”

他看着她的眼,低低道。

“俪韦,他必须死。”

不。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明明差一点她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你不可以杀他!”

“本宫命令你,白雨渐!”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若是你杀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姜家会与他搭上关系,“你与姜远道联合逼宫,不就是造反吗?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微臣不是已经身败名裂了么。”他很平静,“若非娘娘前来探望,你的命,也许就留在宫中了。”

她眼中有泪涌出。

“那……姚玉书呢?”

白雨渐指尖轻轻颤抖着,他也不知为何,一颗心像是放在烈火中煎熬,看着她为另外一个人哭泣哭到浑身颤抖,他的喉头涌上苦涩。

“蓁蓁,你到底年少,朝堂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沉声说。

蓁蓁却听不见了。

因为她说让姚玉书放任俪韦,制衡于其他世家,所以才引起了反弹。

那么多的人命,就因为她。

姚玉书也要因为她,而走向死路。

“政权的更迭,如何能没有流血和牺牲?”

“蓁蓁,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我不会让你受到牵连的。”

他之前就一直想让她离开,远离宫中。

因为他知道,这一日终究会到来。

蓁蓁猛地想起当年之事。她怎么可以忘记了,当初池仙姬就是奉了姜远道的命令前来,说降于他。

他白雨渐,也许早就是姜远道的属臣了。

原来,从始至终,他还是没有站在她这边!

“贵妃娘娘竟然在此,真是让本侯找得好苦啊。”

忽然有人朗声笑道。

蓁蓁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却忽地嗅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那些狱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看上去已然死绝。

有人紫袍玉冠,出现在门外。果真是姜远道,一天前在宫中见过的,广宁侯姜远道。

蓁蓁的手骤然握紧。

当初,她就不该让姚玉书放姜远道进京。

姜远道却是以手作拳,放在唇边,轻声咳嗽着,“贵妃娘娘,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微臣?”

“广宁侯,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好大的惊喜。”她看向他握着的剑,上面沾染了浓稠的鲜血。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这个人,恐怕本性嗜杀。

姜远道慢条斯理擦着剑,“表弟到底还是年轻,竟然轻易听信了你的话,这太行的朝堂啊,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做主了?”

他满眼轻蔑,“不过呢,太行依旧会姓姚,我等不过是为清君侧、斩奸佞。玉倾太子嫡子,贤良圣明,堪为君王,反贼之说,实是无稽之谈。”他忽地看向白雨渐,眸底狠色乍现,“白兄,这个女子,必须死,她插手的太多了。”

白雨渐不语。

“本侯听说,她还知晓丹书玉令的秘密,”姜远道一步一步走来,“丹书玉令,或者换一种说法,连枝比翼。它们背后的东西,想必娘娘不陌生吧?”

蓁蓁冷冷地看着他。

“池复那个不中用的,”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白雨渐一眼,“此女与池复都身死明月楼,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场宴会他也离席了,是他告知池复,贵妃孤身在明月楼中,激他前去。

“不过,我很疑惑,你居然活下来了,”姜远道蹙眉,“罢了,红颜祸水。本侯最是厌恶,”他举起手中剑,高高地挥向她的脖颈。

“可惜了,贵妃娘娘,永别了。”

那砍来的剑刃,却被一只手给死死握住。

白雨渐只手抓住了距她只有毫厘的剑刃,睫毛颤着,冷声道,“她到底是太行的皇妃。侯爷不可。”

鲜血,渗出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坠落在地。

广宁侯看他一眼,轻笑,“好。给白兄这个面子。”

蓁蓁只定定看着白雨渐。

“这就是你的底牌。”

所以被定了死罪,他也毫无慌乱。

因为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即便身在牢狱,他也算计到了她会前来。

宫中只有皇帝一人,俪韦的暗卫被她带走,眼下无人出现,想必都死于姜远道之手。

宫禁防守空虚,姜远道一击必胜。

她,输了。

少女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抖,白雨渐伸出那只染血的手,“蓁蓁,我……”

却被她避开,她不敢置信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壁,才找到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她看着白雨渐,第一次认识到,此人的可怕。

“明月楼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对吗?”

“你说从未对池仙姬动情,也是假的,对吗?”

“你与广宁侯关系密切,怎么可能没有池仙姬在其中牵线搭桥,你是不是……都在骗我?”

“从未,”白雨渐沉声道,“从你我重逢以来,我字字句句,都没有骗过你。”

“我对你,是真心的。”

“这样的真心?除去我的根基,置我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还要杀了我的夫君?”

蓁蓁一字一句,“白雨渐,你若是敢动皇上一根头发,我便与你不共戴天。”

“为什么?姚玉书到底哪里好?”白雨渐终于忍不住爆发,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他待你多少利用,又有几分真心?!他若真心欢喜于你,为何会默许你我纠缠?没有男子可以容忍心爱女子在旁人的榻上醒来,没有!”

“他不爱你,他一点也不珍惜你!”

“他甚至在俪韦挟持你的时候,想要将你一并除去,你瞎了吗?他做的,比我做的又好到哪里去,他一样想要斩除你的羽翼,为何你执迷不悟——”

“他自是哪里都比你好,你永远都不会懂。”

“是吗。”

白雨渐眸色一沉。

蓁蓁却是趁他逼近之前,厉声道:

“送我回宫。”

她扬起下巴,小脸惨白,“本宫要面见圣上。”

姜远道笑了,“皇帝已然被圈禁起来,娘娘怕是不能见到了。”

蓁蓁只看着白雨渐的眼睛,“本宫愿与圣上共进退,白雨渐,若是他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姚玉书绝对不能死,如果姚玉书死了,她就真的完了。她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多差,御史台的弹劾堆积成山,若是姜远道掌权,第一个就会拿她开刀!

她不愿相信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她始终相信,她的命是该握在自己的手中!

“蓁蓁,我会护住你的。”他哑声开口。

“我不信你,”她看着他,眼里全是防备。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取得她的信任了,这个人他为了复仇早就不择手段,那些仁德不过是表面的伪装。

他内里其实冷漠至极。

她苦笑,“你说我看不透,你呢,你又何曾让我看透?”

“原来,你我都在做戏。”

“原是我想错了,白雨渐,我应该一开始就要了你的性命,得到丹书玉令的秘密以后,就不该留着你。”

“是我心太软了。”

他脸色惨白,定定看她半晌。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交到她的掌心。

“若你真的这样恨,杀了我。”

其实,他早就将性命交给她一次了。

她握住那把匕首,真的很想一刀刺进他的胸口。但是她必须忍。

白雨渐死了,姜远道失去了最有力的臂膀,一定会杀了她的。

她要活下去,她在俪韦和姚玉书身边周旋了那么久,这条命她比所有人都珍贵。

她还答应了印朝暮,以后要离开这里,要回小月洲去,她不能死。

“不。我做不到,”她抬眼,看向男子深邃润泽的桃花眼,“我做不到……”

“说到底,你教养我十年,我做不到真的杀了你。”

“我只求你,放我回去,让我见皇上一面。”

白雨渐喉结微滚,他眼角有些泛红,“我不明白,你与他短短两年,敌得过我们相处的十年?那日日夜夜,对你来说真的,想忘就忘得掉吗,”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蓁蓁,我从未与你说过我家中之事,当年,我有一个弟弟唤作明嘉树,俪韦带着暗卫杀进明府之时,他穿上我的衣服,活活被大火烧死,后来俪韦命人将他剖开,我就躲在密道之中,看着明嘉树的尸身被人开膛破肚,最后丢在那里,无人来收拾。他叫嘉树,父亲为他取这样的名字,便是希望他生下来就适应当地的水土。果然,他永远留在了燕京,与父亲母亲葬在了一起。”

“捡到你的时候,你才六岁,你笑起来,很像那个孩子。我想,若是从今往后,身边有个人肯唤我兄长,亦是极好。蓁蓁,在宫中刚见到你的时候,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你知我有多么欢喜?那个时候,我是真心想要待你好,想着心愿了结之后,便与你回南星洲去。你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带你回忆,弥补你受到的伤害。但是,一切只是骗局。”他闭了闭眼,泪水从眼尾滚落,“为何是一场骗局……”

他这一生,恐怕都没有对谁说过这么多话,那些伤痛的过去,他是提都不愿提起。可如今,他像是终于忍到了崩溃,亲手揭开那些伤疤,任由它们鲜血淋漓,只想让她可怜可怜他。

她却无动于衷,“你若真心想待我好,就放我和圣上出京。”

白雨渐的神情,一瞬凝固住了。

许久,他才哑着声说,“不可能。”

她抓着他的袖口,急切道,“姚玉书如今失了帝位,根本威胁不到你,姚玉书他……只是没有做好这个皇帝,他对你不是很好么?他从来就没有为难过你。”

白雨渐看着她,眸光漆黑,他一字一句地说,“姚玉书,必须死。”

蓁蓁哑然,她的手从他袖口上滑落,“都是我害了他。是我让他召回俪韦,是我让他对你动手……”

“到这种时候,你还在为他辩驳,白蓁蓁,你为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送我进宫,否则,我会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白蓁蓁!”他沉着眉眼,与她对视良久,“好,我与你进宫。”

马车上,蓁蓁心乱如麻。

不知宫里的局势究竟如何了,姚玉书那个家伙又怎么样了。

说到底他待她真的不算差。

虽然有过要放弃她的想法,但这两年,待她极尽尊荣。

换做别的皇帝,她恐怕在身份暴露,亦或是俪韦倒台的那个时候,就被杀掉了吧。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姚玉书的性命。不光是因为他们站在一条船上,还因为,他待她好。

皇宫很快就到了。

蓁蓁收拾着裙摆下来,空气里都是血腥气,一眼也不看路边的血迹,她快步踏进太极殿,屏住呼吸。

姚玉书立在那里,明黄色的背影挺拔依旧。

“皇上。”

姚玉书回眸,面上有些血污,斯文的眉眼里一如往昔,噙着笑,“爱妃,你来了。”

蓁蓁一眨眼,忍不住眼眶酸涩起来。妖妃昏君,太行必将亡于他们二人,难道当真如同池飞白所说?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短短数个时辰,一切就都发生了剧变。

“皇上,您有没有事。”她走到他的身边,伸着袖口给他擦着脸上的脏污,“是臣妾失察,臣妾有过。”

“你做的很好了,”姚玉书大叹,“没有人信朕能做好这个皇帝,唯有你。他们都觉得朕不如玉倾,只有你从不这般觉得,朕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最轻松的。朕虽当不好一个皇帝,却可以当好一个哥哥。蓁蓁,好好活下去。”

他抱着她坐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姜远道容不下朕的,只有朕死了,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不,你不能死。”

姚玉书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站在她身边,给她撑腰,任由她作威作福?

少女哽咽着,她将脑袋放在他的膝头,他不立后,保全她这般久,虽有互相算计,那些宠爱,却都是真实的,碧梧宫的日日夜夜,他们相伴那么久,互相取暖,他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

她人生中得到的偏爱,尽数来自于他。

奸妃祸国之言,从来没有传到她的耳中,那些关于她身世的议论,也都被他悉数挡下。

难道,人真的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对方有多么珍贵吗?原来他不知不觉,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这般不可磨灭的印记。

姚玉书低低地说,“其实……朕……”

他的话没有说全,便呕出了一口血来。在她来之前,他饮下了毒酒。

她看着他嘴角流出血迹,她伸着袖口去擦,却是越擦越多,满手都是,他不断地咳着血,看着她的眼神第一次不含丝毫杂质,饱含温柔,全都是一个兄长,最后的成全。

“传太医,传太医!”蓁蓁抱住姚玉书逐渐滑倒的身体,心中被恐惧填满,她慌不择路,拉住身旁男子的衣袍,“你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那是鹤顶红。”男子声线清寒,“无药可救。”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她坐在那里,看向他的眼,“你是不是,一定要将爱我的人,屠杀殆尽,你才甘心?“

万箭穿心,不过如是。

他骤然握紧她的手指,哑声,“你说什么?”

蓁蓁的眼里没有泪,第一次闪烁起仇恨的光。

她看着白雨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他。”

白雨渐逼到她面前,眼底猩红,他厉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你一再退让?”

“你凭的什么?”

说完,他将她甩开,雪白的衣袖飞舞如同流云。她一颗心坠到谷底,满眼绝望,身前却有一道白影袭来。

白雨渐蹲下身,拂袖在姚玉书的穴道上点了几下,逼他将毒物吐出。

姚玉书脸色一白,匍匐在地,呕了什么出来。

“咳咳咳……”他弓着背,剧烈地咳嗽着,蓁蓁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皇上,”她哽咽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皇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去歇息一下好不好?”

白雨渐负手而立,看着少女紧张得语无伦次的模样,脸色阴寒。袖袍下,他的手紧紧地攥着,从来没有哪一刻,令他感到如此地愤怒。